第一百零八章 死亡追憶(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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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站在人群中,”修問道,“當你注視人們彼此往來,從你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你會產生某些黑暗的幻想嗎?當你輕而易舉就能把活著的血肉切分成許多塊蠕動的薄片,把骨頭也都信手折斷時,你會想要付諸實踐嗎?”

這番話引起了希爾的興趣。雖然看上去眼前這人在陳述心中扭曲的黑暗,不過至少她能發覺,並且說出來——這點恰好是她和獵手們最大的區別。相比之下,在佩戴鋼鐵面具、端著噴火器把人群燒成焦炭堆的獵手們眼裡,這僅僅是生活中可以忽略的諸多小事之一。

“不會,你呢?”於是她反問道。

“我有時候會。”

“所以這是為了什麼呢?”希爾問道,語氣中並不帶有好奇以外的感情。

“也許是困惑,也許是懷疑吧,我想。”她回答,把寬大的袖筒挽起,將反射出晨曦的銀白色刀刃搭在指尖。“我不知道其它人是怎樣長大的,”修說,“或者怎麼看待他人的,但我被扔到家族這個嘈雜的房間之後,我只能看到人們戴著假面具、掛著一臉空洞的微笑,任由從黑暗中延伸出來的絲線牽著他們來回走。和家族中其它人不同,我沒法自然而然擁有超然的態度,不止如此,我還相當懷疑這一切的一切,所以,我一直在想辦法找到某種東西。某種......”

“當然是證明啦!”

“證明嗎?是的,你說的對,確實是證明。”修回答說,好像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喊聲嚇到一樣,她揚起她很好看的眉毛,“你認為人消滅另一個人的存在是為了什麼呢,希爾?我覺得是為了回答我、告訴我,宣告自己的存在並非如此空洞而毫無意義,——這是一直困擾著我的難題。我經常有種衝動,要把我心中黑暗又虛妄的幻想付諸實踐,好像這樣就能帶給我所謂的救贖一樣。不過,一想到和我擦肩而過的每個人其實都是相似的,擁有同樣的虛榮、同樣的恐懼、同樣的刻板和自我欺騙,背後掛著同樣的木偶一樣的線,我就覺得非常無聊。”

“這一點兒都不奇怪,不如說,簡直正常的很。你應該早點跟我說,才不會迷茫到現在也得不到答案!”

對方轉過臉來,略帶困惑地注視她。

“問題的本身就是答案。”希爾折斷一根尖銳的冰凌,對她隨手擲出。直到她輕而易舉將其致命的尖端接住,希爾才繼續說道:“如果你能隨意處置自己周圍的存在,又不覺得這是理所當然,隨後到來的當然會是孤立和懷疑感。如果你能輕易把人的生命消滅,又不需要付出代價,隨後你當然會覺得,不可能有堅實的土地提供給你站立。單純的力量能克服一個人對生的恐懼嗎?不,當然不能。必須是你的心才可以。”

“心?”她端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才抬起臉問道。

“問出這種問題,就是你的問題了,——多看點學者們珍藏的文獻書籍,不要總想著提把刀出去漫無目的地徘徊,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希爾對她聳聳肩,然後一拍雙手,笑起來,“或者,我可以給你提供你需要的書目錄,怎麼樣?你聽聽這句話——‘唯獨有知識的人,洞悉了神智的奧秘,才能得到自由,長出翅膀,既不因行善而變得高尚,也能在罪惡中保持純潔。’”

“被你嘲笑是白痴讓我有種微妙的不愉快感。不過,既然說到這種話......你是想對我講述你的宗教觀?”

“當然不是,話可不能這樣說,接近生活的真理的知識,是無所謂立場的,特別是對你這種迷失在人生道路上的傻瓜。”

“我說,你可真是個怪人啊。”

“我活的自由自在!你真是一點都不明白。”希爾微微一笑,然後她把槍上好膛,對圍攏過來的人偶比了比大拇指,“話說回來,你是和這些人偶的主人有什麼深仇大恨嗎?”

“誰知道?不過也許可以當面提問。”修一邊說,一邊對遠方環繞著迷霧的人影招了下手,“呦,很有幹勁啊,朋友?居然勞煩你親自過來。所以在動手之前,要先進行一下相互介紹嗎?”

不定型的灰色迷霧環繞著那東西,只能讓希爾看到它模糊的輪廓。從迷霧中無法聽得到腳步聲和呼吸聲,只有寒風在幽深隧洞中肆虐的怪聲,彷彿許多鬼靈在哭泣,嗚咽作響。想到這些神秘學者都不同程度遠離人身,希爾就覺得頭疼。她先前沒感覺到這東西的存在,否則她絕對會拉著一旁的人逃走再說。

“Nusafini’_shrin_ti’kas_laskuz......”

嘶啞低沉的男性說話聲中陰影中傳來,強而有力,但他所用的語言希爾根本聽不懂。

顯然修也有同樣的反應。

一瞬間,迷霧中彷彿有顆血紅色的晶體在放射耀光。被螺釘和線所控制活屍體們跪在地上,面孔朝向天空,鮮血如水流湧出眼珠,往迷霧中飛掠而去,劃出散發著刺鼻腥味的弧線。他似乎低聲念了一句,但希爾沒聽清楚是什麼,只是血色耀光忽然消失,發出無比尖銳的鳴響。於是希爾聽到下一句無法明了的話語,低吟著無法明了的音節,然而就在短暫的延遲之後,一句希爾能夠聽懂的話語聲憑空出現了:

“逃亡數載之後,你們已經丟失了主宰者古老的語言?”

“我不知道你話裡的‘主宰者’是在說什麼,”修以無所謂的態度說,“我是在城市裡出生的,我沒離開過城市,我也不知道家族過往。”

“但是你很不好殺。”迷霧說。

“這有什麼關係嗎?”

“你叫什麼,逃亡者的孩子?”

“我有什麼非得你這個問題的必要嗎?”

“以我靈魂中銘刻的印記起誓——”迷霧說著蠕動翻湧起來,希爾看到一張黑色的面孔從霧浮現,好似死屍浮出水面一般。“——若是你我接下來公開坦誠地對話,我會在對話結束後離去,接下來這段旅程,也不會對你們二位有任何殺心。坦誠地說,我認為,任何人都能以相應的代價換取其生命,而對你們這種置身事外的年輕人,我只要求‘誠實’。”

修看了她一眼。她眼中有著迷惑。

“用印記發誓是有意義的,”希爾回答,“雖然這是絕不會傳到無關者和世俗中人耳中的事實。”不過她沒有說的一句話是,倘若對方自稱不會傷害她們,傷害她們的,絕對會換成他其他一同前來的同夥。

“噢,看來你也是某個學派的孩子?”猶如浮屍的黑色面孔低聲說道,交錯重疊的語句在他背後盤旋,“你來自何處?”

“如果你能回答我價值同等的問題,我就給你公平的交換。”希爾聳聳肩,“我也能我靈魂中銘刻的印記當作名義發誓。”

黑色的面孔朝希爾轉來:“看得出,你接受過‘放牧人’的教導。在我們這些探求真知者友好的交談中,知識,就是力量,對嗎?”

“當然知道,我可熟悉得不得了。”希爾回答,雖然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放牧人,但她說的就像是自己對此心照不宣一樣。

不過希爾也在思考,放牧人可能是在指什麼?是指艾洛莎·伊斯特裡雅?還是在說普遍的神秘學者們?

如果是指艾洛莎·伊斯特裡雅的話,她就能在對話中一窺前者的秘密了。

“我是主宰者的僕人,”迷霧耐心地回答,“和你身邊出身於所謂的‘維裡亞家族’的少女來自同樣的領域。隨著紀元流逝,我們中一些同伴失去了對主宰者的遵從,迷失於自身的傲慢和無知之中,而他們能夠想到的一切,就是帶著印記逃離。”

“你就是家族裡常說的那個‘舊帝國’的人?”修用饒有興趣的口氣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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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者的指稱並無意義。我們不在乎狗怎麼想,我們在乎的是狗從主宰者手中搶走的財富。”他低聲笑了,“千年以前.....黑暗重返世間,主宰者醒來之後把我們當作它的孩子。它挖出自己的心來容納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它讓我們能夠團結,在我們已然不能適應的黑暗中生存。然而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一些人卻當了小偷,像狗一樣把主宰者財富帶走,然後不知所蹤。主宰者非常......悲痛,而我們,則無比憤怒。”

迷霧顫抖了一下。“我是主宰的獵手揚金·特裡格,”他說,“所以,你叫什麼?逃亡者的孩子?”

“修。”

沉默。令希爾感到詫異的沉默。

“這個名字在我們語言中的含義......”

......

蒙扎拖動鐵鏈,把手足都捆滿沉重鏈條的神秘學者掛到螺旋蝕刻構成的圓環上。說實話,抓住他花費的勁頭遠比蒙扎想象中更少,雖然杜恩說這種身處黑暗的優勢不能持續多久,但她覺得,迄今為止發生的一切已經足夠匪夷所思了。

“放牧人,”杜恩點點頭,提筆書寫了幾句,“這個詞能讓我把一些令我困惑不已的線連到親愛的統領大人身上。我很感謝你的誠實,所以你還可以告訴我更多嗎,親愛的?如果你對自己的狗背叛了你感到非常痛苦,那我可以道歉,這位......‘主宰者的僕從’。”

這人把臉扭過去,死死盯著他所謂的‘孩子’,而後者只面帶憐憫地朝他搖搖頭。“真理常伴我身,大人,我很抱歉,但我認為,你所堅持的一切本就毫無意義。”

這人把臉扭過來,問了蒙扎曾經問過許多次的問題:

“你做了什麼?”他問。

“我告訴他,古老並不一定意味著正確。”

“不,你什麼都不知道,惡魔。”

“我不需要知道,我只需要解決我碰到的問題。”杜恩回答,然後把羽毛筆朝他一指,“你就是我碰到的問題,親愛的僕從先生。”

“你用你無恥的狡詐取得了暫時的勝利,但你很快就會後悔,為了你的冒犯,還有......”

“我的智慧,你是想說這個吧?你說話還挺文雅,這是給那個‘主宰者’當狗的特殊要求嗎?”

一陣狂怒扭曲了這人的臉。他掙扎的動作讓鐵鏈都咔咔做響。一陣黑色迷霧湧出,但很快就被閃耀的螺旋蝕刻壓抑下去。那不止是一個符文,那是一個印記,就在這裡,在杜恩·安菲裡格的臂膀裡。

“順帶你能告訴我,”杜恩並不在意地繼續問,“你有多少個像你一樣忠心耿耿的僕人朋友在這裡玩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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