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死亡追憶(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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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要感謝這位萊斯特先生才行。儘管食物丟失了,不好歹還是有最重要的東西留下?”希爾拾起一根小樹枝,丟進篝火,“雖然我也沒有立場去說。”

“這不重要,說你想說的就是了,反正......”修也學她丟了根小樹枝進去,卻嗆了一臉的灰。“咳——!嗆死我了!反正!”她搖搖頭,凌亂的黑髮隨之左右擺動,“我們倆本就沒有立場坐在同一個篝火邊過夜,何必去想那麼多瞻前顧後的事情?實在是令人厭煩。”

希爾把包袱裡的食物扔去一片。

“這石頭一樣硬的東西是什麼?能吃?”修把石頭一樣硬的肉乾拿起來,略帶困惑地上下打量。不得不說,她這樣子像只野貓,臉側歪過去的樣子也毫無儀態。

“風乾的鹹肉,”希爾豎起食指回答道,“有些時候,就是要忍受劣質卻能長期儲存的食物,這才是旅行在荒野中的滋味,你懂了嗎?如果你不想總在家附近散無聊的步,就要學會忍受其他很多糟心的事情,——這就是所謂的生活的真理了。”

她把自己的份塞下肚,用力撕咬。對方依舊神情困惑,不過看到她的舉動,還是將其塞入嘴中。“有夠硬的,”修咋舌道,她喝了口烈酒才勉強把肉乾嚥下肚皮,“你過去習慣於吃這樣的東西?”

“我的村落附近是茫茫雪山,我經常拿著自制的鹹肉幹出走,從山腳一路爬到山頂,又沿著另一條路從山頂回到山腳,如此不停重複。不過可惜的是,我們活著的時代裡沒有日出日落,只有無盡的黑夜。當然我得說,習慣之後,黑夜中冒險其實也很令人愉快!如果不是不舉火把、不點篝火就會有怪異的現象發生,那可就更好了。”

“我的話,倒是經常旁觀怪異之事發生,”修把短刀搭在手心,將刀刃像車的輪輻一樣轉著圈,“不知道為何,哪怕我走到它們一旁也總被忽視,久而久之,我就它們當作生活的一部分了。所以,它們本來該是如何的?”

“你想聽誰的解釋?”

“你能給我誰的解釋呢,希爾?”

“依扎蘭的,還有舊世宗教的。”

“我對依扎蘭和對我陳腐的家族一樣缺乏興趣,所以和我談談舊世宗教的看法吧。從未經歷過的總是更有意思,不是嗎?”

“諾替斯教派說,我們的世界本身就是被詛咒的,生與死之間沒有邊界,褻瀆也存在於世間萬物之中。而這些被稱作怪異的東西,這些將一切都拖入深淵,使其被侵蝕、異化和感染的扭曲又無實體的存在呢,——比人類誕生更早的紀元裡,它們就蔓延於我們被詛咒的世界之中了。”

“那我們是怎麼誕生的?”

“天使,還有神。”希爾指出,“我們不正坐在啟示之山上嗎?”

“嗯哼,確實像是宗教徒的解釋呢。那我這種人算什麼,惡魔附體?處理方式是點燃烈火將我燒死嗎?”

“在工業革命的年代以前,確實會。”希爾把手伸到篝火旁邊,讓暖意蔓延到肢體,“不過在這個時代和我們活著的時代,就完全沒有什麼所謂了,別介意,別介意!如果沒有生在這個奇怪的家族裡,你說不定也能成為優異的獵手,漫步於外海的各個孤島呢?”

“和你搭夥?”

“當然可以。如果你真的知道獵手們都是些怎樣稀奇古怪的傢伙,你肯定會知道,我多想找個正常人談話。”

“正常人......嘖,別總把話說的那麼隨便,獵手小姐。”

......

希爾頭痛欲裂地醒來。時間尚早,天色昏暗無比,好似把一團裹屍布套在人頭上。陰鬱的大雪天裡瀰漫著晨霧,本來她應該精神充沛,——本來,如果沒有烈酒導致的宿醉的話。如今希爾知道了,獵手們都嗜好的這玩意絕不是好東西。這也許是好事,也許。

“終於醒了嗎?”修說道,“你喝得太多了,獵手小姐。”

希爾捂著頭緩了好久,只聽得到乾枯的枝葉在包覆滿了霜雪的老樹上沙沙作響。半山腰的地勢起伏不定,深藍色的幽幽天幕下,是一腳踩錯就會跌下的萬丈深淵。她們就是在懸崖旁一塊巨石的缺口下過了夜。

過了好一陣,希爾才支起身體。她注視了一會兒仍然噼啪燃燒的篝火堆,然後才轉過臉去,看到滿身霜雪的少女站在樹下,無言地仰面凝望天空,那一幕的情景,像極了每個樹下做美夢的孩子醒來時透過樹冠仰望晨曦的樣子。晦暗的清晨既安詳又寧靜,灑了淡淡星光的自然景物使人產生荒謬的和平感。不過,就在不遠方,那些詭異的、連著絲線的屍體還躺在積雪中,用張大的嘴巴無聲訴說著人世間的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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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的可真早。”希爾把自己無聊的感想壓下去。

修伸手梳過她一頭黑髮,將雪花撫盡。“天色很差,”她看著自己的手心,“不過至少比我們活著的那時好。如果你覺得我醒的太早,我只能回答我習慣於起夜,我需要的睡覺時間,也比正常人少得多。”

“你就一直在這兒等著?”

“我不擅長漫步荒野,這你是知道的,所謂的啟示之山畢竟不是城市的街道,至於飢餓和寒冷,也不會像那些怪異的存在一樣無視我。我是習慣於隨心而為的活動,不過,我畢竟不想要無緣無故的死。”

“那你還要往山頂走去?”

修聳聳肩,把手掌往一側攤開:“宗教徒們說這裡是天使來到此世的聖山,我很想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人不就是為了好奇心才活著的嗎?”

“確實如此。”希爾伸出手去,用力拍在她手上,“好奇心!還有行動!不要抱有後顧之憂,立刻動手去做才是人生的正途!”

對方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自己的手。“為什麼你總是這麼激動?”她用不帶感情的語氣提問道。

“這不叫激動,應該叫做生命永遠都充沛而有活力。”希爾敲了個響指,“人如果想要在任何環境都活得像是自己,這種理念可是必不可少的——即使世界如此黑暗,我們也絕不能保持沉默,低聲談話!”

“我本來以為我們是相似的,這麼看來,我們實在相差得太多——不,該說是我不配自稱和你相似才對。”

“何必如此悲觀?”希爾回說道,“每個人都截然不同,這也是生活的真理之一。”

修沒再說話,她注視了一陣風吹過灌木叢揚起的雪花,然後斜斜丟出短刀。閃爍的刀刃在晨曦下彷彿被牽引著一樣,劃出完美的弧線,砍在一聲短促的鳥類尖叫聲上。那只渡鴉立刻死去,漆黑的屍體猶如一捆石子落下樹枝,砸在積雪中。

“我漫步的目的不全然是出於好奇心,”修說道,“只是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你有思考過,自己活著其實沒有任何目的可言嗎?”

“總會有的。如果你總是找不到,可以讓我來教你!”

“請教你......算了,別在意,”修搖搖頭,別起大拇指往渡鴉一指,“這東西能吃嗎?”

“我傾向於不要吃來歷不明的東西,不過怎麼說呢,你的食物全丟了,把它帶上備用也沒大錯,——前提是你懂怎麼處理內臟和髒物。”

對方分開雙臂,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姿勢:“完全不懂。非常抱歉。我從來沒有下過廚。”

......

她們在黎明將盡時離開這片崎嶇的樹林,徒步穿過雪地。這個城市女孩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所以希爾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說個不停,哪怕高海拔導致的缺氧,也對她的嘮叨毫無影響。似乎修根本不會覺得心煩,不過據她本人說,這樣聽希爾說話是為轉移注意力,——她的腳又痛又酸,她的體力似乎也不是很好,然而她還是執著地往前走,或者說,——毫無目的地往前走。出於對這位城市居民的尊重,希爾沒對她的堅持發表置評,至少她是在往前走的。

前方的山路依舊高聳入雲,似乎就連雲層也要對這啟示之山低下頭,至於她們腳下的道路,也理所當然地越發陡峭。她們沿著曲折的道路前進,修已經很少說話了,不過希爾還是在繼續喋喋不休。和以往每次登山一樣,希爾從來感覺不到累,至於地形的變化,也不如黑暗的時代那樣讓人不安,——彷彿流逝的歲月早已將這片土地和天空刻入她心中。

只有登上山頂,才能看到一切隱藏的東西。

然後希爾停下步伐,閉上眼睛,異樣的氣味和徵兆也隨之傳來。

“你的感覺很敏銳啊......有什麼過來了嗎,獵手小姐?”

“是的,是帶著線和螺釘的人。”

“神秘學者的人偶。”修指出。

“有什麼分別嗎?”希爾並不在意地問道。

“對於給予死亡時我自身的感受來說,區別很大。”

“我不在乎。”希爾側過臉去。“我只是送懷有敵意的人下地獄而已。難道不是每個人都從虛無中誕生,然後又回到虛無中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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