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棄誓的終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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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咯咯咯,真是膽大包天。一無所有的賭徒,也敢壓上自己的全身家當?我倒是小瞧了他呢。”

赫爾莫騎著駿馬,在平原曠野看著那些行進的千名騎士,他們披堅執銳、目光堅定,奔騰地馳援向己方的左翼。那裡是孤助無援、拼死抵抗的九百多名棄誓者重灌軍士。他們和黑加侖軍失去了聯絡,被分割包圍,在狹小的格局內做著困獸之鬥。

“男爵大人,羅斯如果解救了左翼,很有可能會給我們的陣線帶來壓力……”赫爾莫的副官小聲在自己的統領身邊嘀咕著,“也許我們應該沉他們發動衝鋒的時候,由我帶著五百名騎士進行側翼阻擊。”

這位野心勃勃的帕拉汶指揮官靜靜地聽著自己的副官將話說完,認真嚴肅地連連點頭,表示對所有的內容悉數瞭解。赫爾莫的目光沒有移開那些開始緩緩加速的具裝棄誓者騎兵們,不論如何,那都是地動山搖的力量。

“不,不要這麼做。”赫爾莫男爵堅決地揮了揮手,在副官愕然的表情中否決了這項提議,“你很勇敢,也有戰場的判斷能力,但這無關軍事。阿諾德和他的蘇諾軍隊一定要用棄誓者這把刀磨得慘不忍睹,否則無論是羅斯勝利還是阿諾德勝利,都沒什麼區別。”

副官茫然地看著那刀劍相擊的戰場,長矛折斷、盾牌闕碎,然而他沒有看到任何人有取勝的希望。在這場喧鬧的戰爭戲曲之上,是一處沉默而關鍵的木偶戲,所有的博弈者都沉默著,提攜著僵硬的木偶,做著無聲的操縱。所謂捨生取義,所謂死而無憾,都只是工具與遊戲而已。

“是這樣的嗎?抱歉,叔叔……男爵,我不該多嘴。”

副官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他不知自己在為什麼害臊,也許是因為自己也是受益的一員?也許是因為自己的不夠成熟?他很想笑,笑自己和所有穿著鎧甲的豬頭,多麼衣光鮮豔的蠢貨們啊。

“你沒有多嘴。”赫爾莫溫和地拍了拍自己侄子的肩膀,情不自禁地感嘆著,“我沒有嘲笑你的資格,但是,記得,永遠不要去當一個真正的騎士,否則,你永遠都會被那榮譽和尊嚴壓得軟手軟腳。”

“像羅斯那樣?”

副官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在這些帕拉汶的年輕人眼裡,很多時候羅斯遠比潘西更來得可愛,不少偏激的騎士將這位對手奉為偶像。

“是的。永遠不要去做羅斯。”赫爾莫男爵沉吟了一會,又繼續說道,“但永遠不許輕視羅斯。你可以做壞人,可以卑鄙無恥,但要尊重真正的騎士。在這令人作嘔的世界,去做一個不那麼讓人作嘔的人,是難能可貴的。”

副官順從地點了點頭,和那些無動於衷的騎士們一起眼睜睜地看著,那奔騰的馬蹄再次在友方的側翼響起。說起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棄誓者還沒有趕到,那些傭兵和軍士就開始成批成批地潰散。不少只穿著棉甲的蘇諾農民乾脆扔掉武器,當場舉手投降。

“速度不對,男爵大人!”副官敏銳地注意到了問題所在,急急忙忙地報告有些疲憊的赫爾莫,“他們並沒有加快到衝鋒速度!”

然後,在所有人的矚目下,這些騎士和這群步兵們擦肩而過,繼續向著前方加速前進。在錯愕之間,這群連戰馬都披掛著鎖子護甲的騎士,已經穿越了幾乎所有人的視野,仍舊沒有任何進攻的意圖。後排的弩手已經可以將投射物射進他們之間,甚至流矢擦著羅斯的護面盔飛過,釘死了一位跟隨了他很久的扈從。

“我忘了……他叫什麼名字。”

羅斯最後看了眼那捂著胸脯栽下馬的孩子,心裡還剩下如此可悲的念頭。幾乎只是一閃而過,新的騎士與扈從們便湧了上來,加入了前鋒的隊伍。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在那靶心般的一點。

“我真的沒有用心去記過,只是喂喂喂地喊著。再也來不及了……是啊,很多很多人,再也來不及了。”

眼淚滾落在那頭盔的護面內,羅斯真的很感謝欣德,這位副官一直極力推薦這種防護能力優秀的頭盔。可他自己,似乎並沒有用到吧?

他才是那個最莽撞的人啊,羅斯的視線越發模糊了。

這樣可不好,羅斯強迫著自己忘記那些溫柔的人,忘記那些勇敢的面孔。他有些理解沃爾夫,為何總是能做到那般冰冷絕情。當代價和責任沉甸甸地壓在騎士的長槍和腰間的劍柄上時,所有人都應該為了人性而忘記人性。

羅斯昂起頭來,壓低了自己的長袍。

“殺死赫爾莫!為了我們的朋友們,他們的鮮血,就由我們償還!”

羅斯發出那最終的咆哮,錯愕的騎士與步兵看著那群絕塵而去的驃騎,就連赫爾莫男爵都自己感覺要瞎掉了眼睛。在那低矮的窪地,騎士們利用這寬轉的地形,即刻操縱戰馬,來了個七十度的折彎,向著陣地後方的赫爾莫男爵與他的內府騎士們衝撞而去。

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完全沒有想到居然事情會變演到這個地步。當然,阿諾德伯爵在目瞪口呆之餘,居然覺得心生出某種難以描述的爽快與愉悅。他情不由衷地希望,這個該死的帕拉汶佬可以掛在羅斯的騎槍上。而等自己收拾掉面前這些以卵擊石的諾德人,便可以輕輕鬆鬆收拾掉亂七八糟的殘局。

似乎聖神將幸運賜給了這位老人。突然間,被半包圍的棄誓者步兵中,一陣鬼哭狼嚎聲響起。不知道是哪個崩潰的農家子弟扔掉了自己的長槍,像是兔子一樣撒腿就跑。萊森幾乎只是看到了一陣殘影,怎麼也料想不到,穿著皮鏈混合甲也可以跑得像兔子這般快。

“不許撤退,不許撤退!”

這位老軍士吃力地叫嚷起來,恨不得把逃兵的腦袋都擰下來。然而只要有人帶頭,那麼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越來越多的棄誓者軍士們趁著包圍圈沒有封閉,撒腿便逃竄開來。殘疾老軍士萊森也被人群裹挾著,踉踉蹌蹌地‘被逃跑’,手半劍都被不知哪個混賬撞到了一邊。

這場潰敗的直接後果,是黑加侖軍的劍士團首當其衝地倒了黴。整個左翼的壓力鋪天蓋地塌了下來,只有不到四百人的希爾薇面對著近乎三千人的擠壓,滾滾的人群快要把他們活活擠扁。右翼的棄誓者輕步兵們更是當場散亂成一團,可憐的杜瓦克因悲哀地發現,在自己的面前只剩下了忠誠的弩手團和近戰的棄誓者弓箭手們。他們湊在一起,做著悲哀的困獸之鬥。

棄誓者的騎士們根本無法馳援,他們散落在戰場的兩側,不是半死不活便是即將死去,沃爾夫感覺自己沉入到了海拉的絕望煉獄之下。

“將軍,我們也撤退,下令其他人投降吧,至少保住性命……”託曼痛苦地攥著手掌,這位淳樸忠厚的皇家侍衛團團長已經不知道在心裡咒罵了棄誓者們多少次,他看見自己的希爾薇像是被擠壓在浪潮中那般身處險境,心臟簡直在滴血,“至少只要您還在,黑加侖軍就還有希望。”

“放你媽的屁!你當我是就會他媽的舉手的羅多克傭兵嗎!”沃爾夫怒聲呵斥道,指著滿臉委屈的皇家侍衛長鼻子破口大罵,下一秒又握著手絹,蜷縮著身體用力咳嗽起來,“我,沃爾夫,絕不苟且偷生!”

“託曼!”

“哎?”被罵的抬不起頭來的託曼趕忙又抬起了頭。

“吹號,近衛團,進攻!”沃爾夫抽出自己的長劍,騎著那可笑的毛驢,跑到所有人的面前,“給我劈下來阿諾德老兒的腦袋,我要把他的老二切下來塞進他的嘴裡,拿他的頭蓋骨當碗使!”

騎著馬的近衛團士兵衝上戰場,撞開那些潰軍與追兵,在那地動山搖的前線下馬。當然,沃爾夫比較特殊,他算是就坡下驢。

這群揮舞著長劍與戰斧的諾德武士仿若瘋癲般在側面撕開一處血腥的開口。早已精疲力盡的潘西軍側翼先是受到了棄誓者的驚嚇,後來本已經開始追擊,突然又被生力精銳狠狠地揍了一記悶棍,眼冒金星,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也看不清諾德人究竟長了幾條胳膊。

“走啊,走啊!諾德人又活過來了,他們殺不死啊!”不知道哪個鄉野愚夫開始自欺欺人,丟下長劍嚎叫著,“兄弟們,別給老爺們賣命了,他們也都快死光了!”

沃爾夫震驚地看到,那些原本氣勢洶洶壓上來的蘇諾步兵們,幾乎瞬間跑掉了三分之一。近衛團的皇家侍衛們踩著累累的屍骨,和同樣感到困惑的希爾薇等劍士們會和在一起。那面沾滿鮮血的劍士團軍旗已經泛紅到看不出原本的樣貌,扔被希爾薇牢牢地握在手中。

“哈哈哈哈哈!”沃爾夫發出猖獗的怪笑,在這橫屍遍野的戰場上,如此格格不入,卻有著別樣的瘋癲與感染力,“哈哈哈哈哈!”

笑著笑著,周圍的士兵也跟著迎合起來,久而久之居然變成了真的鬨堂大笑,肆意的笑聲中,所有人都感到沒有來的輕鬆與振奮。那種視死如歸的心態被緊繃的神經掩埋,現在又回到了人們的胸膛。

“聚攏我們的人!”沃爾夫的身邊是整支黑加侖軍的精華,或許不是每個人都有以一敵十的實力,但沒有人會缺乏以一當百的勇氣,“衝過去,碾死他們!”

阿諾德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看著原本好好的分割線被狂熱的黑加侖軍士兵砸得粉碎,那些加起來可能還剩不到一千五百人的步兵們,在淋漓的鮮血中,向著超過八千人的對手發起了再次的進攻。

長槍兵的槍桿早已折斷,抽出斧子與短劍劈砍。安度因的頭盔不知道滾落到了那裡去,臉頰上全是不知誰的鮮血。賈維和自己的親衛在一個角落裡做著拼死抵抗,被發現的時候卻也幾近昏厥。

勇士團的士兵們最擅長收割對手,卻也最是死傷慘重,就連杜瓦克因的肩膀都被釘頭錘砸過,歪歪扭扭地帶著最後二百三十名戰士加入了戰鬥——這已經不到最開始的二分之一。就連弩手團的羅多克人都抽出劍和直刃軍刀加入砍殺。

“進攻,進攻!”仿若地獄般爬出來的諾德人徹底打碎了潘西步兵的心理防線,他們如同被開水衝散的方糖般,黑加侖軍的瘋子咬在哪裡,哪裡就會崩潰成一團。

“這他媽的放屁!”阿諾德伯爵目眥欲裂,暴跳如雷地揮舞起寶劍砍碎了一個逃兵的脖子,“他撐死了就有兩千人,還能把你們都吃了不成?給我滾回去,弩手,向潰退者射擊!”

好在黑加侖軍的人實在不多,阿諾德伯爵集結了那散亂的劍士和矛手,氣勢洶洶的五千多人向著沃爾夫正面發起了衝鋒。山崩地裂般的步伐是這群斯瓦迪亞人最後的尊嚴與勇氣——

“殺光他們!”沃爾夫吐了口痰,那痰間夾帶著劇烈咳嗽的血絲,“奧丁,我們為你獻上祭品!”

羅斯聽見山呼海嘯的戰吼,雙方最後的騎士也在赫爾莫與自己之間展開了血腥的搏鬥。赫爾莫男爵匆匆調來的弓箭手與步兵早已被衝撞得粉身碎骨、四散逃命,棄誓者的騎士們用鮮血與生命把距離拉到了零,倒黴的帕拉汶親衛如飢似渴地吃著沉重的釘頭錘。

羅斯甩開自己的盾牌,左臂肩膀之下略微扭曲,之前的格擋可能造成了骨折,然而他毫不在意。

“赫爾莫!”

這聲轟然的怒吼讓同樣在人群中衝殺的男爵條件反射般抬頭,卻迎來了清亮的扳機扣動聲。箭矢順著長開的嘴巴竄入,射透了再也發不出聲音的喉嚨。這個帕拉汶的男爵,就這麼死在了戰馬上,好像一場玩笑。

羅斯扔掉了自己的弩機,一言不發地聽見騎士與扈從們在喊著早已準備好的口號:“赫爾莫死了!赫爾莫死了!”

阿諾德伯爵站在原地,崩潰的騎兵與步兵在他的眼前奔跑而過,跌跌撞撞地踩過他的腳趾。他拒絕了所有的保護,就那麼等待著,看著血紅的夕陽不知不覺地沐浴在自己的身上,原來這落日已經到來,戰場上的人們還渾然未覺。

黑加侖軍追逐著人數是他們三倍的敵人,就像野狼追逐著羊群。

他死在了亂軍之中,也許是被踩死,也許是被砍殺,也許……也許那成堆的屍首什麼也不會告訴羅斯與沃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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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名黑加侖軍士兵與殘存額三百二十名棄誓者騎士,無言地癱倒在屍橫遍野的戰場。無數死者的雙眼和他們一起,凝視著昏黃的天空,那是屬於群鴉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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