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南睜開了眼睛，彷彿是夢幻一樣的體驗，在一片完全由精神世界構造的領域當中，對於鍊金師來說，那是魔法到了極致的世界。

可是，那樣的世界透著一股哀傷，天地蒼茫，是一片寂寥的天地，面對這樣的悲傷，連呼吸的力量都沒有了。

他醒了，最後一刻他落到了岩漿裡，但是也化成了光點，重新從領域中回到了真實的世界。

還是那個街道，旁邊是肯德基餐廳，但街上已經沒有任何人了，只有很深很深的黑暗，天上的月亮都呈現出了雙月之輪的星象，很少有的奇觀景象。

兩個月亮，一個血紅，一個深藍。

對於星空，出現任何異常都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但陸南只是鍊金師，而並不是星學家，他並不在意這樣的星空，而是慢慢地坐到了餐廳門口的臺階上，撓著頭髮。

“主人，你沒事吧，”黛蘭站在了陸南跟前，捂住了嘴巴，想要止住激動不已地哭聲，“主人消失了三天呢……我真的，真的很擔心啊……你終於回來了……”

陸南抬頭看著她，搖了搖頭：“沒事了。”

“他們說諾兒是惡龍，主人一定知道她不是的對吧？”黛蘭著急地說，“她那麼善良，單純，怎麼會是惡龍呢。”

“是啊，真正的惡龍，兇多了。”陸南嘆氣。

“諾兒呢？”黛蘭問，“還有其他人呢？”

“都各回各家了，這個任務太難了。”陸南捂著頭，消沉了下去。

誰會是那個黑龍的對手呢，只用一個手指頭就把他給碾碎了吧，說到底，他只是一個旅行商人，就算會些魔法的小手段，可比起真正的巨龍，都是毫無用處的東西。

他來到這個世界太普通了，也本不該去擔起那樣的責任，果然，陸南還是覺得自己不合適當一名冒險者……拯救世界，屠龍滅魔這樣的故事，和他是沒有關係的。

就算現在練級，也太晚了吧。

誰給了陸南機會去學習呢，沒人接受他，這個世界也不接受他，他也不如白偃有一個主神系統好麼，死了也能在祭壇復活。

他死了，是真的死了。

也不會有人，會用盡一切方法，想把他救活吧。

他覺得佩兒也做的沒錯啊，他有什麼理由去阻止呢？對方是活了萬年的龍族，內心比陸南還要明白這麼做的後果，比任何人都冷靜，比任何人都明白，可是她還是不顧一切的去做了，真是令人羨慕的愛情。

就是作為勇者，還能用什麼嘴炮去說服對方呢。

正義嗎？

不，愛情沒有正義的一方，對錯的一方。

因為愛，所以存在。

“可是，諾兒還沒有回來。”黛蘭說。

對啊，還有那只幼龍女。

這能是他拼命的理由嗎？為什麼呢……為什麼心裡會很難過呢……因為她還欠我錢麼……

“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吧。”

“為什麼呢？”黛蘭大聲問。

“是我太沒用了吧。”陸南埋著頭，像是把頭藏在洞裡的鴕鳥，就一言不發了。

不知名的洞窟。

一道光柱從露出的圓洞中照了進來，最中央的是一尊年輕的少年，他閉著眼睛坐正在那裡，腰間的佩劍，黑色的皮衣，一切嶄新，彷彿完好無壎，宛如生前的模樣。

“我回來了，你活著對嗎？”佩兒慢慢走了進來，聲音很輕，像是喃喃自語。

回應她的只是沉默。

“沒關係，我會救活你，一定會的。”她走上前，輕輕地抱住了少年。

“為什麼有些事，總是要等到不可挽回以後再珍惜呢，也許他生前更期待你的擁抱。”黑暗的影子裡，銀色的長髮飄起。

“你還小，不會明白這些複雜的感情，喜歡和愛的距離是很遠的。”佩兒回過頭，“我們年輕的時候，都不知道什麼是愛。我們只想把最好都給對方，我們只想讓對方更在乎自己。有時候愛的方式，就是傷害。”

“諾兒不明白。”

“有些事情，最好是一輩子都不要明白，一旦明白了，就已經失去了。所以，長大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也希望回到你這個時候，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明白。”佩兒痴戀地笑著，“坐在茅草搭出來的小窩，看著夜空中的月亮，許下一些貪心的願望，那個美好的時候，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為什麼回不去了？”諾兒說。

“我一直希望恆久不變的事，在最後都被改變了，當年總想改變什麼，現在只想挽留一點什麼，可是再也挽留不住了。”佩兒搖了搖頭，不想再多說了，“好了，你走吧，你自願跟我來的，也看清楚了那個商人的嘴臉，你要知道，人類是不可信的。”

“可是，你還抱著一個人類呢。”諾兒輕聲說。

“他不一樣。”佩兒厲聲說，“不要把他和那個相提並論！”

“阿南對諾兒來說，也是不一樣的。”諾兒按住自己的心。

“他騙你那麼久，欺騙你肚子裡有孩子，他的居心……”佩兒冷笑，“他想把龍據為己有嗎？”

“不是的，是諾兒這麼認為的。”諾兒搖頭，“阿南沒有這麼說過，是諾兒太傻了，直到現在才知道，肚子裡原來是一塊石頭，那是叫賢者之石的東西嗎？”

“是的，它在你身體裡，有類似於無限魔力源泉一樣的效果，你才可以這樣驚人的成長，不到十歲，就已經到了接近成熟的龍族，跨越了龍族幾百年的才能積攢的魔力。你一定是龍族裡，最早成年的龍了，可惜當年的龍族聚集地已經不在了，不然每一頭成年的龍都會有成年禮，長老會給出寶庫裡最珍貴的一件寶物，作為成年龍的第一件收藏品。”佩兒拉出項鍊，“喏，這是我的，星之鏈，是我的第二魔力源，我常常會把魔力儲存在這裡，到必要的時候再用，很珍貴呢。”

“真好啊……龍的聚集地是什麼地方呢？”諾兒的目光中充滿的羨慕和嚮往。

在她過去的十年，只有白色的雪和冰冷，沒有一絲溫暖的地方。

“是一片峽谷，也叫龍之谷。”佩兒輕聲說，“其實是龍的埋骨地，龍族會預知自己的死亡，在死亡之前，無論離得多遠，都會返回龍之谷，將身軀長眠於此，靈魂就會得以安息，族人就在那些偉大古龍身上，一代代築起龍居，守護這片土地。”

“後來呢？為什麼沒有了？”

“屠龍，龍骨的誘惑是屠龍者夢寐以求的東西，無數代古老聚集起來的龍骨引來的人類的窺探，他們盜走了龍骨，佈下了陷阱，迫使所有龍族都離開了龍之谷，人類霸佔了那裡，蓋起了一族龍塔，那裡還有龍族的千萬年的寶庫。那段時間，族人瘋狂的報復人類，世界上本來沒有惡龍的傳說，後來族人不斷遷徙，沿途對人類的城堡攻掠，有的毀滅了一個王國，讓人類當了奴隸，有的被人類殺死，身體被分解成了鍊金材料。族人也學會了變成人類，隱藏在人類的世界中，有些不願意成為人類的，藏在了深山老林裡面。”她緩緩講來，聲音很輕，但依然是充滿了對那些屠龍者的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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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麼……”諾兒閉上眼睛，想象那個屬於龍族的家園。

“不過，這已經是幾千年以前的事情了。但龍族從來都是很記仇的，仇恨這種事情，一代會傳著一代，人類或許早就忘了，但我們還記得。”佩兒的雙手握緊，“像是我以前讀過一本書上就這樣寫著，所謂棄族的命運，就是要穿越荒原，再次豎起戰旗，返回故鄉。死不可怕，只是一場長眠。在我可以吞噬這個世界之前，與其孤獨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們仍會醒來。”

“真好。”諾兒點了點頭。

“就像是所有龍族的命運，這已經是不屬於我們的時代了。”佩兒從少年身邊走下來，月色照著她的臉，身形莊嚴，威嚴地如同君王。

“很悲傷。”諾兒輕聲說，她也這麼地感受到了。

所謂，棄族的命運。

佩兒搖頭：“這是一個混亂的時代，善與惡命運界限的時代。我曾經以為我很強大了，強大到有一顆堅硬如鐵的心，可是我現在才知道，我沒有那麼強大到可以面對一切。”

“喜歡的人的死亡嗎？”

“你喜歡那個商人嗎？”佩兒忽然說。

“他做的飯很好吃。”諾兒低下頭。

“還有呢？”佩兒像是逼問。

“沒有了吧。”諾兒又想了想，“好像是很長的一段旅途了，長路漫漫，又無話可說，有時候會一起看星星吧，躺在風吹過的草地裡，什麼也不想，然後就會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就會聞到烤肉的香味，諾兒能吃好多，但總是只有那麼一點，可是越吃越好吃，總也吃不夠……”

“嗯。”

“諾兒想，世界上沒有比那塊烤肉更好吃的東西了吧。”她笑笑，“諾兒想，一定要多吃一些，讓寶寶也吃到，諾兒想……如果有了寶寶，一定要見到爸爸啊，不要像諾兒一樣，一出生只看到了白茫茫的雪，然後寂寞的在龍穴裡過了十年，那樣真的很難過，諾兒不想再那樣了……可是，諾兒的寶寶沒有了，原來是不存在的，諾兒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諾兒找不到爸爸媽媽，更不知道這個世界這麼大，到底要去哪裡。”

“方向，你沒有方向了。”佩兒按住諾兒的肩膀，“是迷茫了嗎？”

“是啊，諾兒要飛，也找不到方向了。”她身後的銀白色的龍翼垂了下來。

“那你回去吧，回到他的身邊，也許，這對你來說是最好的。”佩兒轉過身。

“諾兒不回去。”

“哦？”

“諾兒要阻住你才來的，不要用那種魔法了，你救不活他的，這樣下去，你也會死的。”諾兒走到了佩兒前面，攔住了她。

“我也想知道，這個世界上他死了，我的方向又在哪裡呢？你勸不了我的，如果我救不活他，我已經打算死去了，這是我的宿命。”佩兒仰起頭，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佩兒姐姐，你是諾兒遇到的第一個龍族，諾兒不想看到你放棄生命。”她真切地看著佩兒。

“諾兒，如果陸南死了呢？你會怎麼辦？”佩兒盯著她的眼睛，金色的瞳孔相對。

“諾兒……不知道。”她猶豫著。

“人生總要做出選擇，生是一種選擇，死也是一種選擇，愛是一種選擇，不愛也是一種選擇。但選擇以後，勇敢地去承認和面對，才是真正的成熟了。有時候，你會發現，你做的選擇真的很殘忍，但那就是正確的。”佩兒猛地大喝，“那就是，不要去愛任何人，愛情是痛苦的，愛情也會是仇恨，尤其是……你能忍受，永遠失去一個人的寂寞嗎？那不是十年，是千百年，數萬年，你總能回想起某一刻，他的溫柔就是最致命的毒藥。”

“可是……諾兒做不到……”

“對啊，我們都做不到，所以即使世界反對我，世界不允許，世界不承認，我也要救活他，為此，我不惜與世界為敵。”她抬起手，無數繁雜的魔法陣出現，咒文密佈整個洞窟，那是最深奧的龍文，人類看一眼都會沉迷進去，永遠無法醒來，這種文字本身就蘊含著魔力，“這是我抓到的一百個村民，我會以他們的靈魂為代價，開啟死者蘇生的術式，也許會失敗，也許會成功，但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孤注一擲。”

魔法陣裡掉出了許多村民，害怕、哭泣、面如死灰。

種種負面的情緒遍佈了這裡，他們的生命力也被抽取，當做魔法陣的基座。

“不行！他們是無辜的，佩兒姐姐，你不能這樣，龍族心中的正義和高傲呢，怎麼可能讓無辜的人，做這種殘忍的事情？”諾兒沒法阻住佩兒。

她所會的魔法太少了，對於龍族魔法，根本沒有人教過她。但她可以感覺得到，一種儀式，被開啟了。

“他們是只是人類啊。”佩兒沒有停下來，挪動腳步，走到了各個魔法陣的圓心當中供給魔力，使其所有魔法陣相連，形成一個完整的儀式法陣。

“人類就不是無辜的嗎？人類也有愛的人啊，人類也又被愛的權力，他們也不想這樣，他們沒有做錯什麼，怎麼可能被這樣對待？”諾兒的語氣已經很生氣了，瞳孔中的金色火焰越來越強。

“你無論說什麼也阻住不了我的，這是我的決意。”佩兒一揮手，法陣開啟。

“諾兒一定會阻住你的，這是諾兒的正義。”她直視這佩兒，卻也感受到了，那巨大的龍威。

“那麼，你就是我的敵人了，我不會顧及同族的情分了，我們已經打過了，即使我們現在魔力不足一成，你也不會是我的對手。”佩兒昂起頭，那是作為龍族的絕不認輸的高傲，“你要阻住我，我們就不死不休！”

“即使不是對手也要拼盡全力。”她衝了上去，“這是諾兒在人類身上學到的東西。”

“好，那就來吧。”佩兒沒有任何虛招和留手了，用龍族最簡單的戰鬥方式，“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