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結束,江若虛四人都不願多留,既然禮已盡到,顧平林便依著他們,主動向程氏告辭,靈心派也在潛陽山,離得近,幾個人趁夜回到門中,已是子時末,嶽松亭身體不好,眾人沒有打擾他,各自回去歇息了。
次日清早,顧平林才去見嶽松亭,走到門口,恰好見段輕名從遊廊另一邊離開,顧平林照常進去作了禮,簡略地回稟了此行經過,嶽松亭果然很滿意,師徒兩人又說了些別的事情,顧平林這才告退出來。
段輕名住的竹林小樓別具一格,清幽別緻,顧平林卻與陳前等大弟子一樣,住的都是規規整整的院子,此時院內寂靜無聲,顧平林頓了頓腳步,走出後門。
院子後面是一片梧桐林,林中有人正在練劍,身法極其詭異,行動之間一絲兒風聲都沒有,雖然看不清身形,顧平林還是一眼就分辨出此人是程意。
程意練了幾劍就停下來,問旁邊椅子上的段輕名:“這樣嗎?”
段輕名煞有介事地點頭:“沒錯。”
“你剛才說的不是這樣啊,”程意瞪大眼睛,重新比劃了招,“你說的,是這樣呢。”
“喔,這樣也行。”
“太慢啦!”
“那你可以再練快一點。”
“對哦。”
……
教的人自己都不確定招式,隨口就來,學的人很認真地聽著這些“建議”,劍招變來變去,一塌糊塗,兩人居然還有商有量,像模像樣,將練劍當成兒戲一般。
甘立站在段輕名身後,看得目瞪口呆。
顧平林明白徒弟的疑惑。
程意的劍法出自狩獵,天然而成,其優勢是身法奇詭、出招隨心、速度快,缺點恰好就是過於天然了,招式太野,破綻明顯,始終比不上經過修者實戰而改進、精煉的正宗劍術,段輕名的指點沒錯,變化後的招式威力的確有增強,可這也導致前後銜接出了問題,速度大減,對程意而言完全是得不償失,段輕名卻彷彿沒發現這點,或者說不在意,程意居然也不懷疑,老老實實按照他的指點反覆練習,努力想變得“快一點”。
顧平林走上前。
“師父?”甘立回過神,又看看段輕名,滿臉欲言又止的神色。
顧平林不動聲色地問:“怎樣,想學你師伯的劍道?”
甘立忙搖頭:“沒有。”
顧平林道:“既然不想學,你又在疑惑什麼?”
甘立本就聰明,愣了下便恍然,正色作禮:“是弟子糊塗。”
“人各有道,人不同,道便不同,”顧平林擺手,“回去練劍吧,我晚些時候再來考較你。”
其實顧平林也是疑惑的,說這番話不過是防止甘立道心動搖,待甘立走遠,他便凝神看程意練劍,這才漸漸明白了緣故。
段輕名哪裡是指點,根本就是亂來,他隨便往程意的招式上新增對正常人來說完全不可能的變化,好好的招式被玩得一塌糊塗,尋常弟子遇上這樣的師父早就廢了,然而程意也是個人才,他看似聽話,其實每到銜接不暢之處,他都會無意識地做出改變,這種變化極其細微,饒是顧平林眼力好,若非從頭目睹經過,也很難看出區別,他就這樣反覆練了一個時辰,居然真的快把招式連上了。
此事未免不可思議,顧平林也大致猜出了事情經過,應該是程意主動找段輕名學劍,段輕名無意中竟發現他能自行串招,這才有了興趣,拿他試劍。
“你不該戲弄甘立,”顧平林轉而看椅子上的人,語氣不好,“他是我的徒弟,你應該有分寸。”
“對我這個師兄,你是越來越不客氣了。”
“你希望我客氣?”
段輕名聞言側臉瞟他。
“哎呀,你回來啦!”程意收了劍,跑過來和顧平林打招呼,又問段輕名,“我們不練了嗎?”
“今日到此為止吧,”段輕名似乎也累了,站起身,順手摸摸他的腦袋:“噯,你頭上這顏色不錯,顧師弟你說呢?”
顧平林順勢往椅子上坐下,隨口嘲諷:“是不錯,正適合你。”
“是嗎?我也覺得好看,”程意摸摸頭上的綠髮帶,高興地道,“我去找任老頭玩了。”
目送他離開,段輕名笑道:“你覺得我會在意?”
“嗯?”顧平林蹙眉道,“這世上有什麼事能讓你段輕名在意?”
“也是,只有你才會在意一些無聊的事,”段輕名頓了下,“比如,讓那位秦敏姑娘知曉她愛慕的顧師兄同樣接受男人……”
“段輕名!”
段輕名無視他的怒火,低頭看著那冷若寒霜的俊臉,猶自笑道:“她一定會很失望,你說是嗎?”
顧平林扣緊扶手:“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守承諾,是安心要撕破臉?”
“這不正是你要的結果?”
“什麼意思?”
段輕名傾身下來,一隻手撐在椅背上:“顧小九,你不笨。”
笑意溫和柔軟,狹長黑眸卻閃著妖異的光,無端透出幾分冷淡。
顧平林見狀反倒平靜下來:“你認為我是故意?”
“明明怒火滔天,卻又不得不隱忍,這樣的你真是令人著迷,”段輕名低頭湊近,輕輕扣住他的下巴,輕笑,“生氣的模樣,輕易就能挑起欺凌的興趣,隱忍的□□,更是意外地讓人興奮,讓人忘不了啊。”
“段輕名!”顧平林一拍扶手就要起身,卻被沉重的境界壓力強行按回。
“何必生氣,”段輕名道,“我只是提醒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危險的氣息逼近,顧平林知道此人行事不按常理,沒有反抗:“跟隨你嗎?我當然記得,但迄今為止,我仍然想讓你離開靈心派。”
段輕名微微抬眉。
“如你所言,這世上有什麼是你在意的呢?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友愛的師兄弟,又可曾真正信任過我?你從來都沒相信、在意任何人,包括我,這就是我想讓你離開的原因,”顧平林直視那深不見底的黑眸,“段輕名,你不曾信任我,我不敢跟隨你。”
段輕名道:“你值得我信任?或者,你有信任過我嗎?”
顧平林不答反問:“你認為你能這麼輕易制住我?”
段輕名盯著他。
壓力消失,顧平林笑了聲,側頭,輕輕掙開他的手:“現在換我了,你真的想當掌門嗎?”
“那你呢,”段輕名直起身,“你也想當掌門,是真的想,還是不放心我?”
顧平林道:“你不想當,卻偽裝成想當的樣子。”
段輕名悠悠地踱到椅子背後,俯身在他耳畔,漫不經心地道:“不想當也能當啊,這世上許多事都是你不想做的,但你最終仍會去做。倒是你,你真的想做掌門,還是為了報答嶽松亭?”
“你說的沒錯,”顧平林坦然道,“所以這是我的條件。”
“若我不答應,秦敏……”
顧平林眉眼一冷,打斷他:“秦敏只是六道門師妹,你我始終是同門師兄弟,所以我希望你能讓這一步。”
“喔,同門師兄弟,”段輕名重複了一遍,雙手按上他肩頭,“顧小九你想空手套白狼,要吃定我?”
顧平林側臉:“那又如何?”
視線交會,段輕名眯了眼:“你真是有恃無恐。”
“因為信任你啊,”顧平林道,“這世上許多事都是我不想做的,我最終仍會去做,但你段輕名不該是這樣的人,也不會介意這種退讓。”
段輕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片刻,沒有說什麼,迤迤然離去。
朝日初現,淡淡的陽光透過梧葉間隙灑落下來,顧平林看著那白影消失在一片斑駁的光、影之間,面不改色地站起身:“前輩不妨出來說話。”
辛忌現身樹下,笑呵呵地道:“顧公子果然不簡單。”
顧平林問:“前輩可還習慣?”
“潛陽山風光甚好,正宜修煉,”辛忌走過來,“如今老夫跟隨段公子學劍,頗有心得。”
顧平林道:“顧影劍法實乃當今修界頂尖劍術,段師兄定不會藏私,這是件好事。”
辛忌聞言便轉為苦笑,背著手躲了兩步,搖頭,難得露出一絲悵然之色:“段公子確實大方,奈何顧影劍術太過於複雜,老夫天賦不足,所得有限,果然道途之上全憑天意作主,半點不由人。”
“道從天意,事在人為,”顧平林道,“前輩自有瞳術,不必執著於劍道,只是將來行走魔域,多學一門劍術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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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忌愣了下,笑道:“顧公子說的是,我果然老了。”
顧平林隨口問:“許久不見閻前輩,他得罪段氏,不知近況如何?”
辛忌擺手:“閻老哥啊,段公子讓老夫與他聯絡過,他暫時避走魔域,無礙。”
“那就好,”顧平林點點頭,“前輩也要當心,不可暴露身份。”
“這個顧公子儘管放心,老夫明白的。”
次日,顧平林照常去見嶽松亭,嶽松亭近兩日氣色逐漸好起來,顧平林心裡清楚,卻沒有問。
小童遞上藥丸與露茶,嶽松亭服過藥,示意小童退下,這才道:“為師已時日無多,你道心堅定,輕名看得通透,陳前他們也都還好,唯有小步性子衝動,實難教我放心。”
顧平林道:“弟子與步師兄一向親厚,說的話他還是肯聽的。”
嶽松亭聞言便笑道:“輕名也這麼說,如此,為師這便將靈心派交給你如何?”
顧平林並不意外:“是段師兄的提議?”
嶽松亭頷首:“他前些時日便向我提過此事。”
“前些時日?”顧平林微微皺眉。
“不錯,為師擔心門中上下誤會,一時才沒有決定,”嶽松亭嘆道,“其實為師原本也是這個意思。輕名是劍道天才,正該一心一意完善《補天訣》,掌門之位倒束縛了他,你性子更穩重,懂得顧全大局,掌門之位交與你更合適,你意下如何?”
顧平林跪下作禮:“弟子自當盡力。”
“你向來是個省心的,不需我囑咐什麼了,”嶽松亭伸手扶起他,笑道,“為師擇日舉辦傳位大典,你且下去準備吧。”
顧平林告退出來,在階前站了片刻,徑直去竹林,遠遠就看見小閣樓的平臺上有兩個人。一個坐著,白袍映著碧紋腰帶,看起來甚是清閒;另一個則站得筆直,正拿著劍比劃,滿臉的意氣風發。
“難怪師父說你是天才!”
“師兄謬讚,奈何我的劍道並非正宗靈心派劍道,不能有更多的建議,慚愧。”
“這已經很好了!”
段輕名拿起書卷,笑指樓下:“論靈心派劍術,正是顧師弟所長啊。”
顧平林仰面:“步師兄出關了?”
扭頭看見他,步水寒微露喜色,單掌一拍欄杆躍下平臺,攬過他的肩:“師父今早剛放我出關,我正要去找你,你就來了。”
顧平林道:“師兄閉關多日,定有所悟。”
“你來得正好,我與段師弟將那招‘浪裡行舟’改了下,你看看。”步水寒說完放開他,退到空地中間,拔劍試招。
見平臺上那人微笑著看過來,顧平林便沿著竹梯走上平臺,在他跟前站住。
“我改動的靈心派劍招,比師弟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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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1:
段六:今世的你,還是如前世一般可愛,一般的聰明與驕傲,讓人忍不住想要欺凌。
顧九:可惜啊,你卻令我意外了。
段六:哦?哪裡意外?
顧九:前世,我以為你就是一朵高嶺之花,一個劍道傳奇。
段六:原來我在小九心裡有這麼厲害,那今世呢,是你身邊的一朵牡丹花嗎?
顧九:一個蛇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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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2
魯公子:你並非屈居人下者。
段六:好眼力,那顧小九呢?
魯公子:他可以屈居人下。
顧九(忍):知道你為什麼會失敗?因為上天給了你陣術天賦,你卻去修煉巧簧。
段六:非也,黑夜給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卻用它分辨攻受,這才是你最大的失誤。
魯公子:……
顧九:魯兄,需要合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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