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以寧回到客棧房間的時候,發現周肖誠意外地老實,居然還在對著那本案卷,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在發呆。周肖誠被她進來的動靜吸引了注意,抬起頭來看到她時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歎的聲音。
“沒想到你把劉海梳上去也這麼好看!”他毫不吝嗇讚美之詞。
“多謝誇獎。”她的反應是意料之中的平淡,“案子有什麼思緒嗎?”
周肖誠得意地一笑:“當然有,而且是大發現。”
“哦?說說看?”她走去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你不先給我解開嗎?”他瞪了瞪自己腳上的鐐銬。
藤以寧喝水道:“急什麼,又不影響你說話。”
周肖誠不滿地“哼”了一聲,轉念道:“那勞煩您給我倒杯水。”
這回藤以寧沒有反對他的要求,因為覺得尚在情理之中。
“你有沒有想過,淨邪思會為什麼要造這種藥?”周肖誠喝了一口水後,向她丟擲了一個問題。
藤以寧耐心地回答:“怎麼可能沒想過,只不過沒有合理可靠的頭緒罷了。”
“從它製藥的藥效上來看呢?這種藥一共有三個效果,這是基本可以確定的了。”周肖誠伸出三根手指說道,“但是這三種效果未必都是他們想要的,比如嗜血,你覺得它可能是意外產生的副作用嗎?”
藤以寧仔細理解了他的話,猶疑道:“你的意思是,淨邪思會只想造出能夠強化人體和提升力量的藥物?”
“沒有這個可能嗎?”
“如果以這個為基礎去推理,那麼淨邪思會本身就不存在擾亂民間治安的問題了。”她皺眉道。
“為什麼不存在?這種藥如果批量生產,可是能夠造出一支軍隊的啊。”周肖誠反問。
藤以寧迅速地駁斥他:“你認為他們想以這個為本錢造反?不可能的。你仔細想想,淨邪思會之所以能夠在南州獲得這麼大的影響,擁有數以萬計的信徒,不正是因為他們宣揚善念、幸福嗎?難道有朝一日他們突然變臉,就能夠說服那些平民百姓服下藥物替他們去和帝國軍作戰?你這個推論想要站住腳,除非淨邪思會的藥物裡再加入一種效果,控制思想。”
周肖誠啞口無言,他發現藤以寧說的那些是他之前沒考慮到的,確實那些信眾就算再信淨邪思會宣揚的信仰,也不可能會接受為淨邪思會而反抗帝國的。他意識到自己在這些方面的認知還是太單純了,如果他和魏馮河有過交流的話,就會知道魏馮河也是因為這個理由而排除了淨邪思會意圖煽動叛亂的可能性。
看到他露出了失落的表情,藤以寧有點於心不忍,對他道:“算了,沒關係,暫時也不急於找到別的突破口,總之我們先去散雪明春堂看看。”
她取出鑰匙給周肖誠開啟了鐐銬,然後率先往外頭走去。
“你不帶刀嗎?”周肖誠看了一眼被她留在床頭的仿扶桑刀。
“為什麼要帶刀?”她反問道,“那不就等於告訴對方我們來意不善了嗎?”
周肖誠顧慮道:“可是萬一散雪明春堂和淨邪思會有著見不得人的關係,我們一旦被懷疑了可能會有危險。”
她半開玩笑道:“這不是有你在嗎?”
周肖誠愣了一下,尷尬地摸了摸頭髮:“好吧,你相信我就好。”
藤以寧沒有解釋,她示意周肖誠跟上自己。回來客棧之前她已經透過風部的聯絡點打聽清楚了散雪明春堂藥鋪的位置,但騎河縣她還是第一次來,對街道不熟悉,一路上向行人打聽了數次才找到那家藥鋪的位置。
散雪明春堂藥鋪開在騎河縣城西的一座拱橋邊,緊鄰著穿城而過的綠溪。這一帶說不上熱鬧也說不上冷清,傍溪種著一成排的綠柳下有些許歇腳的行人和玩耍的稚童,賣糖葫蘆的小販駐足在拱橋上,時不時吆喝兩聲招攬生意。
“我爹居然會找到這裡來……也是夠不可思議的了。”周肖誠打量著周圍的景緻,覺得不管怎麼看這家藥鋪都相當的不顯眼。
“他自己說是病急亂投醫,我想對周員外來說,你這個唯一的兒子很重要吧。”藤以寧平靜地說道,“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周公子,要是你有幸逃過此劫,以後多體諒體諒父親吧。”
周肖誠默然無言許久,忽然開口向她問道:“哎,那你呢?你的父母也是荒蕪中人?你年紀輕輕就做了雲中劍的右使,該不會是因為他們是荒蕪中宗主級別的人物吧?”
被他說成承託父母蔭庇的官宦子弟,藤以寧有點不愉快,她回答道:“我爹孃早就不在了,我能夠做雲中劍右使那自然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
“抱歉。”周肖誠察覺了她的不愉快,聽到她父母已經離世的訊息,覺得有些同情。
“沒什麼好抱歉的,逝者已矣。”她輕輕搖了搖頭,腦後的馬尾跟著甩動了起來。
逝者已矣,周肖誠覺得這四個字的分量是那麼的厚重,他忽然想起那些曾經被自己殘害而死的人,心裡泛起一陣波瀾。
“走吧。”藤以寧沒有注意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朝散雪明春堂敞開的大門走去。
從外觀上看,散雪明春堂這家藥鋪和尋常郎中開的藥鋪沒什麼兩樣,櫃檯後的巨大立櫃被分成無數個小格,不同種類名目的草藥被分別裝在那些小格中。
藤以寧和周肖誠走近藥鋪,令他們有些意外的是櫃檯後並沒有看到人影,藥鋪的大夫不知道上哪去了。
周肖誠注意到一旁有個掛著簾子的門洞,他用徵詢的目光看向藤以寧:“要不要進去看看?”
藤以寧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她清了清嗓子,高喊了兩聲“大夫在嗎”。
“來了來了!”簾子後頭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腳步聲由遠及近。
周肖誠心中略有些遺憾,他想的是若是方才直接闖進簾子後面去,說不定能夠有些意外收穫。但藤以寧的表現過於謹慎,以至於他們錯失了這個機會。
一個戴著圓帽的中年男人撩開簾子從門洞裡鑽了出來,他打量了一眼藤以寧和周肖誠,隨後很客氣地問道:“兩位是來買藥的吧?要買點什麼藥呢?”
周肖誠不禁擔心了起來,他不知道藤以寧有沒有想好藉口,若是在此時漏出了馬腳那還不如剛剛一鼓作氣闖進去看個究竟的好。
“大夫,我想要一點補益氣血活絡筋骨的藥,麻煩你幫我配一下方子。”藤以寧的回答很冷靜,看起來早有準備。
“好的,小姐您稍等。”
周肖誠松了口氣,他想自己只要默不作聲站著就行了。
“這藥是為公子抓的?”那位大夫一邊去櫃子上的各個格子中取藥,一邊問道。
“啊?不……不是的。”周肖誠趕緊解釋道,“是……是給家父。”
“想來也是,我看公子雖然身形不怎麼健壯,但面色卻甚好,想必身體無恙。”那大夫說道,“不知令尊身體如何?若僅是滋補安養,我這方子倒還能行,可要是有疾待治,可能就得視情況對症下藥了。”
周肖誠和藤以寧對視了一眼,看到她朝自己微微點頭,便說道:“家父的身子還行,只是近來有些虛弱,就想著先買點滋補的藥材養一養。”
兩人正說話間,藤以寧忽然注意到邊上的簾子被掀開了,從裡頭又走出了一個人。她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暗暗吃了一驚,因為從門洞裡走出來的那個人穿著淨邪思會的法衣,兩手還提著兩隻繫好的藥包。
那人朝藥鋪大夫鞠躬一禮,道:“劉大夫,告辭了。”
“哦,好,慢走,慢走。”
藤以寧心裡緊張地看了一眼周肖誠,發現他的神色淡定如常才放了心。兩人都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其實內心各自都激動不已。
“好了,這是三日的藥材。”劉大夫將藥包捆好,交給周肖誠,“若是令尊服藥之後有什麼不適,可以隨時來此找我。”
“多謝,一共是多少錢?”藤以寧取出隨身攜帶的荷包問道。
劉大夫報了個價錢,隨後輕笑著說:“是夫人持家掌財的嗎?賢內助啊。”
周肖誠愣了一下,隨後努力裝出了一副尷尬又不失幸福的表情,朝劉大夫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