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下,從戰場歸來的軍隊緩緩入城,他們受到了等候在城內的百姓熱切的歡迎。沈乘雲看到夾道相迎的朔方百姓後感到很是意外,他並不認為自己值得他們這樣對待,在苕水戰場他沒能擊敗左賢王,甚至還因為自己的決策而使李虎臣將軍犧牲、遼東騎軍蒙受慘重的損失。
無顏見朔方父老的愧疚之感在這位宸粼名將的心中擴散開來,在大軍入城的過程中他始終壓低了帽盔並低著頭。
使團先於軍隊進入了朔方,牧芝仁在這裡見到了等候已久的從雲翔來的皇帝的使者。
“陛下有旨:令使團全員除牧芝仁皇子外即刻啟程返回帝都。”皇帝的使者簡單地宣讀了聖旨,對跪在面前的使團官員們說道:“陛下對諸位大人這次出使匈奴的功績非常欣慰滿意,特召諸位大人立刻返回帝都進宮受賞。”
終陵棄狐疑地看了一眼牧芝仁,不明白為何皇帝宣召使團回帝都,卻特意把牧芝仁排除在外。
“陛下另有旨意給牧芝仁殿下,皇子牧芝仁聽旨。”
“兒臣在。”牧芝仁又跪了下去。
“戰事結束之前,命皇子牧芝仁暫代朕統帥三軍駐守朔方,以防匈奴報復。賜皇子牧芝仁帝劍煌業,軍中諸將見此劍如見陛下親臨,敢有不服號令者可先斬後奏。”
牧芝仁渾身一震,此刻他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在皇帝的使者幾番眼神示意下,才呆呆地舉起雙手接下了聖旨和帝劍。
“小臣就先在這裡恭喜殿下龍飛在天了。”皇帝的使者再將煌業帝劍交給牧芝仁的時候意味深長地小聲對他說道。
南郭旻等使團的官員依次辭別了牧芝仁,著手準備迴歸帝都之事,他們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洋洋喜色,這回大難不死立功歸來,想必所有人都前程大好。唯有南郭旻還是一貫的不悲不喜,他已經是帝國的繡衣使,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地位,對於這些賞賜確實沒什麼好期待的。
等一眾官員都離開之後,終陵棄也準備向牧芝仁告辭,他也在皇帝要求返回帝都的名單之列。
“恭喜殿下。”終陵棄向他拱手行禮,“君王坐鎮國都,太子率軍守國門,殿下儲君的位置應當無憂了。”
“你真這麼想嗎?”牧芝仁問道。
“已經足以看出陛下對你的信任了。”終陵棄說道,“現在不僅是朔方的邊軍,連出征在外的天南大營和禁軍也都歸殿下節制,說您一手掌握了宸粼天下強兵也不為過。這是當初牧芝昭費盡心思求而不得的。”
牧芝仁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笑笑。
“接下來我就先回帝都去,殿下在朔方多多保重,我們後會有期。”終陵棄說,隨後打趣地眨了眨眼說道:“下次在帝都見面的時候,就是殿下真正騰龍入雲之時吧?我會好好期待那一天到來的。”
“唉你呀……你也多保重,終陵棄。”牧芝仁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謝你陪我走了這一遭匈奴,我應該好好謝謝你的,可惜天命不待,聚散匆匆。”
終陵棄無所謂地安慰他:“下回再請我去醉風樓喝酒就是了,琴姑娘的曲子彈得真好,聽著她的琴我總能想起自己的故鄉。”
“一定,下回去醉風樓請你喝酒,我讓懷瑜再彈琴給你聽。”牧芝仁朝他伸出了手掌。
兩人擊掌成誓,而後終陵棄轉身離開,孟漁舟和銀麟還有忘川的成員們在外面等著他。
“既然到了朔方,你不去拜訪一下葉姑娘嗎?”孟漁舟知道他打算立刻就走,不做絲毫停頓,不由得奇怪地問道。
“算了,還是不去了。”終陵棄想了想,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要見葉心笛,而且回來的途中他看到了白馬遊哨中葉慎之的身影,知道這個年輕人還活著就已經放心了。
孟漁舟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小聲嘀咕道:“是之前回來朔方已經見過了吧?”
“渡主,要不要先試著聯絡一下蜘蛛,問問看現在帝都的情況?”銀麟提出了一個謹慎的建議。
終陵棄本來沒想到這一點,不過聽銀麟說了之後覺得似乎有些道理,但他還是問道:“為什麼你會想到這個?你在擔憂嗎?”
“天南大營與禁軍都被派到了北方和匈奴人作戰,現在留在帝都的豈不是只有薛遠圖麾下的金吾衛?”銀麟說出了自己的理由,“警衛力量比之前大大削弱了,還是小心為上。”
“但牧芝昭已經失敗了,現在也沒有有野心的人能控制什麼軍隊。”終陵棄接過話道,“而且以蜘蛛的謹慎,萬一帝都真的有什麼不好的苗頭,他一定會提前通知我們的。”
銀麟想了想,點頭:“也是。”
大概是失去了阿夜讓自己變得不安,才會想這些奇怪的事情。銀麟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發覺微微有些發燙,這感覺不太好,但她還能堅持。
細心的孟漁舟注意到了她這個動作,關心地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有點發熱,可能是路上太勞累了,不過沒事。”銀麟對她的關心報以一笑,“等回去了讓渡主放我個假好了。”
終陵棄不假思索地答應道:“沒問題,你還得見證我和小孟的終身大事呢。”
“你還記著啊?”孟漁舟嘴上不說,心裡卻因為聽到他這番話而感到很高興,彷彿一勺糖水入腹。
一行人牽馬出了朔方城,而後踏上了直通帝都雲翔的官道。
……
東部匈奴境,宸粼四衛禁軍與天南大營驍騎軍在苒青山下會師,夕陽之下,山南的平原上鋪滿了匈奴人的屍體。
宸粼軍沒能追上最想消滅的左賢王,但他們還是在這裡網住了左賢王麾下東部騎軍最後撤退的一部,匈奴名將澤靳鐸率領的近一萬五千負責殿後的軍隊。
澤靳鐸在發現自己被宸粼大軍圍住之後仍兇悍地發起衝鋒試圖突圍,但面對兵力幾乎十倍於他的天南大營和禁軍,這樣的困獸之鬥也只能遺憾收場。
蘇瑾陽指揮的龍驤衛堵住了澤靳鐸想要逃竄的路並且漂亮地完成了扎住口袋的任務,蕭彥勳率領的三百虎林遊擊重騎再一次給了匈奴人迎頭痛擊,澤靳鐸和他的軍隊最終被全數消滅在苒青山南。
戰勝之後的宸粼軍隊決定就此停止戰爭,往南原路撤回朔方。之所以不趁勝追擊擴大戰果,一方面是因為這一次出征倉促,糧草後勤準備並不充分,再打下去很可能露出破綻。另一方面則是將軍們顧忌匈奴王庭還未出動的大軍,以及雖然離得遠但仍有可能出現的匈奴右賢王部隊。
把戰爭結束在己方的勝利之後,無論在戰果還是軍心士氣上都是可以接受的。左賢王的東部騎軍在這場戰爭中損失了超過三萬五千人,宸粼軍隊也付出了近三萬人的代價,但成功地完成了令使團和百姓歸國的使命,基本目的已經達到。
雖說皇帝最深遠的戰略意圖是趁此機會徹底擊垮匈奴左賢王部,但即便是他本人也從一開始就交代諸將在戰役進行中相機處置不必強求。
宸粼和匈奴的軍事實力對比遠未到逆轉的地步,這一仗後期的成功逆轉不過是依靠使團這個引人注目的誘餌麻痺了匈奴軍的視線才得以達成的。
大軍南歸,把苒青山南的戰場遺屍留給匈奴人自己來收拾,這樣做便足以令不可一世的匈奴軍隊蒙羞了。
逃回了老巢正打算重整旗鼓再戰復仇的左賢王從斥候口中聽到宸粼大軍悉數撤回的訊息後氣得渾身發抖,他還未從失敗的憤怒中緩過勁來,王庭單于的使者又匆匆趕到詢問他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頗有些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味道。
“……以上就是我對本次戰爭的彙報,你回去告訴單于,我沒有被這點挫折打倒,請單于給以支援,我一定要讓宸粼人償還這筆帳!”
“單于認為現在還是暫且休養軍隊為好,左賢王,雖然這一仗未能達成殲滅宸粼邊軍的設想,但單于並不打算責罰您。”使者試著安撫狂怒中的左賢王的情緒,“勝敗乃兵家常事,況且這一次左賢王並不算敗了,宸粼出動了那麼多的軍隊,雙方造成的戰損相當,頂多只能算是平手罷了。”
“你不要再說了!區區宸粼人敢如此戲弄本王,這口氣本王咽不下去!請單于支援我三萬人馬,我立刻就發兵將他們的邊境四州蹂躪一番!”
使者沉默了一下,語氣嚴肅地說道:“左賢王,一次對宸粼軍隊作戰不利並不可恥,但若是因此而動怒冒進,使我大匈奴蒙受更大的損失,那您的一世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敗給對方的軍隊而立刻去襲擊平民,恐怕也不是勇士應該做的事。”
左賢王被使者的一席話給說的啞口無言,他揮了揮手屏退了使者,把自己關在帳篷裡獨自反省這場戰爭。
“宸粼皇帝竟然敢把軍隊全部派到邊境,又不是御駕親征,這是何等的魄力……只是……”左賢王悶頭苦思,忽然腦海中靈光一現。
“來人!立刻給我聯絡安插在宸粼的諜子。”左賢王想到了自己該用何種手段回敬敵人,他因為乍悲乍喜而紅光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