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匈奴境內的宸粼北境邊軍在向北方挺近的過程中與左賢王的東部騎軍不期而遇了,兩軍在苕水北側的平原上形成了對峙之勢。
對宸粼方面來說是不期而遇,但對匈奴左賢王部來說則是蓄謀已久,早在戰爭還未發起尚在醞釀的過程中,他們就已經將這裡定為了與北境邊軍的決戰之地。
苕水平原地勢東高西低,佔據了東面高地的左賢王可以俯瞰整個平原戰場,而宸粼軍隊背對苕水,處在無後路可退的險境。
這是理想的決戰之地,左賢王意氣風發,除去派給左大將用於襲擊使團的一萬人外,他將整個東部騎軍其餘能動員的九萬人全部集結到了這裡,由東部騎軍的四位名將澤靳鐸、佐納庫、宓金、阿圖濃各率領兩萬人,剩下的一萬人是左賢王親領的本陣。
沈乘雲在發現匈奴軍之後被迫停止了前進,除去被派往迎接使團的前鋒營和李虎臣部騎軍,他手中還有七萬多的步卒,其中的八千重甲是他賴以抗衡匈奴騎兵的本錢。以這八千重甲為核心,沈乘雲在苕水北岸擺開了一道富有宸粼特色的軍陣。
佈陣是宸粼的將軍必備的軍事素養,正是經過數代兵家的鑽研和昇華的軍陣給了步兵更多的可能性,使得多種兵器搭配組成的複合軍陣能夠在曠野上發揮出堡壘一般的作用。
最常見的陣勢就是以盾牆、長槍支撐前排,以刀斧作為第二線協助槍盾以及組織反擊,以弓弩等遠射武器作為後排支援,再將強大的騎軍藏在陣形側翼或者後方,等待時機抓住對方的破綻一錘定音。沈乘雲佈下的陣勢與此大抵相同,但略有區別,他手中沒有可用於轉守為攻的騎兵,但他加強了前排的防禦力量。
在盾牆與槍林之後,沈乘雲佈下了第二道盾牆與槍林,他堅信唯有頂住匈奴騎兵的衝鋒才能保證大軍不陷入自亂和潰散。
匈奴人在高處打出了狼尾旗,他們的騎兵在高處列成了衝鋒的陣勢,但遲遲沒有發起進攻。
左賢王沒有下達攻擊的命令,精銳的東部騎軍即使再求戰心切,也只能在高處與下方的宸粼軍隊遙相對望。
左賢王還在等,他在等左大將那邊傳來擊潰另外一支宸粼軍隊的訊息,他知道這個訊息也會在差不多同一時間傳到沈乘雲那裡。李虎臣那五千騎兵被殲滅的訊息一定能給下方的宸粼軍隊帶來軍心上的動搖和士氣上的打擊,倒是再讓東部騎軍一鼓作氣從高處衝下,必定勢如破竹。
匈奴人不進攻,平原上的宸粼將軍漸漸有些坐不住了,他們是在行軍的過程中被迫轉為迎擊的態勢。雖然士兵們訓練有素,很快就完成了陣形的佈置,但他們在苕水北岸還沒有建立起立足之地,草原上也沒有木材可以供他們取用來建立營寨。
沈乘雲先前已經下令將從北境四州帶來的木材全部用於建立了那七座大營,如今他們沒有任何的物資可以使用了,如果在這裡與匈奴人未能分出勝負而被迫要進行轉移,要麼選擇退回苕水南岸回到上一個大營,要麼冒險繼續往北。
“大帥,匈奴人究竟在等什麼呢?”
“或許是在等另一邊的訊息。”沈乘雲不安地說道。
“另一邊的訊息?”
“我猜,匈奴人還有一支偏師用於進攻使團,只能希望李虎臣將軍可以保護好使團了。”沈乘雲現在手上也不可能再分出兵力去增援李虎臣,他已經智盡計窮了,守住苕水平原這邊的陣勢不被匈奴人沖垮是他現在唯一要考慮的事。
其他將領們紛紛為李虎臣擔憂了起來,李虎臣所部的騎軍一路北上,先後兩次傳來捷報,一次打垮了攔路的五千雜兵,另一次則是正面擊潰了匈奴三千騎軍斬獲近千,兩次作戰之後匈奴方面一定也摸清了這支部隊的底細。如果左賢王特意派出一支偏師去進攻使團,那他一定會派出對李虎臣有絕對勝算的部隊。
“李將軍可能會很危險,但我們幫不上他忙了。”沈乘雲沉重地說道,“現在是日中,也許不過一個時辰,匈奴人就會進攻。”
“該死,從出境至今,我們就處處陷於被動。若不是為了使團,何至於此!”有一名將領耐不住心情煩躁,抱怨了出來。
“勿要多言,此乃我等軍人本分,請諸位將軍回到各自的位置,準備迎戰吧。”沈乘雲對那位有動搖軍心之嫌的將領投以嚴厲斥責的目光,隨後又向所有人動員道:“敵眾我寡,背無退路,只有眾將士齊心報國,才有一線生機!”
望著眾將離去的背影,沈乘雲努力不讓自己內心的不安蔓延到表情上,現在己方的形勢以及岌岌可危了,由於之前的斥候戰一直遭到射鵰手的壓制,他們未能提前探明匈奴軍主力的動向,以至於現在在一個非常不利的地形遭遇被迫迎戰。
即使左賢王的東部騎軍沒有在正面戰鬥中擊敗己方,他們也可以利用騎兵的機動性截斷歸路和糧道。所以在沈乘雲心中,比起現在與敵方正面交戰,他更害怕匈奴人採用襲擾的戰術蠶食他的大軍。趁著匈奴人鬥志昂揚,把戰鬥拖入陣地戰的消耗之中,重傷對方的元氣,之後才能找到平安撤軍的機會。
沈乘雲一開始就沒想過能在這裡打贏匈奴人,因為作戰的時間和地點都是對方挑選的,這樣的仗要是還能打贏,宸粼也不至於被匈奴人壓制侵擾了那麼多年。沈乘雲篤定了這一仗無法取勝,他現在是在努力將戰局推向兩敗俱傷的結果——左賢王可以贏,但就是贏也得崩掉幾顆牙。
但李虎臣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沈乘雲想到那位被他派出去迎接使團的將領,心裡有些愧疚。是他一再的催促才導致了李虎臣如今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他早該想明白的,匈奴人雖然襲擊使團和百姓卻不會真的將他們一口吃掉,左賢王還要留著這塊香餌來釣大魚。但他一時糊塗將李虎臣和寶貴的騎兵全部派出,這就引來了匈奴人動真格的襲擊。
此時,為了給使團和百姓爭取逃脫機會的李虎臣正帶領著部下的遼東騎軍與兩倍於己方的匈奴軍浴血奮戰。
左大將陰沉著臉立馬在陣後觀察著戰局,自從前一次被十幾個宸粼人偷襲險些喪命之後他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而後為了處理掉那個彷彿怪物一般胡亂砍殺的傢伙,他的部下付出了數百條人命。本以為終於可以繼續玩貓戲老鼠的遊戲,但派出的三個千人隊卻遭到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宸粼騎兵的痛擊,狼狽地逃了回來。一連串的不順讓他覺得自己簡直快要成了東部騎軍的恥辱。
該死的宸粼人,這一次你們不會再有好運氣了。重整的態勢,將兵力補充為滿員的萬人隊,左大將對於拿下這一場勝利抱持著毫無疑問的態度。
沈乘雲的五千宸粼騎兵會全部葬送在這裡,失去了騎兵的宸粼軍隊在草原上也就再無和匈奴軍爭奪戰略主動權的資格,最後會被左賢王一一擊潰。
左大將有點不耐煩地讓左右隨從給前方帶兵廝殺的將領傳去了催促的命令,他早就從斥候的情報中得知在這五千宸粼騎兵的後方還有不足兩千人的步卒在列陣準備,消滅眼前的五千人然後放馬從那兩千步卒的身上碾過去,他對這樣快意的事已經迫不及待了。
但眼前這支宸粼騎兵的戰鬥了和戰鬥意志有點出乎預料,領隊的將領似乎是個狠角色,他親自率領著一支大約五百人的精銳,那五百人除了穿著和其他士兵一樣的赤甲之外還披著黑色的披風。
那位宸粼的將軍和這五百精騎成了支撐整個戰局的中流砥柱。普通的宸粼騎兵佇列被擊潰之後就退到這五百人後方去重整,隨後再次攻上來,而這五百人從片刻之前開始就一直死死地頂在最前方。
“那究竟是什麼人?宸粼還有這樣能打仗的將領?”左大將一直以來對宸粼軍隊抱著不屑和鄙夷的態度,但此刻卻被李虎臣奮戰的身姿給震住了。
宸粼人已經死傷過半,李虎臣親自率領的五百精銳也折損慘重,但他們還是不肯後退一步,倒下的屍體和戰馬使得戰場變得難以馳騁,雙方的衝殺速度被迫減緩,可戰鬥反倒越來越激烈了。
“左大將,請下令派出射鵰手吧!把那個宸粼軍的將領幹掉,就能是他們崩潰了。”
左賢王特意給他派了十個射鵰手,本來是用於追蹤宸粼使團的動向和解決斥候的,此刻這些人並未加入戰鬥,射鵰手是王庭非常寶貴的力量,一般不會參與這種混戰以避免無意味的犧牲。
左大將本來是反感這種卑鄙的做法的,他也是有善戰之名的將領,更傾向於在正面戰鬥中擊敗對手,但此時戰鬥的焦灼和不斷上升的傷亡讓他採納了使用射鵰手的建議。
渾身浴血、換掉了不知幾把砍鈍了的刀劍的李虎臣全部心思都在如何給匈奴人造成更大的殺傷上,完全沒有注意到戰場之外有幾騎黑影已經悄悄鎖定了自己,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