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壑鎮西郊是連片荒無人煙的群山,群山環抱著中間平坦的谷地,谷中有一片湖泊。
終陵棄獨自一人站在湖畔,他很難得地穿上了刺客們青睞的黑色勁裝,長劍有模有樣地背在身後。
一輪旭日從遠山之巔緩緩升起,金色的晨光把他面前的湖面照得波光粼粼。
“終陵棄,我來了。”
孟漁舟揹著長琴從延伸進山谷的那條充滿卵石和雜草的小道上走來,她披著一件赤紅的紗衣,襯著裡頭蘭紫的衫裙,像是一朵盛開的海棠。
終陵棄看到她沒有紮起的頭髮整齊地披散在腦後,由衷地讚美道:“小孟,你不扎頭髮也好看。”
“時間夠的話我還是會紮起來的,這是赴死的日子,我想扎一個武士髻,像曲深情那樣的。”她走到他面前,兩頰含笑。
終陵棄說:“你不是一直以來很想活下去嗎?”
“是,一直很想。”她點頭,“但想要在忘川活下去,是要不斷地失去珍愛之物作為代價的。我以前一直不覺得這很痛苦,現在想的卻完全相反了。”
“你離一個絕世的刺客只差最後一步了。”終陵棄頗有些惋惜地說道,“命運讓我們相逢真是不給忘川面子。”
孟漁舟把背後的琴解下來,她抱著琴在湖邊一塊平坦光滑的大石頭上坐下,把琴擺在了盤起的腿上。她十指放在琴絃上,說:“我說過我不信命的。”
這是終陵棄第三次聽她彈起那首曲子,只不過調子略微有所改變,原本充滿悽婉情緒的別曲被她強行扭轉成了悲壯的戰歌。
終陵棄拍手道:“是啊,我記得你不信命,所以你今天來不是為了赴死的,你想用這首曲子表達什麼嗎?”
“我要讓你活下去,如果可能的話我們一起活下去。”她說,“離開忘川。”
“不,我還不想離開忘川。”終陵棄忽然奇怪地一笑,“小孟,我今天不止約了你,我還約了流鴉。”
孟漁舟十指停住,琴聲戛然而止。
“我明白了。”她低頭說道,“你還想要藉助忘川的力量去實現復仇的願望。所以你約了流鴉,是來見證我們兩個的生死抉擇的?”
終陵棄回頭看了一眼那條進入山谷的小道,遠遠地看到了一夥人策馬而來,領頭的正是烏月渡司流鴉,而他身後的十餘騎從者顯然都是幽部的精銳。
“你覺得我會讓你死嗎?”他問。
“那你約流鴉過來幹什麼……”孟漁舟默然無言。
“小孟,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他把劍從背後拔出來,丟在她面前。
孟漁舟從石頭上跳下來拾起長劍,站到他身後:“我沒有瞧不起你,我只是對自己沒信心。”
終陵棄轉過身,雙手按在她兩側的肩膀上,俯視她的雙眼:“剛剛你彈的曲子我很喜歡,但不是作為逃跑的決心。”
孟漁舟露出笑來,說:“後頭就是大湖,也沒處可以跑了。哎,早知道你是這個心思,剛剛應該彈一曲破陣的。”
望著那些騎馬奔來的人影,孟漁舟明顯有些緊張。她一直學習的都是如何做一個優秀的刺客,其實並不是很擅長打這種以少對多的硬碰硬的架,但即使這樣,她還是站到了終陵棄前面。
終陵棄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也沒有把自己的準備告訴她,而是故意問道:“流鴉這麼謹慎,把幽部的人都帶來了,你確定要對著幹嗎?”
“我會保護你的。”
“好啊,那就勞煩你不要離開我周圍了。”
孟漁舟笑了笑心想那怎麼可能啊,當然得主動進攻攔截他們才能佔據先機啊。
流鴉那群人已經到了離他們很近的位置,孟漁舟手握長劍蓄勢待發,準備先聲奪人之際,身後的人忽然雙手環繞過來抱住了她的腰。
孟漁舟臉色緋紅,情急道:“喂喂,別胡鬧了……”
“都說了不要離開我周圍。”他在她耳畔說道,“我很弱的,我也只信你。”
孟漁舟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他用冰冷的聲音喊了一句。
“給我殺。”
四周的風中傳來了危險的“嗖嗖”聲,無數道弩箭從不同的方向朝騎馬的人群射去。孟漁舟驚愕地看到雲中劍的遊俠從林中掀開身上的偽裝衝出來,她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身後又傳來了湖水炸開四濺的聲音。
藤以寧一口吐掉銜在口中的葦管,拔出腰側的長刀:“重複一遍!不需要生擒,全部就地格殺!”
原本潛伏在湖水中的遊俠們拔劍從她身側衝過,與從兩側山林中衝出來的同袍們一起向流鴉等人圍攻過去。
“辛苦你親力親為在水裡呆了那麼久,安左使呢?”終陵棄朝藤以寧打了個招呼。
“姐姐負責堵住山谷的出口以防有漏網之魚。”藤以寧說道,“做出這種事情來你要是不想被刺客追殺一輩子,就不能留活口了。”
終陵棄點頭:“想的很周到。”
藤以寧擰了一把自己的頭髮,把水瀝幹後簡單地扎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握劍的孟漁舟,說:“既然有人保護你,我就去前面了。”
終陵棄一直都沒忘記關注前方的戰況,伏擊的第一輪弩箭齊射並沒能讓這些老練的刺客受到太大損傷,他們大多數人藉助坐騎作為肉盾躲過了箭雨。雲中劍的人數佔優,但幽部刺客的本事顯然不能和當日在客棧的那些人相提並論,兩邊打得很膠著,已經各有死傷。
藤以寧作為一個強大的戰力繼續留在後面確實太浪費了,終陵棄同意她趕去前方戰鬥。
“那個用白布條把自己裹成粽子的矮子就是渡司流鴉,他可能很厲害,你小心。”終陵棄提醒道。
藤以寧用一振長刀作為回答,她邁步向前衝刺,直接選擇了流鴉作為目標。
流鴉也在看終陵棄,幽部的刺客們以他為圓心形成了防禦圈把雲中劍們隔在外頭,因此他還暫時用不著出手。
終陵棄和孟漁舟迎著流鴉的目光,兩人的眼中都沒有畏懼。
“終陵棄,你竟敢勾結荒蕪對付我。”流鴉讚歎道,“我沒看錯,你果然不是個普通人。”
“你逼我太急,倘若沒那發生那麼多事情,我也不會想殺了你。”終陵棄回答道,“而且你害死了曲深情,我要為她報仇。”
“不錯,我根本就沒想讓曲深情活,任何悖逆者都該死。”流鴉冷笑,“你也不例外。”
一道鮮血濺在了他臉上,在白色的布條上留下了點點殷紅。
藤以寧一腳將已經失去腦袋的刺客屍體踢到流鴉的面前,她提著刀朝他挑釁地招了招手。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人真刀真槍動手過了。”流鴉喃喃自語。
藤以寧看到他亮出的兵器是兩把很短的爪刀,她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刺客們總是有自己順手的偏門兵器。
“小丫頭,我玩刀的時候,這世上還沒你呢。”
藤以寧二話不說,上步揮刀用一記橫斬來回敬他的輕蔑。
流鴉往後輕輕一躍,恰到好處地脫離了那把危險的仿扶桑刀的攻擊範圍,他隨手用爪刀把一名靠近自己的雲中劍的喉嚨給撕開,伸出舌頭舔舐著飛灑在自己臉上的血液。
終陵棄看到這一幕心中一陣顫慄,他看到藤以寧和流鴉你來我往不斷交手的場景,腦海中忽然想到藤以寧被爪刀割開喉嚨的恐怖畫面。
雖然現實中藤以寧並未落下風,憑著仿扶桑刀的長度和鋒銳一直掌握著主動,但終陵棄總覺得論戰鬥的經驗流鴉比她老到太多了。
他轉身跑向雲中劍們先前埋伏的林子,從地上找到了一把弩,帶上幾個備用的弩匣後返回到孟漁舟身邊。
“小孟,幽部的人已經被壓制住了,現在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流鴉,我不知道藤以寧到底打不打得過她。”他迅速地調整好弩,試圖瞄準正和藤以寧纏鬥不休的流鴉,但兩人一直近距離交手,身位的變換也很飄逸,他根本無法鎖定目標。
“我也不知道渡司有多強。”孟漁舟說,“他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展現過實力。”
“你不用呆在這裡了,注意一下他們,要是藤以寧有危險,援護她。”
孟漁舟遲疑了一下,但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關節,這一戰唯有拿下流鴉這個目標懸而未決,其他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藤以寧和流鴉已經對了接近百招,兩人都沒能佔到對方便宜。藤以寧確信如果空手相搏流鴉甚至能輕鬆制服她。但此時兩邊的兵器差距很明顯,以不到仿扶桑刀十分之一長度的爪刀進行招架格擋刀刃是件十分危險的事情,藤以寧始終能夠保持自己處在一個安全的進攻位置。
等其他人把那些刺客都解決,就可以招呼姐姐過來一起對付此獠了。藤以寧小心謹慎地應對著爪刀詭異的攻擊方式,同時盡自己的力牽制住流鴉,不讓他有空閒去攻擊其他人。
“你的刀很好,可你的刀術不過如此啊。”流鴉嘲笑道,“來來去去就橫斬豎劈上撩這麼幾下子嘛。”
“不用激我,我的刀術再平常,能限制住你就夠了。”她絲毫不為所動。
“是嗎?”流鴉乾笑一聲,身形忽然往後一拉,雙手的爪刀脫手飛出,朝藤以寧飛射過去。
藤以寧長刀一提一揚,輕鬆地將兩把爪刀彈開,而流鴉則趁這個機會從地上撿起了一把雲中劍所用的長劍。
“當”一聲,流鴉揮劍劈落了終陵棄用弩射過來的鐵箭,他扭頭對終陵棄說道:“沒用的,你省省力氣吧。”
藤以寧在他分神的瞬間歸刀入鞘,屈膝弓腰完成了拔刀斬的準備。
在流鴉轉回目光的瞬間,她離地縱起,左手抓著刀鞘,右手將長刀從鞘中大弧度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