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芝仁皇子與伊稚斜王子趕到虎林苑圍獵場御駕所在之地時,發現氣氛有些異乎尋常的緊張。
匈奴使團的正使斜耶多在圍獵時遇刺,這件事怎麼看都會撼動兩國本來就不算友好的關係,如果後續的處理不妥,很可能會成為戰爭爆發的導火索。
就外交上來說,斜耶多是個非常難對付的人,他很清楚宸粼和匈奴之間的國力對比,也很清楚兩國在邊境上多年交手的強弱形勢,所以在斷斷續續一個多月的談判中總能抓住宸粼的痛處提出極為苛刻的主張和訴求。斜耶多的強勢是談判遲遲沒能達成共識的原因,儘管宸粼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求和誠意,但這在匈奴使者的眼中反而是對方軟弱的象徵。
慕仁公子……或者說皇子牧芝仁在和身為使團副使的伊稚斜王子接觸之後,認為伊稚斜王子會比老謀深算的斜耶多更容易促成談判,所以他果斷地決定要除掉斜耶多。
和儀公主事先估計過這麼做會帶來的後果,最壞的結果便是談判徹底崩壞,邊境爆發戰爭,這對於現在的宸粼軍隊來說是無法承受的巨大壓力,但他還是決定鋌而走險。
如果這一生註定自己要走離經叛道的道路,那麼這絕不是唯一的一次鋌而走險,慕仁公子的心裡已經想清楚了。
“伊稚斜王子平安!”策馬進入御營,以皇子牧芝仁的身份高聲宣佈這個訊息,他的出現讓御營中慌亂緊張的文武大臣們稍稍松了一口氣。
“陛下召見伊稚斜王子!”一位內侍上前迎接,他替伊稚斜牽住了馬,“請王子快快進帳。”
伊稚斜看了一眼陪同自己來的牧芝仁,還沒來得及說話,御帳內又跑出了一名內侍,手中捧著象徵皇帝權力的帝劍“煌業”。
捧劍內侍高聲道:“陛下有口諭,十六皇子牧芝仁何在!”
“兒臣在。”慕仁公子對著御帳跪拜下去。
“陛下命你奉帝劍‘煌業’,率麾下虎林鐵騎前去會同執金吾薛遠圖共擒刺客,不得有誤!”內侍說完,雙手將劍奉交給牧芝仁。
“兒臣領命。”他接下那把曾經遐想過無數次的權力之劍,心臟砰砰直跳。
虎林遊擊統領蕭彥勳出現在他身旁,將他扶起來道:“殿下,該出發了。薛大人那邊應該也接到了快馬報信,我們先去與薛大人匯合。”
兩人方準備離開御營,忽然聽聞外頭一騎飛奔而來,馬背上是一個金吾衛將佐。那人到御營前滾下馬,跑進來哀告道:“快稟報陛下!執金吾薛大人遇刺!命在旦夕!”
“什麼!”牧芝仁與蕭彥勳異口同聲地叫了出來,兩人面面相覷,彼此透過目光交換著疑惑。
終陵棄刺殺斜耶多是他們預料之中的事情,可是薛遠圖為什麼會被人刺殺?
這個訊息傳到御營後,所有人都炸鍋了。
“殿下去追薛大人那邊的刺客,使者那邊我來。”蕭彥勳當機立斷,將麾下鐵騎分成了兩部,一部交給牧芝仁,一部自己親自率領。
他做出這個決定的理由是現在是皇帝下令擒拿刺客,慕仁公子如果放走了終陵棄,在陛下那裡會留下很不好的印象,這種狠心的任務只能由自己來做。
“還是你卻追薛大人那邊的刺客吧,使團那邊我去。”慕仁公子堅持道。
蕭彥勳咬了咬牙,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但被慕仁公子用凌厲的眼神阻止了。
兩人各自帶領騎兵奔赴事發的地點。
終陵棄正在試圖向西面的林子撤退,他順利地抵達了林子裡預先藏匿馬匹的地點,但追擊的金吾衛很聰明地沒有選擇直線追進林子,而是分兩頭繞著林子邊緣向西包抄。
從林子外的大道上包抄會比終陵棄直接穿過林子來的更快在發現對方的意圖之後終陵棄不得不放棄了原定向西穿過林子甩掉追兵的計劃。東面和南面是羽林禁軍的重兵設卡,他最終不得不選擇向北面的懸崖裂谷逃跑。
小衣行刺匈奴使團的位置在他的南面一點,她應該也會往北邊跑吧?終陵棄想起她攜帶的繩索,或許可以用於攀巖而下到達懸崖下的裂谷。
這一次的刺殺行動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順利不少,霧月他們一開始佯裝襲擊皇室貴族的舉動調動了薛遠圖身邊大量的金吾衛,小衣那邊成功殺掉斜耶多也讓薛遠圖方寸大亂。終陵棄在對方自亂陣腳的情況下換上了預先襲擊一位落單金吾衛士兵得到的衣甲,單騎接近薛遠圖時沒有受到什麼阻撓。
在五十步近的距離上,他從容不迫地用咫越弩瞄準了薛遠圖的身體,特製的弩箭輕易地洞穿了薛遠圖胸前的輕甲。
為了保證得手,他特意逼近到了尋常弩箭可及的距離,這種距離下對於毫無防備的薛遠圖來說是無法躲開刺殺的。
一擊得手後終陵棄立刻向西逃竄,他絲毫不在意儲存坐騎的體力,因為西邊林子裡有藏著備用的馬匹。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唯一的疏漏是金吾衛的追擊者比他想象中的頭腦靈活,沒有貿然追進林子,而霧月等人似乎遭到羽林禁軍的追擊,也沒能向這邊靠攏來形成掩護。這才有了現在終陵棄換馬之後掉頭北奔的情形。
金吾衛大概是沒有算到他會有這種決斷,從林子兩側向西面包抄的兵力沒能及時掉頭,留在終陵棄後方的少數人馬則因為追了一路人疲馬乏,被終陵棄換馬之後迅速地甩開了距離。
後頭漸漸看不到金吾衛的影子了,終陵棄感到稍微輕鬆了一些,他不再拼命催馬馳騁,想讓坐騎保留一些體力來應對突發狀況。根據事先掌握的虎林苑地形圖,他知道過了前面那個坳口就能看見那條懸崖裂谷了。
前方的地勢西高東低,小衣暫時還沒有訊息,他打算到了懸崖之後向東緩行尋找可以下到懸崖之下的路徑,隨身攜帶了忘川用於聯絡的紫晶火箭,但貿然發出火箭很可能會重新招來追兵。他暫時還不擔心小衣那邊的安全,小衣的動手時間比他早,得手之後卻沒有馬上往西邊撤退,她一定是預判到了對方的動向。
終陵棄的思考被迫中止了,他猛然勒住韁繩,前方的坳口處轉出了十餘名黑甲的騎兵。
“怎麼可能……”他望見那一列清一色黑甲的鐵騎,心忽然沉了下去。
這一隊騎軍是虎林遊擊無疑,但他不明白虎林遊擊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根據事先偵查的情報,這支精銳騎軍應該被配置在宸粼皇帝所在的御營附近,御營距離這裡的直線距離可比他從襲擊薛遠圖來到這裡的距離足足長兩倍。
“果然不出統領所料,刺客會往這個方向逃跑。”領頭的騎軍隊官舉槍下令道:“衝鋒,拿下他!”
統領……那個蕭彥勳嗎?終陵棄想起在小酒館和醉風樓先後照面過兩次的那個年輕軍官,果然如自己先前的感覺一般,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蕭彥勳統率的虎林遊擊主力還沒有出現,這一隊十二騎應該是他預先投放在這個方向的,那家夥的戰略眼光真是精準的可怕啊。終陵棄心中感慨著,面對衝來的騎軍毫不猶豫地拔出了劍。
好在攔路的追兵只有十二騎,他對自己的身手還算有一定的瞭解,決心趕在蕭彥勳的主力到達之前突破這十二人的包圍。
見到那位刺客拔劍迎擊自己十二人的衝鋒,那名虎林騎的隊官也是心頭一凜,他迅速地指揮所屬的小隊變換了陣形。十二騎由最初的一列長線平推變換成了倒錐陣形,最前列有整整六騎,後三列分別是三騎二騎與一騎的配置,這樣的陣形有足夠的厚度來阻擋終陵棄突破逃走。
終陵棄還在猶豫自己是否要在此時交出雲體風身這個殺手鐧,虎林遊擊的素質放在整個帝國軍中也是堪稱無可匹敵,原先的一字陣線他還有自信輕鬆突破,眼前這個倒三角錐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頭疼。
他沒有傻到硬衝對方的堅陣,仗著自己人馬無甲的速度走了一個驚險的側面弧線,長劍與最邊上的一名騎兵的長槍交鋒,輕易斬斷了對方的槍頭,隨後奪路而去。
看到終陵棄避戰逃跑,那名虎林騎的隊官也沒有驚慌,他指揮全隊掉頭,將錐形陣重新散開成半圓弧口袋陣線追擊終陵棄。北面是懸崖,那名隊官並不擔心終陵棄能變成鳥飛上天,而且他的本職任務只是找到並拖住刺客,等蕭彥勳的大隊趕到就能奠定勝局。
終陵棄策馬奔至北面懸崖邊,不得不掉頭面對追來的十二騎虎林,對方看到自己走投無路,追擊的步伐並不急迫,而是有意放慢速度調整陣形,等到逼近的時候,十二騎已經變成了步調一致的緊湊陣列。
“蕭彥勳訓練騎兵有一套啊。”終陵棄忍不住稱讚道,這樣的騎軍如果不是三百人,而是三萬人,宸粼恐怕不會畏懼在草原和匈奴正面一戰吧?
“你已經無路可逃了,下馬受降,或許陛下會給你一個痛快。”
終陵棄果然跳下了馬,這讓對面的虎林騎隊官感到很驚訝,他原本不過是例行公事一般說那番話,根本沒有期望終陵棄會放棄抵抗,本想在對方拒絕之後立刻發起衝鋒,現在的情形卻讓他奇怪。
終陵棄棄馬卻沒有投降的意思,橫劍對那些騎軍們招手,他的背後就是懸崖。
不擅馬戰的他自知沒有和這些訓練有素的騎兵比拼馬上功夫的底氣,但在這個特殊的地方,對方也沒有什麼優勢可言。騎兵作戰的威力很大程度來自於戰馬的衝擊,而在這個地方終陵棄料定對方不敢縱馬衝鋒,一旦收不住去勢就會墜下懸崖。
那名隊官顯然也明白了終陵棄有恃無恐的理由,他毫不猶豫地下令全隊棄馬,他要讓對面那個亡命之徒明白,虎林遊擊沒有戰馬一樣是天下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