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身著雲中劍制服的年輕人在萬仙居二樓臨窗的桌邊坐著,往來萬仙居的賓客們都忍不住朝他們那個方向多看兩眼,雲中劍的錦袍實在太過惹眼了。
桌子正中精巧的炭爐上放著一鍋水煮魚,圍繞著水煮魚擺著四五碟各色菜餚,還有一瓶附贈的清酒。終陵棄對著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豐盛菜餚感到胃口大開,藤安彤則是微微皺眉對藤以寧說她點的菜有些太多了。
“沒事,反正是烏月渡司的錢。”藤以寧嘿嘿笑著,“是吧,終陵棄?”
終陵棄聳聳肩表示自己並不在意,反正藏雲膽當都當掉了,當票也在淮安和龍夜打鬥的時候浸水毀掉了,況且這些錢當初本來就是打算讓藤以寧拿去揮霍的。
藤安彤無奈地看著妹妹,忽然覺得自己有點不認識她了。從烏月分別那陣子到現在,藤以寧身上發生了很多讓她都感到驚訝的變化。
很顯然,妹妹身上的這些變化是受了那位少年的影響,她在旻昌時曾經對此感到過一定的憂慮,因為終陵棄忘川刺客的身份實在過於特殊。離開旻昌前她特意約終陵棄喝茶,也是想親自確認一下這位年輕人的人品。
藤安彤對終陵棄的印象一開始僅有在湖畔山谷伏擊流鴉時那個孱弱又倔強的少年,等到在旻昌再次相逢的時候卻發現他已經成長為一個了不起的劍士,甚至在對付宋久合的戰鬥中幫了藤以寧不少的忙,這也成為她後來想要與終陵棄見一面的理由。
那天在茶舍約終陵棄見面之前,藤安彤其實心中準備了很多尖銳的問題。然而當他們真的見面了,並且面對面坐下喝茶的時候,她忽然就覺得那些問題都沒有必要了。終陵棄並不是一個多麼難猜的人,他的眼睛藏不住心事,喝茶時閒談的話語也很坦率。
那個時候她就在心裡想,讓小妹和這個人呆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的。
“安左使想到什麼開心的事情了嗎?”終陵棄發現藤安彤似乎在竊笑,他感到很意外。過去他所見到的藤安彤幾乎一直是嚴肅而冷淡的,即便是在旻昌請自己喝茶的那一次,她也沒有流露出多少柔和的笑意。
藤以寧也好奇地抬起頭看向姐姐。
“不足為外人道也。”藤安彤抿了抿嘴輕笑,用戲謔的方式將自己的心思給隱藏了起來。
終陵棄知道她是在同自己開玩笑稱自己為外人,當即付之一笑。
“要喝酒嗎?”他將店家贈送的那瓶清酒開了蓋子,對姐妹兩人詢問道。
藤安彤連連搖頭拒絕:“抱歉,恕我素不飲酒……”
藤以寧是能喝酒的,在淮安水部四組經營的酒莊裡她就和終陵棄喝過,不過當時是逆境中喝酒壯膽的,如今在姐姐面前她又變的扭捏起來。
終陵棄沒有管她那麼多,直接替她斟滿了一杯,隨後他也給自己斟滿,舉杯一本正經地說道:“自烏月相識以來,承蒙兩位及雲中劍諸位俠士的幫助,我才能一路走到今天。我和以寧恩恩怨怨已經一塌糊塗數不清了,可是與安左使你是純粹承你人情,這杯酒就聊表謝意。”
藤安彤微微頷首,說道:“區區小事,何足介懷……”
“烏月活命之恩,旻昌寬容之德,還有當下的慷慨援手,如果這些都能稱為區區小事的話,那恐怕天下也沒什麼大事了。”他誠懇地說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藤安彤猶豫了一下,向經過的跑堂小二要了一壺茶,對終陵棄以茶代酒還了一杯。她是個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人,尤其是在習慣於使用那種書面式的語言後,所以永遠都只是淡淡地說著謙忍平和的話語。
終陵棄和藤以寧輪流說著從山莊到淮安的遭遇和見聞,藤安彤始終安靜地聽著,只是會在情節緊迫處微微皺一下眉頭,聽到他們逢凶化吉又舒展開笑顏。
這一晚的聚餐沒有像終陵棄一開始想的那樣氣氛尷尬,他發覺自己過去對於藤安彤的印象可能過於刻板了。在不執行公務的時間裡,這位雲中劍的領袖顯出的氣質竟然是一反常態的文靜,永遠保持著溫和的態度傾聽他們的話語,就像家中慈愛的長姐。
唉?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呢?她本來就是藤以寧的長姐啊……終陵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酒精的作用正在使他的臉頰微微發燙。
“我先去結賬。”藤以寧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打算結了飯錢準備走人,今天名義上是終陵棄請客,但錢都在她那裡。
藤安彤搶先起身,將她按回了座位上,說道:“汝等為客,今日我請,且安坐。”
“姐姐……”
藤安彤擺了擺手,徑自走下樓去了。
“安左使出人意料的好相處啊。”終陵棄雙肘撐在桌上捧著自己的臉感慨道。
“本來就是。”藤以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呢?”
“嗯……以前幾次見面,她都是在戰鬥的樣子,以為是個比你還要強勢的雲中劍領袖。”終陵棄自嘲地笑了笑,“在旻昌她請我喝茶那天其實我很緊張,去之前很擔心萬一話不投機她會拔刀砍我。”
藤以寧一臉“怎麼可能嘛”的表情笑了起來,忽然愣了一下,呆呆地問道:“我……看起來很強勢嗎?”
“當然啊。”終陵棄不假思索,“你也就在騎河縣受傷那段時間看起來……小鳥依人一點。”
“小鳥依人是什麼鬼啊……”她難為情地撇開臉,“我才不想要這種評價。”
“放心,大部分時間寧右使都是雷厲風行的武士。”終陵棄沒有注意到她此刻的小女兒姿態,他趴在桌子上,眼神因為回想而沒有聚焦。
藤以寧望著自己習慣握刀的右手手心的掌紋發愣,看相的遊方術士們通常會以一個人手心的掌紋來論斷個人的命運,不過她以前向來都不相信這個。
兩隻手從後面繞過來捉住了她的右腕,藤以寧在看到那兩隻手上雲錦的箭袖後就放棄了掙扎的打算,藤安彤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汝命紋長至掌底,將及腕骨,想必健康長壽。慧紋堪及無名指,長短正宜,聞先人雲‘慧極必傷’?善也。天紋主姻緣,長且有分岔,此乃……”
終陵棄一本正經地聽藤安彤看手相的樣子讓藤以寧忍不住了。
“姐姐!”藤以寧打斷了她,抱怨道:“你也胡言亂語起來了……”
藤安彤輕笑,鬆開了她的手,道:“適才觀汝對掌紋呆視,一時興起而已……”
“這是我握刀的手。”她掩飾著自己心中的想法。
“是又如何?”藤安彤問的是藤以寧,目光看的卻是終陵棄。
藤以寧低頭不答,短髮掩住了兩頰。
“安左使真的會看手相嗎?”終陵棄好奇地問道。
藤安彤莞爾搖頭,說:“實不通相術,然而想來天下相士套路無非若此。”
“其實我還是有那麼一點相信相人之術的。”終陵棄自嘲地說道,“我一直覺得自己能夠僥倖躲過精鐵案那場災禍,是因為小時候爹孃聽從那個雲遊僧的建議給我改了名字。”
藤以寧驀然抬首,驚訝地看著他。
“諸如此類事,信則有,不信則無。”藤安彤說道。
“我猜安左使是偏向不信的吧。”
藤安彤抬眼上望,窗外月明,她幽幽道:“有時也信。”
三人覺得休息夠了,準備離席之際,忽然聽到外頭的街上傳來了一陣喧譁之聲。
從窗子往外看去,兩名舉著儀仗的官吏正在驅散街上的人群,他們的身後是有十六名精騎前後護衛的車駕。
“執金吾大人車駕!閒雜人等迴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