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深冬的影響終於徹底過去，整個城市隨著慢慢到來的春天一起回覆了活力。

邊界的防禦設施全部進入到正常而忙碌的工作狀態，地下期間加班加點趕工的全新探測器大批投入到荒野，重新進入到預警崗位上，與去年不同的是，基地以犧牲部分資源儲備的代價新增加了上千臺最新款探測器，配合數百名研究員的弱訊號半手動操作，探索著北部廢墟如今的情況。

如果不能儘快探明新京周圍的狀況，就無法讓附近城市集合待命的覺醒者們繼續保持位置。而且，邊境城市已經遭受了重大打擊，基地必須承認他們中了調虎離山之計，而想要不再一腳踩進陷阱，就只能不惜代價做好偵察工作。

董霜請了幾天假，不遇到緊急情況，可以不去基地報道。為此，李棲桐跑來找到羅修，單刀直入地說：“去看看董霜。”

“為啥是我啊？”最近沈安琴的各項指標都在好轉，羅修根本不願意離開病房。而且，見到董霜只會讓他想起董露，自找難受。

“我倒是想去，去了就忍不住罵她，有屁用咧。”李棲桐拿起一罐啤酒，砸在羅修面前的桌上，“喏，報酬，你去看看她好不好，哄她兩句，你小子又帥又可愛，魅力天下第一，哄女孩子最拿手了，去去去，幫我這個忙，就當還我人情了。”

確實欠下李棲桐不少人情，羅修無話可說，只好把病床上的沈安琴拜託給請假也不要緊的蓮見櫻，按照李棲桐給的地址找去了董霜的家。

可能平常的確沒什麼朋友，羅修摁了半天門鈴，裡面才傳來董霜沒精打采有些疑惑的聲音：“誰啊？李棲桐嗎？你又來罵我？”

得，原來李棲桐小姐已經跑來過一趟了啊。這倆的關係還真是耐人尋味。

“是我，羅修。我聽說你請假，不放心你，過來看看。”

喀拉，門開啟了。

清瘦了一圈的董霜出現在門口，身上的厚睡袍都快要把她整個裹住。

她臉色蒼白，滿眼血絲，讓開門口的位子，輕聲說：“請進。”

羅修進去看了一眼，屋裡亂糟糟的，估計在基地被研究員服務慣了的董霜並沒有什麼獨立生活能力，董露也說過家裡的事情主要是她在操心。

“李棲桐老罵你幹什麼啊？”羅修把沙發上的舊雜誌撥到一邊，騰出個地方坐下，“這事兒……你是最難過的那個吧。”

“她該罵。”董霜站在客廳窗戶邊，望著外面熱鬧的世界，像個孤獨的影子，“我……也很想罵自己一頓。”

“為什麼？”

“因為那天，我的防區距離第二學院……是八衛中最近的。威脅等級判斷出來後，我就該第一時間行動的。”

“你……沒有？”

“我沒有。”她的口吻依舊淡定，但攥緊的拳頭卻在身邊微微顫抖，“我呼叫了顧勳，請他暫時兼管我的防區，確定他到位後，我才進入座艙出發。”

羅修覺得自己的後背一陣發涼，輕聲問：“你……什麼時候到的？”

“我如果早到一分鐘，就來得及把你直接救下來。”董霜低下頭，前額抵著冰冷的牆，緩緩說道，“我到的時候，小露的屍體……都還沒冷。在那樣的冰天雪地中，她的身體……都還是溫的。”

她突然順著牆滑了下去，一下子跪倒，哽咽的鼻音終於出現，“可她沒有頭了……我妹妹的血都還沒冷……就只是……頭……被吃掉了……”

裂縫的水壩終於還是在自責中崩潰，有覺悟，和真的遇到，並不是一回事。

“我應該再快些的……再快些……該多好……”

羅修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低頭看著她不斷顫抖的後背，“我也很想罵你。”

“你罵吧。你比李棲桐……更有資格。小露偷偷跟我說過，她很喜歡你，可是她自卑，她不敢說，也不敢行動。我不知道怎麼鼓勵她……我……真是個廢物一樣的姐姐。”

眼淚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吸鼻涕的聲音一下接一下，這大概是董霜這輩子形象最狼狽的一次，可羅修覺得，這比平時的她更好，更有人的味道。

“還是算了。”他從旁邊拿來紙巾，蹲下一張張抽出遞給她，“你好好哭吧，等你哭夠了，哭透了，就都過去了。”

董霜並沒哭泣太久。

她這樣的覺醒者，傷心的空間，彷彿都成了奢侈品。

心房好不容易開啟，才半個多小時，桌上的手機就提醒了警戒時間訊息。

亞東三區執行長，SS級研究員到訪，安保等級需要提升。

董霜看了一眼手機，走進了衛生間。

五分鐘後，一個除了眼睛略微紅腫，其他和平時沒有區別的董霜，就站到了家門前的地墊上，平靜地說：“抱歉，我的假期結束了。再見，羅修。”

羅修拉開門走了出去，“好的，再見。”

董霜假期結束的第二天，沈安琴醒了。

她虛弱到說不出話，也動不了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但她看到羅修安然無恙出現在自己的視野裡，眼神，就變得溫柔而喜悅，氧氣罩下乾澀的嘴唇，彷彿都浮現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昏迷的時間太長，腦部又因失血和過低的溫度留下了部分不可逆轉的損傷，儘管羅修每天都幫忙按摩四肢，時間長到讓護士驚訝，沈安琴的復健工作還是比蓮見櫻那次艱鉅了很多。

不過無所謂，羅修並不在乎多休息一陣，反正沈安琴不恢復健康，他也沒心情在教室裡吸收那已經減少了很多的能量。

而且，滕墨的死，終究還是喚起了他苦苦壓抑的排斥心理。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告別了來幫忙照顧午餐的蘇湘瞳後，羅修一如既往攙扶著沈安琴去院子裡散步，慢慢鍛鍊正在恢復控制力的下肢。

院子裡的雪都已經融了，花壇裡能看到小草已經發芽，沈安琴的心情不錯，這讓羅修也久違的輕鬆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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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他們坐在醫院後花園長椅上休息的時候，方誌新出現了。

“羅修，攥著外源型能力不協防也不去基地值班，我還以為什麼大事纏著你，鬧了半天，擱這兒伺候你假媽呢？”這小子的怨氣看來一直都沒消，才走過來，就滿臉不懷好意地說。

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羅修站起來，咬牙道：“你來幹什麼，想就近住院嗎？”

“怎麼，說她是你假媽你還不樂意啊？”方誌新笑呵呵從懷裡掏出一張紙，“瞧瞧，小爺從基地偷摸弄出來的，修羅場之神計劃草案，知道沈安琴在裡面是幹嘛的嗎？哈哈哈，就是給你裝娘的！哈哈哈，笑死爹了，本事挺大，結果是個沒長開的吃奶娃娃，還要基地給安排個媽，你這會兒穿著尿布沒？她幫你換嗎？你說……”

方誌新的這句話沒能說完。

因為羅修的拳頭，已經狠狠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我看，你還是準備就近進停屍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