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勇慢慢睜開眼,女孩站在跟前,戴著大大的墨鏡,像是一個頂著黑頭的小豆芽。
任勇想笑,可是笑不出來,伸出手,想要撫摸女孩的臉,卻又頹然停下來。
如果胡蕊的話是真的,自己是殺她媽媽的那個兇人,那……那……
然而不可能啊,自己的記憶如此明顯,如何高考失利,如何找了很多工作,如何最後靠著按摩技術逆襲,還有小鶯他們,難不成都是假的?假的?
不能啊……
他忽然摸出自己的口袋,果然找到了一隻盲人手機,手機上果然有“小鶯”的名字,他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飛快地按了那個號碼,很快,屋子裡響起了“叮鈴鈴”的聲音,很大,絕對不是自己手機發出來的。
任勇驚恐地環目四顧,難不成小鶯也在這裡?今兒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經經不起任何驚嚇了!
然而很快,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渾身戰慄,看向了失去的胡蕊,那聲音,正是從在埋著胡蕊身軀的下面發出來的,“叮鈴鈴”“叮鈴鈴”,所以說……所謂“小鶯”不存在,什麼按摩師不存在,什麼闖出天地的盲人,也不存在,自己——是一個窮兇極惡的惡徒,不是嗎?
“看,應該在這裡!”忽然,鐵門外傳來腳步聲,聲音很大,似乎很多人。
女孩像是嚇著了一般向任勇的懷裡撲去:“叔叔,救我。”
任勇掙扎著站起來,抬頭——
鐵門被開啟了,幾支槍口對準了自己,光芒萬丈,像是從遙遠的天際而來,又像是天堂地獄的縫隙裡闖出,慢慢的,光芒弱了下去,映著他們閃閃的警徽上,有幾個面孔他似乎還認識,李隊、宋警官……
“繳槍不殺,不許動!”李隊衝在前面,呵斥著,看到其他人隊友要衝過去,忙使了個眼色——孩子還在兇手手裡呢,這不地上還躺著一個!
眾人只得站在階梯上,用槍指著任勇,卻誰也沒敢上來。
任勇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女孩正被自己緊緊地摟在懷裡,在他們眼裡,這是人質,當然,這也確實是人質,生命之路向前敞開,自己似乎應該按照舊有的路,舊有的身份向前走去,然後,走到自己該有的終點。
可是呢……
他到底是不甘心的,他不甘啊,在他的眼裡,本來他是個好人呢,是個雖然懦弱了點,無用了點的,可是依然站在良心底線上的好人吶,哪怕因為一時懦弱,沒有救到女孩,自己這不也不是豁出命來救人了?而且還殺死了那個迫害女童的女兇手。
“宋警官。”他忽然抬頭,開口。
宋警官身子一震,呵斥道:“幹什麼?”很兇,很凌厲。
“是這樣的。”任勇動了動嘴唇,身子不停地顫抖著,忽然用手掐住了女童的脖子——
警察們一陣騷動。
“有話好好說。”李隊彷彿要安撫任勇的情緒,忙開口。
“宋警官,你下來。”任勇繼續盯著宋警官。
李隊對著宋警官使了眼色,那意思“趕緊搭茬,要化解敵人的情緒,不能讓他太激動,防止傷害人質。”
宋警官得到指令,只得硬著頭皮一步步地走下來,走到任勇跟前,看著胡蕊慘死的樣子,臉色微白,便站住了,盯著任勇顫聲問:“你要做什麼?”
“我是那個瞎子嗎?盲人按摩師。”任勇幾乎哆嗦地問出這話來。
“是。”沒想到宋警官竟然點頭了。
任勇的心忽然飛起來,像是陰雲密布裡的一道閃電,劈開了所有的烏雲,激動地道:“真的,我真的按摩師……我不是……”
“我們確實被你給騙了。”宋警官接住任勇的話頭道:“你其實有兩重身份,一個是盲人按摩師,一個則是十幾件殺人案件的劫匪,你就是利用按摩師的身份,先到人戶裡進行偵查,然後摸清情況之後,便會進行第二次搶劫殺人強X,你假裝盲人,其實個罪大惡極的匪徒!”
說到這裡,宋警官憤憤道。
任勇臉上卻顯出幾分迷茫之色,眨了眨眼道:“我是先做了盲人,還是先做了劫匪?”
忽見李隊從階梯上一步步走了下來。任勇緊緊摟著女孩,退後一步。
“任勇,你醒過來了嗎?”李隊的表情有些奇怪。
“醒過來?”任勇眨了眨眼。
“我們早就知道兇手是你。”李隊居然把槍放下了,眼眸悲憫地看著任勇,最後眸光落在那個女孩身上,道:“事實上,是你跟胡蕊本來殺了張女士之後,要殺她女兒,然而因為張女士女兒跟你的妹妹相似,你受到了重大刺激,精神分裂而神智失常。”
“你殺了人,居然又演戲當成被害者,最後還主動報警,我們瞭解到這個情況後,決定配合你,看你搞什麼名堂,所以你在小宋手機上裝監控器,我們就索性在你的監控下,演了一幕,後來你指揮小宋抓胡蕊,我們也配合你演了那麼一出,那個布娃娃,也是我們送你的小禮物,最後逼著你逃跑,然後到了這裡……”
“這個孩子——”
李隊指著任勇懷裡的女童道:“我們追蹤到這裡之後,本來想立刻逮捕你們,結果這個孩子不肯,說要陪著你,說什麼魔法之類的,我們想著眼下孩子既然已經在秘密保護中,便索性等一等,看你還要搞什麼名堂。”
“然後,就看到了這些。”
說完,李隊指了指胡蕊的屍體,又看向了緊緊抱著女童的任勇,苦笑道:“任勇,我知道,我說的這些很殘忍,可是這是你應該承擔的報應,不是嗎?你躲在墨鏡背後,人性已經迷失到了森林之中,自我救贖果然可貴,可是十幾條冤魂,不允許讓我們縱容你糊塗下去。”
說到最後,李隊吸了口氣,一字一句地道:“真相,才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任勇靜靜地聽著,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忽然怒吼一聲“我掐死她——”,一下把女童舉了起來,與此同時,埋伏好的狙擊手的槍聲響起,任勇的胸口“碰碰”地開了花,他卻強忍著,把女童輕輕放下來。
李隊不忍地閉上了眼,宋警官則捂住了臉。
“叔叔,叔叔——”
女童像是嚇壞了,可是她知道眼下這個男人,對她很好,於是晃動著任勇的身體,哭起來:“叔叔,你怎麼了?我讓警察叔叔不要抓你,你是好人,你死了,魔法就沒用了,嗚嗚嗚。”
“還有用。”
任勇用最後一口氣,抓住女童的手:“好孩子,以後的日子會很痛,所以叔叔送你的墨鏡,記得戴著,只是千萬不要戴長了,因為時間長了……就永遠摘不來了。”說完,慢慢閉上眼。
“哥——”
黑暗裡,彷彿有人在叫,女童的臉漸漸清晰,正向他一步步走來,手裡抱著那個布娃娃,布娃娃的眼睛是墨綠色的,好看極了,任勇張開手,似乎要抓住那布娃娃,女童眨了眨眼,把布娃娃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任勇的手裡,任勇用力攥著,嘴角露出微笑來……
尾聲:
多年之後,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戴著墨鏡,出現陵園一個偏僻的角落裡,角落裡有塊墓碑,上面只寫了名字,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因為許久沒有人掃墓,到處都是沉積的土,荒草萋萋,烏鴉亂叫,這是被世界遺忘的地方。
少女靜靜地站在哪裡,許久,在墓碑前放下了墨鏡,和一束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