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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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依稀記得無枝建木的青葉紫莖,沒有看到那黑色的花。

那時青丘山上還沒有離火自山外撿回來的小狐狸,大狐狸自己也不過還只是只更小的狐狸,在身為族長的老父親的呵護下無憂無慮地長在山野,散漫地像雨後在竹林間隨心所欲地長出又節節拔高的筍。

直到那天,白色的瑞獸帶來颶風,突破南山的封禁,強闖入青丘。

樹梢上方騰起聚起如雲的鳥兒,待呼嘯的風聲逝去,山林又恢復寧靜,大小的狐狸從各自的洞穴裡探出了頭,小心翼翼地窺探,見那白色頂角的瑞獸站在一隻皮毛如紅火的小東西面前,有神的雙目嚴肅地瞪視著面前的小狐狸。

那可憐的小東西,被強者的威壓下直接趴到了地上,卻在這瑟瑟發抖的同時依舊不忘抬頭,努力向不怒自威的瑞獸齜牙。

這兇慫兇慫的小東西!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識,又是妖族桀驁不馴的本性。

可近年來,這寶貴的品性卻是在妖族中越來越難得了。

狐妖們認出,這只不怕死的崽子,正是他們德高望重的老族長的老來子。

看似已經平靜下來的山野,神經纖細的鳥群還在喳喳地唱著,山林深處無智的野獸在向闖入者發出無知者無畏的警告嘶鳴,只見瑞獸在原地頗為焦躁地在原地刨了兩下蹄子,忽然就高高地抬起身子,然後就要對那瑟瑟發抖的小東西踏下!

卻被突如其來刺眼的反光晃花了眼。

那羊身帶角的瑞獸發出像羊又像馬不甘心的嘶鳴,下意識地退後一步直接偏了蹄子,早在邊上潛伏尋找機會的老狐狸藉機撲過去將兒子護在身後,抬眼警惕地看著那在人間備受尊重的瑞獸白澤。

“山鬼!”多次被阻攔的白澤發出的憤怒咆哮如隆隆的雷鳴,“你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很久都沒有誰做聲。

白澤煩躁地在原地打轉:“人族本就不易,爾等何非徒增災劫?!”

“……”

不知是哪句觸動了對方的心絃,在瑞獸的質問下林間終於出現一個白色的女子身形。

彼時應該是害怕的小狐狸瞪大了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那時還沒有屈原那首膾炙人口的《山鬼》來描繪她的美貌,那不意味著辭中所描繪的女子便配不上這綺麗的誇讚。

不管他人如何看待,有些東西,它依然是它。

你我、內在與外物,在這命運的滾滾車輪,和螻蟻有什麼區別?

就像那熱鬧非凡的洪荒大陸,不管人們有沒有意識到它的殘酷,天地依然不會為稚子的懵懂而駐足。

不過與屈原辭中的旖旎不同,那個從林中走出的女子她冷若冰霜,沒有笑容。

居高臨下的姿態,彷彿一種全知全能的優越,她站在高山之巔俯瞰人世,她看眾生,像個神明。

說不清的憐憫與慈悲。

在她現身後瑞獸便俯身做出攻擊的姿態,那個女子出來後也沒見任何動作,只是捧著一件圓圓的反光的物事站在那裡,甚至沒說一句話。

忽然白澤便如颶風的速度向女子撞去,周身透著霧濛濛的白光,那是人類對這知天下的瑞獸的信仰,突然爆發,也應是不容小覷的力量。

而被稱為山鬼的女子卻沒有動容,甚至站在原地動也沒動,彷彿嚇傻了一般。

瑞獸咆哮著,轉瞬就在眼前。

她終於動了,素手將手中的物事翻轉,又輕輕推出。

白澤撞上了無形的屏障,一口鮮血噴出,竟是被自身的力量反噬!

“山鬼……山鬼!”瑞獸被擊飛了數里,無力地側倒在地上,這青丘的異草被她吐出的鮮血滋潤地更為鮮活,只聽得她聲音透出無限的悲愴,“聖人何在!女媧何在!她既造人大善大德,又緣何要掀起這一場席捲三族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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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似乎只為使她這次失去行動力,那白衣如神祇的女子甚至沒聽她說完,便已經消失了。

如山林裡的清風,來也悄悄,去也悄悄。

天色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暗了,青丘上空的雷雲已經聚起很久,被那無形的禁制擋在外頭,看起來可怖,卻始終沒見得劈下。

白澤似終於想起了來意,搖搖晃晃地自地上爬起,轉身直勾勾地盯著狐族的老族長,與他身後藏著的還在好奇望來的小狐狸。

瑞獸的眼神意味不明,卻藏著莫大的哀慟與一種更為鮮活的物事。

像犀角的燃燒,可以照亮水下的怪物,可燃犀人也會因這幽明有別而造成不可知的後果。

白澤,老狐狸,小狐狸,誰都一聲不吭。

終於是狐群中的一聲咋呼打破了這詭異的平靜:“白澤大人來尋族長,所為何事?”

那迷茫的瑞獸眼神終於飄到被提起的老狐狸身上,似終於注意到這不起眼的青丘族長。

老狐狸臉色大變,沒待他找出族中那不懷好意地出聲的是誰,就聽見那從不知委婉為何物的瑞獸飄忽又篤定的聲音:“你生了個禍害。”

轟隆!

那當空劈下的天雷。

還想說些什麼的瑞獸一邊嘔血一邊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這繁花遍地的青丘之山,身後跟著一道又一道的天雷,遙遙望去,幾乎讓人想起當年伏羲身隕的情景。

可天雷似欲蓋彌彰的舉動,卻將這小狐狸的“禍害”之名給實打實地坐實。

那時尚不知命運為何物的小狐狸,已經過早地捲入命運的渦旋。

所以後來他長成了那強大又孤獨的模樣。

同族同輩沒有誰願與他交好,他便從山外帶回又一隻小小的狐狸。

他難忘瑞獸眼裡的憤怒,難忘那如山林清風的白衣。

難忘那高傲瑞獸,聲聲泣血念著女媧。

幾乎成了心魔。

後來記得臨行軒轅墳前,那天老頭兒在樹下負手而立,早生了華髮,衣袂翩飛飄然若仙。

心底忽然突得一下,有什麼念頭靈光乍現又沒有抓住。

大狐狸打量著父親的同時,老狐狸也凝視著兒子好久,忽然出聲:“不要恨女媧。”

“你聽見我和丫頭的吵了?”聽著這個名字,大狐狸半睜半眯懶洋洋地靠在樹上,“為什麼呢?難道和傳聞裡說的一樣,你和那被害妄想症的大美妞本就相識?”

“有些東西,他人無法為你分擔的。”無視大狐狸言語中的不滿,老狐狸的眼神太過複雜,搭著這滿頭華髮彷彿是在看個不懂事的頑童。

這讓大狐狸有些不自在地偏過了頭。

“孩子,生與死,愛與恨,那都是我們自己的。”老狐狸的聲音蒼老,大狐狸其實是不想聽的,可那聲音偏就直往耳朵裡鑽,“太執著於生死,太執著於愛恨,不說在未來會造就你什麼樣的格局,只說最後苦的還是你自己。”

“有些情感是任何人,哪怕家人愛人都無法替你分擔的,因為出身經歷,哪怕細微點的不同,人生的道路也是不同,只會出現平行或者交叉,卻沒有誰可以走在同一條道路之上。”

“誰都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誰都不能從生到死一起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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