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莫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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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一塊古老的石碑立在路旁,飛鳥的低鳴迴響在群山之間。從遠山處,依稀能看到兩道身影走在路上,流轉的風夾雜著溼潤的雨氣輕輕掠過。

近處,身著紫袍的男人走在最前方,後面跟著一個青衫少年,不多時,兩人同時停在了石碑旁,然後一言不發。

良久之後,徐胤河的臉上忽然多了幾分不耐,頭也不回地沉聲問道,“幾個月前,明宗出山,第一個殺的人便是言謹,你怎麼看?”

青守垂眼沉默,沒有回答,因為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太過於模糊。

徐胤河也不在意,又問:“東土之上,明宗有一杆槍,叫赤鳳;星辰閣有一把劍,叫七星。而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兩把兵器曾被收錄在我徐家的族史之中,那時候可以說是徐家最黑暗、最羞恥的一段歷史,而如今這兩把兵器又一次同時出現在東土,你怎麼看?”

青守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緊鎖在了一起。徐胤河的第二個問題他回答不上來,因為這個問題對於他而言太過久遠。

徐胤河背對著青守,嘴角邊忽然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西川蜀地的萬毒閣多年來不涉俗世,除卻偶爾會將一些新穎的毒物送往各地開設的堂口中售賣,萬毒閣似乎就真的和外界沒有一絲聯絡,可如今為了明宗的重新入世,唐閻關卻不遠萬里來到清水,只是為了與明之琰一戰,這你又是怎麼看?”

青守嘴角微顫,想要開口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這些事情對於青守而言,似乎都並無關聯,可每一次他都牽扯其中,就像是有一條無形的線在牽引著他目睹或是參與這些事情。

“東土和西域的關係,我想你在清楚不過,如今東土亂象已現,西域的鐵騎重臨昭武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北方又有草原王庭虎視眈眈。雲國將亂,而你又牽扯其中……”說到這裡,徐胤河的氣息忽然變了,青守只覺得周圍的溫度忽然降低許多。

徐胤河轉過身來,面無表情,“你們兩個……最好還是不要再相見了。”

“什麼?”青守一愣。

“這是最好的結果。”

“為什麼?”

“因為你們的身份。”徐胤河目光深沉,“汐兒是九原城未來的主君,掌管西域諸國,以我徐家之地位,她必須留在西域!”

“我可以去西域尋她。”青守沒有一絲猶豫。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徐胤河的語氣突然冷了下來,“現在的你,只不過是明之琰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誰說棋子不能跳出棋盤。”青守直視著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目光中彷彿正在燃燒!

他的話音很輕,卻意如揮劍般堅定。

徐胤河深深地看著青守的眼睛,臉上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可內心深處那棵根深蒂固的古樹卻被撼動了幾分。

皎月的光劃過夜空,穿過烏雲和樹冠,徑直照在了兩人的臉上。西域的主君依舊是那般面無表情的威嚴,而青守的臉上卻寫滿了堅定,可卻像是衝動的少年,在一個憂鬱的雨夜下哭喊著美好的未來。

不切實際,卻又讓人心動。

“跳出棋盤……”徐胤河忽然笑了起來,臉上掛著一抹輕蔑的笑意,“可笑至極!你以為的擺脫,只不過是在不一樣的棋盤間來回跳動,沒有一個棋子可以跳出棋盤!因為它,就是一枚棋子!就算這枚棋子再如何華麗,也掙脫不了拿捏棋子的指心。”

青守的臉色難看了起來,握緊的雙拳在胯側微微顫抖,徐胤河的話就如同一把千斤重的鐵錘重重地敲在他的胸口上,一時間讓他有些喘不上氣。

“沒有人生來不是棋子,從一無所有,再到掌控……時間會證明一切!”青守的聲音有些發澀,“時間……會證明一切。”

“是啊,從一無所有到掌控權力,在你一無所有的時候,這是確實是一個讓人熱血沸騰的……夢。”徐胤河高揚起雙手,面向夜空,目光中泛著嚮往的神色,“當你握住權力的時候,你就會情不自禁地牢牢握緊,無論什麼都不會被動搖,這就是誘惑!所謂的夢,一旦成真,你是否能分清哪些是現實,哪些是虛妄?”

“古往今來,每一位帝王都渴望著在權傾天下之時,與心愛之人共享太平盛世,可到頭來,卻只留一人心傷。”

“他們捨不得來之不易的權力,畏懼著隱藏在暗處的敵人,不斷猜忌著忠心耿耿的臣子,就連患難與共的妻子也難得信任。”

“他們跳出了別人的棋盤,卻把自己變成了棋子,被禁錮在一個自己親手塑造的棋盤中!”

徐胤河緩緩放下雙手,目光灼灼地看向青守,戲謔道,“你分不清現實和虛妄,你自以為是的幸福不過就是你的懦弱,你害怕和汐兒分開,你害怕永遠見不到她,甚至……你害怕她會對你心灰意冷。”

“如果不是,為何你現在還在東土這片大地上苟延殘喘?為何是我的女兒甘願舍下九原城的敬仰,不遠萬里來到這裡尋你!”

青守面色一片蒼白,眼神空洞。徐胤河的話深深地刺進了他的內心,內心深處的一片湖海也泛起著片片漣漪,波光粼粼的鏡面竟開始渾濁了起來,清澈的心海在這一刻原形畢露。他藏著太多太多、不願意面對的想法,每一次的迴避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一片陰影,留下一片渾濁沉至心海深處。

是啊!兩年前的他本可以去西域尋找徐纓汐,可是他卻去了一個相反的方向,從禹州一路東行,去往揚州,最終在天峰城遇見了林幽。整整兩年的時間,他廢寢忘食地修習著星術和劍法,因為在他看來,這些都是為了尋找徐纓汐所做的準備。

可現在……他才徹底明白,這些只不過是他逃避一切的藉口,他在拖延,不敢面對。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未曾考慮過,究竟何時可以出發去西域,該怎麼去,到了邊關又該如何透過……這些問題他從未想過。

徐胤河看著面前這個失魂落魄的少年,心中忽然有些失望。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拂袖轉身,搖著頭踏空而去,只留下一句話在夜空中迴盪:

“莫論天路坦蕩,但道人間夢醒!”

“莫論天路坦蕩,但道人間夢醒!”

……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已流轉過了天際,只餘縷縷清風不知疲倦地拂過大地。遙望遠方,燃燒在枝頭上的火焰漸漸熄滅,靜立在山路旁的石碑略顯幾分滄桑,所有的景似乎都化成了秋季的紅楓,如夢似幻終成泡影。

又等過了幾陣風,若有若無的溪水聲開始迴響,似乎喚醒了沉睡的少年。時間的流逝宛若一場夢,從記憶深處的那場火海,一直夢到了現在。

少年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片熟悉的景象。高懸於空的明月,鍍上銀芒的大地,搖曳的竹葉,以及竹影間閃爍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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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處傳來冰冷的感覺讓他不由地低頭看去,一杆黑鐵長槍被握在手上,槍尖上染著皎潔的月華,殺意於鋒芒中綻放。情不自禁地,少年刺出了第一槍,鮮豔的血光在槍尖上流轉,一朵朵血花在黑夜中綻放,迸濺的鮮血夾雜在濃郁的血腥氣中撲面而來。

少年顫抖著收回了槍尖,一道黑影應聲倒在了他的面前。無面,可槍在滴血,是鮮活的人……

“叮”!長槍落地,他猛地抱住頭,刺耳的嗡鳴聲在腦海迴響,只覺得要炸開了一樣,劇烈的疼痛讓他整個人都冰冷了下來。緊接著,像是在極深的地方,一道如同古老祭祀時滄桑的聲音在他的耳畔迴響。

“記住……你是誰?”

我是誰?我……還能是誰?

隱約間,眼角的餘光似乎瞟到了什麼東西,於是乎,萬籟俱寂。

沒有夜。

沒有竹林。

也沒有染血的槍。

只有一片豔陽,以及一座開滿了花兒的院子。

三丈高的樹栽於院落的中央,白色的葉像是雪一樣覆蓋在枝頭上,如同凜冽寒冬中盛開的雪花,輕盈而又柔美。

少年出神地看著樹,不對,是在看葉……也不對!似乎是望著那一朵白雪中盛開的花兒在發呆。

定睛細看,雪白色的葉長有花序,而花開六瓣,在羽狀的葉中顯得格外柔美。

一個念頭忽然泛起,若是花開之季,可會有一幅漫天飛羽之景?

可是……就在他入迷的那一剎那,一股熾熱的灼燒感忽然湧入全身。他猛地回過神來,卻發現周圍的景又發生了變化,原本安逸祥和的院落忽然間燃起了熊熊大火,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整片天空彷彿被點燃,就連雲也被燒得通紅。

少年心中莫名地恐懼,他四處張望,開始尋找出處。街道上,斷壁殘垣隨處可見,倒塌的牆體間噴湧的火舌又瞬間點燃了街邊的草木,漆黑的木炭隨著熱浪飄向遠方。

此時的街上空無一人,只有赤紅的烈焰在滾滾燃燒!

熱浪翻滾,洶湧如潮水般的聲音震顫著少年的心靈,熊熊烈焰似乎要將他吞噬,可他的腳底就像是釘死在了青石磚上,動彈不得。

“嗡嗡……”他痛苦地捂著腦袋,劇烈的疼痛模糊了他的視線,噴湧的火舌漸漸變得虛幻了起來,彷彿是一場夢,一場無比真實的夢。

似夢中輕吟,又或是樓臺高歌!

“九歌故里,雲州大地。”

“旌旗飄揚,鶯歌不斷。”

“漫漫硝煙,無聲而止。”

“鳴金百里,擦槍拭劍。”

“鼓擊三度,血濺黃沙。”

“以戰止戰,以戈止戈。”

“禹王伏案,天下大安。”

“內分九州,外有四州。”

“九州繁盛,四州安泰。”

“雲都雀盛,明女下凡。”

“郎才女貌,傳為佳話。”

“三千繁華,不復今朝。”

“流年塵世,卻不相忘。”

“花開花落,終啟盛世!”

歌謠之聲漸漸遠去,世界似乎又一次寂靜了下來,無聲的海淹沒了這裡,竹林、院落,亦或是燃燒的古城……總之,所有的一切皆歸於無。

不清晰的世界帶來了更多的迷惑,可迷茫間亦有出處。所謂的棋子,即使是身處迷霧,也能夠牽引著其他的棋子,去塑造新的棋局。也許在某個清晨,一枚不起眼的棋子將化作棋手,揮袖間捲起殘局上的棋子,落於己方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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