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熙的話我自是沒有真得放在心上，只是每次想起總覺得哪裡彆扭，之後也就甚少與他搭話了。

這一路走得還算安穩，沒有遇到哪個不長眼的前來打劫，亦沒有那邊的人過來尋麻煩。夜熙的擔心似乎有些多餘。

越往南走氣溫越是升高，早兩天我便熄了車裡的暖爐。

夜熙停下馬車喚我下來的時候我還有些恍惚，馬車裡的生活我也有些習慣了，乍然接觸到外面的喧囂竟有些不適應。

“這是什麼地方？”

我撩開簾子正要跳下去，夜熙已經伸了一隻手過來。

那次反省過後，他對我的態度比起之前簡直是天差地別。

初時我還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帶著夜熙面具的另外一個人，後來他居然向我證明了自己就是如假包換的夜熙。

如此，我便覺得這件事更加驚悚了。

借了夜襲的手，我方下了馬車，耳邊便是他淺淡的聲音。

“璉州，百檀藥行。”

我抬頭方看了看那塊牌匾，果然明晃晃的寫著‘百檀藥行’四個大字。那牌匾下面的大門亦是用了上好的木料，門上花紋雕琢精細，看著就是花費了不少功夫。

外頭尚能裝飾得如此奢華，追求如此細緻，想必那藥行的東家也是個講究之人。

夜熙一路往裡走，馬車被不知何時出現的青幽牽到了一旁，我也跟緊了兩步走了進去。

藥行很大，我跟著夜熙走了一段方到櫃檯旁，趁著夜熙與那人說話的功夫，我便四處看了看。

一樓的大廳除了那掌櫃後面那一面抽屜牆，其他地方都是空空蕩蕩，大廳內除了幾處裝飾性的屏風，花卉，雕琢，便再不見其他東西。

大廳最裡面，一道樓梯延展而上，我目測了那段距離，這屏風後不知遮擋了多少面積，若不是我眼力過人當真發現不了。

這藥行其實遠比我看到的要大。

“兩位請稍等，藥材已經讓人去準備了，旁邊屏風後有茶點，兩位可以坐著歇歇，準備好就有人送過來。”

估計夜熙買的藥材也是不少，這掌櫃的態度實在是太過和善。

夜熙這打扮一看就是個少年俠客，我身上裹著厚厚一層衣服，手上纏著一層又一層的紗布，實在不像是一個健康的。

而且這年頭，要如何才能將自己的雙手傷成這樣？

我被那掌櫃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是往夜熙後頭躲了躲。

“劉掌櫃，我們現在要去城西的百草堂。藥材清點好就送過去吧！”

夜熙不動聲色的往前邊站了站，隨意便提出不會在此久留，並且藥材的去向也是言明了。

那劉掌櫃聽到百草堂這三個字，一雙眼睛登時睜得溜圓。

那百草堂是什麼地方，身在陌城若是不知絕對是要遭人鄙視的。雖說其主人隔三差五便要外出一趟，且是十天半月不回來，那百草堂依舊沒少過病人。

只是這病人絡繹不絕，那百草堂的大夫卻未必會看診。一般若是家裡沒個疑難雜症，也沒有誰非得央求著那位給瞧一瞧。主要就是去碰碰運氣，若是不行也不能拖著不治不是？

我自然是沒有看到劉掌櫃怔愣的表情，以為這百草堂不過是夜熙隨手找的一家醫館，也就沒有細問。

馬車駛過熱鬧的街市，我隔著簾子看了一會兒又是坐回車內。不知那百草堂是個什麼地方，能不能將我手上的傷治好。

最近幾天內力的流逝越發明顯，比起最初的心慌我現在也是能坦然面對了。估計是清除我體內那種力量的藥物效果太強烈，連著內力也不能保留。

我暗暗握了握拳頭，縱是對那人再恨也沒有半點辦法，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人是誰。

馬車緩緩而行，沒多久就過了幾條街，百草堂的牌子近在眼前。比起百檀藥行，這百草堂看著實在普通。不過勝在環境不錯，清淨一些。

粗粗瞧了兩眼，我還算是滿意。若是在鬧市，只怕這三個月我也是待不住。

這間百草堂生意似乎不是怎麼好，往常再是不好的醫館，推開門也會有兩三個病人坐著，或是瞧些小病，或是抓些藥。

這家實在太過冷清，推開門只能看到空空如也的大堂。看診的地方倒是打掃得乾乾淨淨，不過應是很久沒有坐人了，整間屋子都顯不出多少人氣。

我推開這扇門恰巧讓幾縷陽光透了進來,屋子也不像之前那般陰涼。

“門口不是掛著歇業的牌子嗎？大夫出遠門了，不管是抓藥還是看病都請去別地兒吧！”

我方才想著這地方怎麼也沒個人，就見那拐角的門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梳著兩髻的小童。

那小童上身一件水綠錦緞馬甲，色彩十分鮮亮，趁著那圓圓的臉蛋更為喜人。

只是那小童現在嚴肅著一張臉，圓溜溜的眼中帶著薄薄的怒意，直直瞪著我與夜熙。

見我們仍是不走，他邁著兩條短腿似是要過來攆人，夜熙邁開長腿兩步走過去，手一抬便拎著拿小家夥的後領子將他提溜了起來。

“小家夥，你家大人呢？該不是又去四處遊玩了吧？”

夜熙噙著一抹笑，可他那最後一句分明是從兩唇之間擠出來的。我心下唏噓，夜熙該不會是被人放了鴿子吧！

小童顯然是被拎著不舒服，連手帶腳胡亂的撲通著，無奈他手短腳短就是夠不著夜熙，沒掙扎幾下，一張臉很快變得紅撲撲的。

我看著這一幕只覺得喜人，不自覺便笑了出來。

那小童張牙舞爪的動作停了一秒，而後又是放棄夜熙，使勁朝我撲通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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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是站在那裡巋然不動，這小豆丁真是有活力。

“這位就是夜公子吧！在下寇仲，我家公子臨行前吩咐了，若是公子前來只管住在這裡便是。小墨年幼，夜公子就不要跟個孩子一般計較了。”

方才他也是聽到小墨的喊叫才過來看看，沒成想讓他見到這一幕。

這位夜公子相貌非凡，寇仲覺得這世上沒什麼人能模仿得像，也不怕認錯了人。

來了個能說話的人，夜熙這才不緊不慢的將小豆丁放下。

那孩子被放下後估計也是懼怕夜熙，一路跑到寇仲身後方才停下，而後又露了個腦袋出來，衝著我做了個鬼臉。

我腦子一懵，我這是招誰惹誰了，拎著他的明明是夜熙好不好。而且就他那個體型，那個重量，我倒是得有那個氣魄去拎啊！

“寇公子是否懂醫術？”

依照夜熙的想法，原本是想找這家醫館的主人給我看看，不過現在人家不在，也只能湊合湊合。實在不行，先去別家瞧瞧也是可以的。

“跟隨公子多年，多少也是會一些。受傷的就是這位姑娘吧，我先來看看。”

我上前一步雙手往上抬了抬，“雙手手筋皆被人捏斷，不知接得如何，最近倒是沒有覺得不妥。你就幫我看看，這雙手究竟有幾成機率恢復吧！”

寇仲聽得一陣心驚，看著我都是一陣不忍。

可我仍是說得雲淡風輕，若真是恢復得不好又待如何，我還能眼不見心不煩直接砍了這雙手不成？

寇仲揚手，一圈一圈拆開纏繞得密實的繃帶，指腹緩緩摩挲著我的手腕，所過之處麻麻癢癢有些不舒服。我動了動手指，還是忍住了。

雖說我如此心態，真等到他診斷時我還是有些緊張的，萬一，萬一有那麼一絲迴轉的餘地呢？

我一直不敢抱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以我的水平暫時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這位姑娘大可放心，斷不會影響你日後生活的。”

我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會不會影響以後的生活不是最緊要的，若是不能習武，其實與殘廢又有何異。只是這些我又何必說與他們聽。

見我這態度，寇仲略顯尷尬的站在一邊。

其實他方才替我診斷的時候應當已經看到了，我右手上有常年握劍形成的繭子。只是這筋能接成如今這樣已是盡善盡美，再想握劍，怕是痴人說夢。

他跟著這樣一位大夫少不得四處闖蕩，自然也是會一些拳腳功夫。若要他自此以後像個普通人一樣，只怕他也接受不了。所以，他才更加不知該如何安慰。

“多謝。”

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其實我本就知道，只是還未死心。寇仲這番話無疑讓我跳出那個夢幻般的泡影，讓我徹底回到這個真實的世界。

寇仲與夜熙對視一眼，兩人似乎達成某種協議，都是心照不宣。

“這位姑娘還請隨我到裡面來。我家公子臨行前配了一些藥，你先用著，或許能有好轉呢！像你這樣的情況從前也不是沒有，若是別家我不敢說，我家公子的醫術這天下還沒有誰比得過。姑娘若是現在就放棄，當真是沒有出現奇蹟的可能了。”

寇仲一邊自吹自擂自家公子的醫術，一邊配合著夜熙引著我到裡面。

那小童雖說沒見過這陣勢，也是眼疾手快的關了門，順帶從裡面把門給拴上了。

我又怎麼可能真的信了他的話，不過順著他們的意罷了。

即便，即便這雙手就這麼廢了，也不能阻擋我的決心。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弄明白，怎麼能無聲無息的消失，怎麼能遂了他們的意。

清婉鎮，我一定要再回去一趟。

兩人見我心態還算安定也是松了口氣。

我知道夜熙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這人的演技更在我之上，從遇上他到現在我從來就沒有贏過，信心什麼的都是浮雲。

夜熙閉著嘴巴不發一言，那一雙黑瞳兜兜轉轉，最後又是落在我身上。我不知他是否看穿了我的心思，也不知他是否如他所言般堅持。可不管如何，我都是要賭這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