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有女同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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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上帶著深如淵壑般的鎮定,彷彿無論她露出什麼表情,他都不會在意,或者說,他在暗暗等待著她流露出害怕的眼神?

阮沅卻覺得有些生氣,她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毫無原則的爛好人,可是一時間她又無法說服自己,將叢林法則適用於自己的同類是正確的做法。

於是阮沅沉默了。她承認自己對顧子夜充滿了好奇,甚至隱隱有些動心,可是她現在不得不審慎地思考一下,“三觀”這個詞彙說起來總是帶著一種社會主義“又紅又專”的意味,可是阮沅覺得恰恰是“三觀”決定了兩個人到底能不能在一起。就連她那不靠譜的哥哥阮咸,他每隔一週就要換一個女伴,被她罵時都會理直氣壯地回答——“生物學裡有一個叫做生殖隔離的概念,你知道騾子吧,驢和馬□□後生出的不具備繁育能力的後代。不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即使勉強在一起了,註定也沒有好結果。所以我只能和她們玩玩而已。她們會拖我這麼優秀的基因的後腿的,我可不想生頭騾子出來。”

對於這個神秘的顧子夜,阮沅開始不敢確定,他到底是什麼人,畢竟在她的觀念裡,作為一個要在希波克拉底塑像前發誓的執業醫師,像他這樣視人命如草芥,和醫生治病救人的情懷相差得委實遠了一些。脖頸微垂,阮沅定定地看著襁褓裡正在睡覺的嬰兒。這個倒黴的孩子也是一段不相配的感情的產物。輕輕呼出一口氣,她在心底暗下決心,不再對顧子夜動心思了。

一路無話,一直到暮色四合時,兩人終於出了境,到了土耳其基利斯市。作為一個旅遊勝地,土耳其的棉花堡、聖索菲亞大教堂、藍色清真寺她早些年已經遊歷過,但是這座不出名的邊陲的小城卻是第一次來。

秦亦崢似乎對這裡很熟,他找了一家偏僻的旅館,連護照都不需要出示,便可堂皇入住。不知道出於什麼考慮,秦亦崢只要了一間大床房。

樓梯逼仄窄小,間或從客房門縫裡透出電視機的音樂聲,淡淡的香菸氣味、沉甸甸的古龍香水味,還有雙人房裡模糊的交談的聲音。

秦亦崢拿鑰匙開了門,又隨手按下了壁燈。房間佈置得很簡單,幾乎沒有任何裝飾品,除了地上鋪著的一張傳統紋樣的土耳其地毯。

“我出打個電話。你不要亂跑。”交代了這麼一句,秦亦崢便又離開了。

阮沅從視窗看見他雙手插在褲兜裡,往街頭小店走去。這裡不是伊斯坦布爾或者安卡拉,街頭沒有五彩的霓虹,只有綠化樹安靜地立在乾燥森涼的夜色裡,間或傳來一兩聲狗吠聲。

我幹嘛還關注他,反正這廝有主意有本事得很。阮沅收回視線,“譁”地一聲拉好窗簾,轉身去了衛生間,打算先衝一個澡。

然而衛生間裡只有抽水馬桶和一個陳舊的盥洗池,上面歪斜地裝著水喉,馬桶的坐圈和盥洗池壁上都還有可疑的黃色汙漬。她原以為當年出於獵奇,選擇了土耳其卡帕多奇亞的巖洞旅館,那裡的條件已經夠糟糕的,但起碼人家還有淋浴裝置。而地中海氣候的典型特徵便是夏季炎熱乾燥,這一天下來,身上又是汗水又是沙土的,阮沅覺得自己不能接受要這樣髒兮兮地躺在床上睡一夜。

阮沅正在抓狂的時候,秦亦崢在街頭小店買了磁卡,然後進了路旁的公用電話亭,撥了一串數字。

“是我,秦亦崢。”

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你在土耳其?”

“恩,我現在人在基利斯市,我無意間在阿勒頗碰上了周齊光的兒子,打算把這個孩子帶回緬甸。這個孩子剛出生沒多久,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周的兒子?是那個猶太女人給她生的嗎?好。你要我怎麼做?”

“我要一架直升機,還要足量的牛奶。”

對方爽快地承諾道:“沒問題,我親自送你們回緬甸。明早九點,我會到達基利斯市。”

“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

秦亦崢知道先前在車上,阮沅吃不慣壓縮餅乾,所以只吃了兩片。於是他便順道又買了一點食物,提著回了旅館。然而剛一開門,他就看見坐在床沿上的阮沅像彈簧玩偶一樣蹦到他面前,急切地說道:“衛生間裡居然沒有淋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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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是那麼的吃驚,彷彿衛生間裡沒有淋浴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秦亦崢有些譏誚地抬了抬嘴角:“很正常。像這種小城市都是到公用的浴室去洗澡的。”

“那浴室在哪兒?”心急的阮沅並沒有留意到秦亦崢的表情。

“這個鎮上只有一家‘哈馬’,一三五七對男人開放,二四六對女人開放,不巧的是今天是偏偏是週三。”

“這是什麼破爛地方啊。”阮沅懊惱地咬了咬嘴唇,氣鼓鼓地坐回了床沿。她將自己的胳膊送到鼻子下面,使勁嗅了嗅,悶悶地說道:“身上黏糊糊臭烘烘的。”

“是你自己硬要跟著我的,可沒人逼你。”秦亦崢一面說,一面不疾不徐地脫了身上的襯衫,只剩下一件緊身的工字背心,“像你麼講究衛生的大小姐,我建議你還是別做什麼戰地記者了。”

這下阮沅終於聽出了他話語裡的挖苦之意,她生氣地站起身:“顧子夜,我哪裡得罪你了?我不就抱怨了兩句沒法洗澡嗎,你犯的著懷疑我的職業素養嗎?還是你被某個嬌滴滴的大小姐給甩了,所以懷恨在心,在我身上找平衡?”

秦亦崢沒想到她嘴皮子恁的利索,他更沒有和這樣牙尖齒利的女孩子打交道的經驗,當場就被噎住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我到樓下借個電水壺。床頭櫃上有吃的。”說完便趕緊遁了。

兩個人剛才那麼一鬧,把睡得正香的嬰兒又吵醒了,哇哇大哭起來。阮沅趕緊將他抱在懷裡,放軟了聲音哄著。

秦亦崢提著水壺進門的時候就看見阮沅低著頭抱著孩子細聲細氣地哄著的景象,他不由怔愣了一下。她身上其實並沒有什麼富家女的嬌氣,反而有種明媚的大氣,秦亦崢覺得自己剛才真是神經搭錯了,才會對她那麼苛求。

將電水壺插頭插進插孔裡,秦亦崢低聲道:“熱水在燒,燒好了你和孩子摻點冷水將就著洗洗吧。”

阮沅抬眼看了看他,她是吃軟不吃硬的人,既然他放低了姿態,她也不好意思再端著,便應了一聲“好”。

“我先進去衝個涼。”說完秦亦崢便鑽進了浴室。

房間隔音效果很不好,阮沅可以聽見自來水在皮管裡汩汩流動的聲音,聽見水流撞擊在男子肌肉上的聲音。她覺得臉有些發燒,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和除了阮咸之外的年輕男人共處一室。

秦亦崢出來時只穿了牛仔褲,裸/著上身,偶爾還有透明的水珠沿著肌肉的輪廓滾落下去。微黃的燈光使得他的膚色泛出啞光的色澤,再加上那緊實的八塊腹肌和若隱若現的人魚線,阮沅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面紅耳赤。然而秦亦崢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此刻的自己對雌性是如何大的殺傷力,仍在不緊不慢地拿背心擦著身體。

他應該也洗了頭,溼漉漉的頭髮叫他彷彿又年輕了兩歲,黑烏烏的眼眸,英俊的臉孔和性感的身材,即使沒有用任何沐浴露、洗髮水,阮沅也覺得空氣中充滿了動人的男性荷爾蒙氣味,叫她呼吸不暢。這樣的他,根本就是穿著牛仔褲的阿多尼斯嘛。阮沅簡直恨不得將襯衫丟到他頭上去,順便再咆哮一聲:“大哥,能不能把衣服先穿上!”

牆角的水壺忽然尖叫起來,阮沅才想起身,秦亦崢已經搶她一步拔了插頭。他蹲下/身拔插頭的時候恰好背朝著她,阮沅在他的脊背上發現了不少傷痕,顏色基本都是淺褐色,顯然是陳傷。她的心又是驀地一跳。

“湊合著洗洗吧。”

阮沅接過水壺,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嬰孩,蹙了蹙眉道:“先給他洗洗吧。”說完便提著水壺進了衛生間,片刻後捧著塑料盆又出來了。

因為沒有毛巾,秦亦崢便將自己的背心浸溼了遞給了阮沅。

給嬰兒洗澡這件事,兩個人都稱得上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不過配合的倒也算默契。秦亦崢抱著赤/條條的孩子,阮沅將汗衫擰得半乾,小心翼翼地給孩子擦拭著身體。

拾掇完了小娃娃,阮沅重新燒了一壺水,水開了之後才在衛生間裡簡單擦洗了一下身子。這樣艱辛的洗澡,使得阮沅格外懷念家裡碩大的按摩浴缸。而她如今只能一邊蹲著身體,將水往身上潑,一邊想象著自己是躺在寬大的浴缸裡,左手邊的香薰蠟燭氤氳出玫瑰的氣味,右手邊插在冰桶裡的氣泡酒正吐出幽幽涼氣。

等她洗澡出來時,秦亦崢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壓低聲音道:“晚上我帶著孩子睡大床,你睡小床。”房間裡沒有冷氣,只有一臺塑膠殼的小電扇。微熱的風吹起倒伏在溼潤的皮膚上的汗毛,是一種溫柔的刺激。阮沅點點頭,躺到了小床上。

“晚安。”秦亦崢朝著阮沅的方向輕聲說了一句。

“晚安。”然後整個房間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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