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白日夢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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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是京津人,土生土長的京津人。”秦亦崢忽然開了口,“非凡地產和建築事務所其實應該是我母親的財產,是我外祖父顧雁遙留下來給她的。”

顧家,京津顧家?阮沅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顧雁遙,那個原來是物理學家,後來從政的那個?他是你外公?”

“對,就是那個著名的核物理學家。他當年因為不肯從政,和家庭決裂,孤身一人赴美留學。在美國成家立業,有了一兒一女,就是我舅舅顧逸夫和我母親。後來為了報效國家,他選擇歸國。”

“我舅舅插班進了京津大學,和我父親同班。兩個人成了最好的朋友。對了,那個時候我父親還叫秦仲恩,因為在家行二,上面還有個哥哥,不過在文/革中去世了。秦家也是書香門楣,我祖父秦憲宜是當時國內有名的宗教學專家,文/革時沉湖自殺;祖母林珊,原來是京津大學裡的中文系教授,被批/鬥時摔跛了腿。”

那個可怕的年代離阮沅太過遙遠,阮沅有些訕訕的,為自己不知道如何接嘴。半晌才憋出一句:“那個時代的大學生,還是全國頂尖大學的大學生,你爸爸後來怎麼會——”

秦亦崢卻說:“介意我抽根菸嗎?”

阮沅搖頭。

秦亦崢掏出煙來點上,深吸了幾口,才繼續道:“我母親和我父親是早戀,我算是他們偷食禁果生下來的。”

“他們為什麼會分開,都有了你了。”

“可能我的敘述有點混亂。我出生的時候我父親和我母親已經分開了。”秦亦崢的語氣有幾分邈遠,“你知道的,我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我七歲之前,基本上都是和我母親還有外祖母在日本生活的。”

“你,你外婆是日本人?”

秦亦崢點頭:“對,她真名叫安藤喜江,真實身份是日本外務省的間諜。”

阮沅這回目瞪口呆了,他全家都像傳奇一樣,叫她自己越南末代王朝阮朝王室後裔的身世背景都不夠看了。舔了舔嘴唇,阮沅問道:“你外祖母是為了竊取情報才嫁給你外公?”

秦亦崢掐了煙,笑起來:“誰知道呢,或許也有愛情吧。當年我外祖父負責粒子加速器的建造工作,結果圖紙失竊,他們被關了幾天後又放了出來,說是竊賊找到了,就是我父親,在他家裡發現夾著圖紙的書籍。”

“是你外婆?”阮沅已經猜出了故事的輪廓。

“對。當時我母親剛懷了我,我父親還什麼都不知道。為了救他,最後是我外婆出主意,讓寄居在秦家的一個姑娘去自首頂了罪。”

“偷竊國家機密,在當時罪名應該很重吧?這個姑娘能願意?”

“外祖母利用了她對我父親的感情。”秦亦崢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人心自古就是偏的。大概人在做,天在看。我父親放出來之後急著去和我母親相會,被我祖母喝住了,她已經看透了秦家這次的無妄之災都是拜顧家所賜,還帶累了一個無辜的人,兩人爭執當中,祖母從樓梯上摔下去,臨死前要求我父親離開我母親,娶林菱,也就是那個頂罪的姑娘。”

“我母親被我外婆帶去了日本。因為交出了圖紙,任務失敗,吃了很多苦。後來我外婆委身於一個黑幫的首領,日子才好過了些。”

女人,難道就只有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才能過好日子嗎?阮沅聽得有些憤怒。

“外祖父經歷這樣的家變,心灰意冷,向家族低了頭,帶著我舅舅回了美國。我母親也不知所蹤。我的父親覺得受到了雙重背叛,朋友,愛人。他放棄了研究生的學業,一心想幫林菱減刑。一個學生,沒錢沒權,談何容易。當時藺川比較亂,他改名叫做秦林恩,一個人出來闖蕩,居然陰差陽錯碰上了 ‘貴人’,一個做槍藥生意的美國人,他人聰明,又肯吃苦,就這樣一腳踏進了紐約黑幫。”

“差不多七年的時間,總算幫林菱翻了案。等到我母親好容易找到父親的下落,她發現父親改名叫做秦林恩的時候已經覺得不妙,再見到懷孕已經五個多月的林阿姨,她根本接受不了,找人撞掉了她肚子裡的孩子。”

阮沅打了個哆嗦,顧傾城居然如此狠戾性烈。

“這一撞徹底變成了死結。”秦亦崢想起母親每每酒醉之後大哭的那番話——“我為他,遠走東瀛,生下兒子,含辛茹苦,在一群狼裡面戰戰兢兢討生活,還要給他秦仲恩守身如玉,身上隨時都帶著匕首。可是我等到的是什麼?和別的女人結婚,跟別的女人生孩子,指著鼻子罵我,說他人生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我,就是和顧家扯上關係!”

從此,她開始放浪形骸遊戲人間,麗茲酒店有她的長包房,多少入幕之賓裙下之臣,散盡千金出乖賣醜只為博她一笑,誰人不知道coco顧傾城/的名號,聲名高熾豔名遠播,她是在用這樣的方法報復父親。

若她當真能從中獲得快樂也就罷了,可她分明就不開心,,這又是何必。

可是這些,他不願意就這般直白地坦露在阮沅面前。於是秦亦崢只說了一句:“她變成了你現在看見的顧傾城。”

阮沅只覺得這個故事聽得自己渾身冰冷,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命運弄人?

向來情深,奈何緣淺?

秦亦崢的名字是顧傾城起的,秦亦崢,情意真,這個名字包含了她最初的最真的情感期盼吧。阮沅太能理解顧傾城了,女人之所以熱愛那些最細小,最微末的牽絆,哪怕它們往往可笑滑稽甚至說不出口,只是因為彷彿這樣,便可以把那個人真的拉進她的生命裡去。

她覺得胸口彷彿堵著點什麼,呼吸不暢,眼睛裡也有淚意湧起,不知道是為顧傾城,抑或是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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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不知道哪家店鋪忽然開了外接的揚聲器,男人在裡面扯著嗓子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原本低沉的氣氛被這音樂攪得不倫不類起來。

阮沅蹙眉,剛想說什麼,秦亦崢卻笑道:“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在想魯迅寫的一段話——樓下一個男人病的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不,我能理解你的悲歡。我可以的。”也許是秦亦崢這句話裡的哀意太重,阮沅一時情急,一把扯住了秦亦崢的袖子。

秦亦崢垂首看著阮沅攥住他袖子的手指,在寒風中陪了她這半天,她的手指關節有點發白,他吐出一口濁氣,慢慢地將她細長的手指攏在了自己的掌心裡。

冬日的天空總是暗得特別快。

日本人稱黃昏為逢魔時刻。這種時刻似乎讓人變得軟弱,渴望溫暖和依靠。阮沅異常溫順地任由秦亦崢握著她的手指,兩個人就這樣並肩走著,不需要目的地,也不需要語言。

不知道走了多遠,秦亦崢忽然止住了腳步。

阮沅順著秦亦崢的目光看過去,是一個繫著白圍裙的大嬸,站在鐵爐子後面,正拿著長長的筷子從油鍋的濾網上夾起一個個黃黃的圓圓的餅狀物放進油裡。

“那是什麼?”

“藺川這邊管這種吃食叫油墩子,是把蘿卜絲和麵粉糊在一起,放在油鍋裡炸熟了。”

阮沅來了興趣:“感覺和天婦羅有點相似。”

秦亦崢搖頭:“它可廉價多了。印象裡,我小時候只要五毛錢一個。”

“你吃過嗎?”

秦亦崢的臉上浮現出回憶的神色,為了尋覓父親的蹤跡,顧傾城帶著年幼的他又一次到了藺川。也是冬天,顧傾城拿著照片,在破舊的小巷裡四處打聽有無人見過照片上的男人,矮小的他跟在身後踉踉蹌蹌。飛機餐味道不佳,他們母子幾乎沒碰,剛一落地就跟著母親後面奔波,他又冷又餓,可是看著母親泛紅的眼眶,他只能咬牙死捱。還是後來他肚子裡發出嘰裡咕嚕的聲響太大,顧傾城終於在巷子裡一間賣小吃的鋪子裡給他買了兩個油墩子,一碗赤豆元宵,讓他坐在長凳上等她。

“吃過。”

阮沅敏感地察覺到了秦亦崢聲音裡的寂寥和悵然,讓她心疼,有時候愛一個人,會忍不住想要一臺時光穿梭機,可以在他失意難過傷心的時候,出現在他身側,哪怕什麼也做不了,只是想坐在他身旁,不讓他一個人。

於是阮沅故意大聲問道:“這東西現在多少錢一個?不止五毛了吧?”

大嬸有些驚詫地看她一眼,撇嘴道:“現在是什麼物價,兩塊錢一個。”

阮沅摸出四個硬幣地給她:“我們要兩個。”

“好嘞。給您現做。”

阮沅又拖著秦亦崢湊近了看。大概是有觀眾捧場,大嬸的動作有幾分炫技的味道。只見她用大湯匙在拌好的餡料裡面一挖,麻利地倒進邊緣鋸齒狀的模具裡,用筷子將蘿卜絲和麵攪了攪,將整個模具放在黃澄澄的油裡烹炸,等到整體微微發黃,大嬸輕輕抖動模具,油墩子從模具裡脫落,在油鍋裡載沉載浮,逐漸變得金黃。

用長筷子夾起來放在濾網上將油滴幹,大嬸用油紙包了兩個油墩子遞給阮沅,叮囑道:“趁熱吃,軟了就不好吃了。”

阮沅卻笑眯眯地遞給秦亦崢一個,“嚐嚐看,跟你小時候吃的味道一不一樣。”

秦亦崢微微有點窘迫地接過去,他從未有過當街吃東西的經歷。可是看著她燦爛的笑臉。他說不出一個“不”字。

小心地咬開一口,外脆裡嫩,油而不膩,秦亦崢覺得整個心都這熱乎乎的童年吃食熨帖得溫暖起來。

“很好吃。”他終於露出了一個不帶絲毫陰霾的微笑,這笑將他英俊的臉孔幾乎點燃了,彷彿突然活過來的希臘神o,不再是冷的、不近人情的,而是熱的、活的。阮沅看呆了。

“痴女唷——”還是賣油墩子的大嬸恨鐵不成鋼地在後頭感嘆,阮沅才如夢初醒,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趕緊低頭吃起來。

“嗯,真好吃。”

秦亦崢發現他真的很喜歡看阮沅吃東西,帶著她特有的生氣和神氣,叫人看著心裡歡喜。心下一動,他努力搜尋記憶中的藺川美食,拋出來引誘她:“藺川還有糖年糕粢飯糰蜂糖糕蟹殼黃,以後都帶你去吃。”

“嗯嗯。”阮沅將最後一口吞下,認真地點頭附和:“要吃,都要吃。”

她頭上的小揪揪隨著點頭的動作一跳一跳的,秦亦崢忽然覺得手有點癢,不過伸手去捏小揪揪,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做不來這事。

不過還有以後呢,不著急,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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