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山居歲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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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亦崢沒有能夠抓的住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打著手電疾步出了自己的房間。外面風雨雖然基本已經停了,但是此刻夜深人靜,山地本就坎坷,雨後自然更是泥濘難行,她又是人生地不熟,秦亦崢有些憂心,想爬起來,偏偏此刻渾身痠軟乏力,稍微一動,便是眼冒金星,只能焦急地聽著外頭的聲響。

阮沅先去自己的房間穿上了鞋,然後便握著手電噔噔下了樓。到了庭院裡的時候,她無意之間朝雲豹的窩那裡溜了一眼,卻發現那只威風凜凜的大貓並不在那兒,她腦子裡靈光一閃,聯想起洗衣籃裡那堆溼漉漉的衣服,大致猜到了是怎麼回事。

對一隻豹子這麼上心,下雨還不忘給它挪個窩,真當自家的“姑娘”養嗎?阮沅心中腹誹,腳上動作卻沒有慢半分,拉開門閂便跑了出去。

剛出大門,便感覺濃濁的黑暗兜頭蓋臉似好大一張網將她罩住,地上的泥土被雨水洗刷過後分外難走,一腳一下去便是好大一蓬泥水,泥水點子濺在她□□的小腿上,幹了之後會有一種緊繃繃的感覺,阮沅憑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吉普車停放地走去。黑暗裡,遠遠的似乎有些蛙鳴聲,有夜鳥撲稜稜飛過,嚇得阮沅好大一驚,忍不住低罵:“臭鳥。”

雪亮的手電在身前筆直地打出一條光束來,阮沅又走了幾步,卻忽然感覺自斜上方有兩道目光正盯著她,頓時汗毛倒立。她想回頭看一看到底是什麼,又猛地想起蘇浙給她講過的人的肩頭有兩盞燈,獨自走夜路時一旦回頭,肩上的燈就滅了,容易被“髒東西”給趁虛而入。想到這裡,阮沅脖子一下子硬了,忍不住在心底默默背誦起聖經來。才默誦了兩句又想起這兒是東南亞,諸如什麼養小鬼古曼童降頭術之類的歪門邪道估計《聖經》這舶來品不管用啊。腦子裡正亂著,不提防一聲怪叫,竟然是一只好大的貓頭鷹,瞪著兩隻棕黃色的眼睛,從阮沅頭上飛了過去。

原來是虛驚一場,阮沅惡狠狠地瞪了這扁毛畜生一眼,握緊手電筒朝吉普車走去。

遙控開了車門,阮沅從車裡提著醫藥箱便又往回走。藥箱大而沉,一路上她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好容易才提進了屋。喘著粗氣回到秦亦崢的房間時,秦亦崢強撐著看她一眼,輕輕地說了一句“辛苦你”這才疲倦萬分地閉上了眼睛。

阮沅努力回想著顧子夜之前是如何處理傷口的,也依葫蘆畫瓢,一手扶著他的胳膊,一手拿著棉籤蘸了雙氧水消毒,再往傷口上撒上消炎藥粉,最後用紗布包紮好。她動作十分輕柔,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秦亦崢一直半闔著眼睛,看上去彷彿睡熟了一般,只有濃黑的睫毛不時隨著呼吸輕輕顫動。病痛中的他不覺收斂了渾身的冷肅之氣,精緻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線下反而顯得意外的柔和,甚至有種單純的孩子氣,叫人不由自主的心軟。

藉著手電的光,阮沅在藥箱裡翻找出了好幾個鋁塑板膠囊,都是頭孢家族的子孫,什麼頭孢地尼、頭孢克肟、頭孢拉定,看得她眼仁疼,因為光線太暗,又看不清楚鋁塑板上面印的小字,阮沅對於該給顧子夜吃什麼藥有些吃不準。她只能輕聲喚著:“顧子夜,你醒醒。”

秦亦崢恍惚中只聽見一個輕而軟的女聲在他的耳邊呼喚,他吃力地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阮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這種迷茫裡帶著無辜的眼神對於阮沅是怎樣的殺傷力,阮沅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完全化成了水,正咕嚕翻著泡泡兒。對面的顧子夜叫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挪威的森林》裡渡邊對綠子的表白,她最喜歡的表白——

(喜歡我到)什麼程度?

像喜歡春天的熊一樣。

春天的熊?什麼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裡,你一個人正走著,對面走來一隻可愛的小熊,渾身的毛像天鵝絨,眼睛圓鼓鼓的。它這麼對你說到:“你好,小姐,和我一塊兒打滾玩好麼?”接著,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順著長滿三葉草的山坡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說棒不棒?

手電光微微有些刺眼,秦亦崢右手抵在眉毛下方,困惑地問阮沅:“喊我什麼事?”

阮沅這才回過神來,揚一揚手裡的鋁塑板:“該吃哪個?”

“阿莫西林,兩顆。”

遵醫囑肯定沒錯,阮沅扎進藥箱裡翻了半天才找到,然後戳開藍色的鋁塑板,倒出兩粒膠囊,又倒了一杯水,一齊遞給了秦亦崢。

“謝謝。”秦亦崢眉眼微垂,接過藥和水,先含下膠囊,再抿一口水,微微仰頭,便將膠囊咽了下去。看得至今仍在使用不科學服藥方式的阮沅羨慕不已。

放下水杯後,秦亦崢瞥一眼左臂上雪白的紗布,上面齊整地打了一個蝴蝶結,不是專業的包紮方式,但是看得出來非常用心,視線稍稍偏移,又看見了阮沅小腿上的泥點,他的心微微跳得快了一些,但語氣還是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早點回去休息吧。”說完,便躺了下去。

“等你睡著了我就走。”阮沅輕聲添了一句。

秦亦崢無法,只能由著她。

阮沅摁掉了手電,安靜地坐在黑夜裡,守著秦亦崢。墨一般濃稠的夜色裡,阮沅只能看見秦亦崢大致的身體輪廓,然而哪怕只是這樣注視著他,阮沅依然覺得胸腔裡瀰漫著一種叫幸福的東西,這東西甜蜜而酸楚,澀澀的,重重的,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阮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去試了試秦亦崢額頭的溫度,大概到了藥效,他的額頭不再像先前那般火燙。可是阮沅並沒有立刻收回手去,而是依然擱在他的額上,她知道,也許只有這個時候,她才可以這樣坦然的、肆無忌憚的親近他。這個機會對她而言過於珍貴,所以她捨不得那麼快就放手。

秦亦崢並沒有睡著,他清楚地感受到女子溫熱的掌心正貼在他的額上,掌心的熱力似乎正由他的額頭流進他的身體裡去,叫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他有些僵硬地躺在榻榻米上,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身體肌肉、呼吸頻率以及眼珠的動作。對於一個王牌狙擊手而言,這些本領本該是最基本的技能,可是此時此刻,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因為別的什麼,秦亦崢發現自己對身體的控制力掉到了史上最糟糕的水平,他必須非常非常努力,才能讓自己表現得彷彿真是睡著了一般。

終於,阮沅徐徐收回了自己的手。秦亦崢在心底長舒了一口氣,剛才他覺得自己好似成了一根橡皮筋,被崩到了極限,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突然斷裂。

然而下一秒,秦亦崢整個人都呆住了。黑暗裡,他只看見阮沅緩緩朝他俯下身來,然後,她的兩瓣唇像斂翅的蝶,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他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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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亦崢覺得自己連呼吸都不會了。她的鼻息拂在他的臉上,彷彿是蝶須掃過臉頰,癢酥酥的。

幸好,這是一隻膽怯的蝶,短暫的停留之後便又飛走了。深深地看一眼“沉睡”中的顧子夜,阮沅這才提著自己的兩隻鞋,躡手躡腳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躺回自己床上的阮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當然明白他是一個危險的男子,就像他的名字“子夜”一樣,子夜時分總是有種危險的不確定性,他或許會隨時消失、失蹤,甚至死亡,可是她還是不管不顧的愛上了他。

而另一個房間的秦亦崢,也在為方才的那個吻輾轉難眠。他為什麼沒有推開她,他容忍甚至默許了她親吻自己。他怎麼能!有些感情,只能止於砰然,卻絕不可以心動,否則便是害人害己,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個道理。

於是,這一夜,兩人都沒有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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