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前緣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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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柳宅,曙光捂著眼倚靠著圍牆,心裡難受得不得了。

她是一個沒用的人,只會用這樣傷人的方式,柳春暉肯定恨死她了……可就算明知會傷害他,她也必須得到那張面具。

原本只要當面說個清楚就行,但收到戚家姐姐的回信後,她就改變了主意。一個月前,她給戚家姐姐的信中,就問了一件事——當年戚秀色最後親手做的那張喜面,是什麼樣子?戚家姐姐的回信證實了她心中的猜測,根據信中的描述,那張喜面她見過,而且印象深刻,就是那張喜面,誤了她,也誤了另外一個男人。

與柳春暉成婚那夜,究竟是迷藥的關係,還是那張喜面的影響,已無從查證,可是這幾個月戚秀色做出來的面具她都看在眼裡,心驚之餘不由得想起戚家姐姐曾經提到過的,戚秀色中了詛咒之後親手做的那張喜面。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也許當年做那張喜面的時候,戚秀色頂著人人畏懼的鬼臉,做著自己也許一生都不會用上的喜面,無比絕望又無比怨恨,於是,本該喜氣洋洋的喜面也沾染了不祥的詛咒之力。

她也不知道,當年已經被扔掉的喜面,又怎麼會落到柳春暉手裡。

但無論如何,柳春暉是無辜的,就算她一再告訴自己,不欠他什麼,但負疚感卻怎麼也消之不去。哪怕這一切只是她的胡思亂想,她也想為柳春暉做點什麼。

至少下一次婚禮,他應該獲得幸福。

一定要拿到那張面具!曙光給自己打氣,而後找了家客棧住下,第二天再次上門,雖然沒有被拒之門外,但柳春暉拒絕轉讓面具的態度依舊堅決,第三天、第四天……她天天上門,卻始終沒有什麼進展。

走在熱鬧的大街上,曙光有些茫然,今天又失敗了,不知不覺就在澄塘城待了九天,遠遠超過了當初約好回去的時間,到底應該怎麼辦呢?儘管早有準備,無論柳春暉說什麼,都是她該承受的,但這種不得不傷人又被人傷的感覺,仍是讓她心情沉鬱。

咣——咣——

不遠處傳來銅鑼聲,這是澄塘城的官府在釋出告示。

隨著人潮來到官衙門前,就見一個小吏大聲念著佈告,聽了一會兒,曙光不由大吃一驚。

佈告上說,女皇要立最寵愛的邵姓侍君為皇夫,廣徵全國面具匠師入京,為邵姓侍君打造大婚所用的喜面,各地如有精美面具,也可進獻入宮,最後選中的喜面,製作之人與進獻之人均可得黃金萬兩。

拼命擠到前面確認了告示上的文字,曙光的心便不住往下沉,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戚秀色心底的怨恨,他原本是要去復仇的,是戚家姐姐和她用成親阻擋了他的腳步,如今有一個天大的好機會擺在眼前,他會怎麼做?

他會怎麼做?!

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曙光再也按捺不住,擠出人群,頭也不回地朝丁家船行跑去。她十分清楚,若此時去官家船行,未必有去往朱琴城的船,官家船行的船都是每日定時出發,且中途到大城便要換船,十分費時,唯有民辦船行,自從開放跨城水運後,只要出得起價,倒是願意隨時出發。

到了船行正在打聽去往朱琴城的船隻,身後傳來驚喜的聲音——

“薯瓜?”

一回頭,正是滿金,提著個小包袱,一臉風塵僕僕,似乎是開拓新航道剛回來。

“滿金!”原以為再次見到滿金時會有的不自在,卻因焦急而消失的無影無蹤,“船行有即刻去朱琴城的船嗎?我要馬上回去!我可以多給錢!”

滿金見她急切,沒有多問便道:“我去安排,一刻鍾後就出發。”

曙光感激地點頭:“那我回客棧取行李。”

“一刻鍾後東面碼頭見。”

曙光用跑的回到客棧,又叫了條小舟直接趕到東面碼頭,時間恰巧過了一刻鍾。

她一眼就看到滿金手執櫓槳站在船尾,另有一名眼熟的船工正前後檢查船體。

“滿金……”她遲疑著上前,“你也要去?你才剛回來,不歇息幾日麼?”

“無妨,”滿金過來將她拉上船,指著那船工介紹道:“這是大蝦,也跑過朱琴城,這回由我和他輪流掌船,日夜兼程的話兩天可以到。”

見曙光還要開口說些什麼,滿金不耐煩地朝那船工揮手:“先開船。”

然後才回過頭道:“怎麼?連兄弟也做不成了?生分成這樣!是不是連賞錢都要跟我算清楚啊?啊?!”

為什麼面對滿金蠻橫的嘴臉,她竟然覺得好高興?難道真的是被壓迫習慣了嗎?那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剛來船行的那段時光,沒有生疏,沒有隔閡,大家依然是好兄弟。

“我、我沒錢……”她按捺著感動,故意說得可憐巴巴。

“那就先欠著,別以為能賴賬!”滿金橫眉豎目的,眼裡卻洩露出笑意來。

小船搖搖晃晃地離開碼頭,曙光望著湍流的河水,又想起那個佈告,不覺歸心似箭。

“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連聲招呼也不打。”滿金在她身邊一屁股坐下。

曙光想了想,瞞起面具的秘密,從回澄塘城做個了斷開始說起。

正說著,忽聽那個叫大蝦的船工喊道:“那人是不是在追咱們啊?”

順著他所指,兩人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沿著堤岸一路跑,還喊著她的名字。

“柳公子?”曙光驚訝地鑽出船篷,滿金臭著一張臉緊隨其後。

幾櫓下去,小船晃晃悠悠靠近岸邊,尚未停穩,柳春暉就跳下河堤,涉水跑近,喘著粗氣迫不及待道:“你……你要走了?面具……喜面你不要了?”

“你怎麼知道我要走了?”曙光十分驚訝。

“我一直派人盯著你。”柳春暉毫不在意道,雙眼緊盯著她追問,“喜面你不要了?”

一旁滿金不耐煩地打岔:“喂,糾纏不休的男人只會惹人厭。”

曙光趕緊擋在他面前,愧疚地道:“要,我真的是誠心誠意想買,只是眼下有急事,要先回去一趟。”

“你若就此離開,不怕我帶著面具遠走高飛,讓你再也找不到?”

“什麼?”曙光急得想跺腳,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為難她?

“你……你先前為何不肯賣?眼下我無論如何也要先回去一趟,不能等我回來再談嗎?”她有苦說不出,明知柳春暉氣她、恨她,故意拿面具為難她,可面具的秘密偏偏不能說!

這樣下去,他們的孽緣何時才能了斷啊?

“你走,我就帶著面具走。”柳春暉異常執拗地盯著她。

“我、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唉,就當我求你,幾天就好,我一定會回來,我保證!”她哀求。

柳春暉默不作聲與她對視片刻,忽然道:“你這樣,我怎麼會死心……”而後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遞出一個木匣,“給你。”

曙光的心跳急促起來,不由自主開啟匣子,雖然有預感,但親眼看見那精緻華美的喜面,仍是愣住了。

她捧著木匣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才乾巴巴地道:“多少銀錢?”

“不必了。自此你不欠我,我不欠你,兩不相幹。”

面無表情地說完,柳春暉轉身上岸,就這樣溼著半身衣袍,頭也不回地,一步一步走離眾人的視野。

“總算有點男人的氣魄。”身後安靜許久的滿金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曙光站在原地,心中默默道:“對不起,謝謝。”

也許,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她想。

當晚,睡在船篷裡的她做了一個夢。

夢中,有一個年輕女子,祖祖輩輩都是一家大戶人家的僕役,她從小偷偷愛慕著侍奉的公子,卻從來不敢說出口。

有一天,公子要她用家傳秘技詛咒一個人,那個人是公子的對頭,她不敢也不願做這種害人的事,可是公子對她說,只要給那人一個教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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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公子對她真好啊,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可她只是個小小的僕役,除了幫公子實現願望之外,實在沒有什麼可以回報公子的。於是她想,就小小害一下那個人好了,幫公子出口氣。

那天晚上,她依著古法設起咒壇,以自己的血為引,獻祭神明,設下詛咒。她算好的,一小杯血,咒那人頂個醜臉一個半月,四十九天后恢復原貌。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就在她獻祭之時,公子突然撲了上來,冰涼的利刃劃過喉管。

鮮血噴薄而出,咒文倏然色變。

以她的生命為祭,死咒,無解。

曙光睜開眼的時候,天際微微泛白,櫓聲悠悠,茫茫江面只有他們一條小船,顯得空曠而寂寥。

頰上微微的冷,一摸溼漉漉的,夢中不知流了多少淚。

夢中的很多情景醒來後便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女子的徹骨傷心,還有嚥氣前的那一刻,那女子心裡想的並不是對公子的恨,而是想著那個被她詛咒的可憐人。

身背死咒,那人的一生便毀了,如果有來世,她一定要找到那個人,償還今生的罪孽。

女子最後的祈願,深深定格在她的腦海。

曙光坐起身,開啟那個木匣取出喜面,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而後輕手輕腳走到船頭,手一鬆,喜面落入水中,緩緩下沉。

她靜靜跪坐在甲板上,直到滿金的聲音傳來:“曙光?”

她哎了一聲,拍拍衣襬站起身,走向船尾道:“滿金,換我掌船吧,讓你瞧瞧我的手藝有沒有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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