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外傳一 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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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女孩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不在了。兄長和他相差近十歲,代她亦兄亦父,兩人親近非常。然而即便如此,每次讀到《詩經》中的《桃夭》,她總忍不住覺得有些惆悵,遺憾早去的父母未能如給他取名時所期望地那般看到她成長為一個如斯美好的女兒。

女孩的家住在陳州,世代經商,雖算不上大富大貴,支撐兩人生活卻還有餘。然而兄長卻不願意坐吃山空,待她稍稍長大,就命了家中忠僕打理煩瑣之事,置辦了貨物隨與父親交好的歐陽世叔去了外地經商。兩人的父親當年就是因得遇上賊人而死,孃親也是沒多久就鬱鬱而終,跟去了。

女孩年紀小的時候尚好,她本性乖巧,不過是因著兄長不在略感寂寞。然而等懂事後想到兄長在外行走的危險……即便每次兄長都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會注意安全,會僱傭得力的鏢師護著車隊貨物,卻依舊無法讓桃夭安心下來。可是兄長堅持說他一個大男人不該鎮日無所事事,且定要為妹妹掙下一份豐厚的嫁妝……終究無法阻攔,女孩只好每逢兄長出行,就和歐陽師伯的女兒,閨閣好友明珠一起到城外湖心島的千佛寺燒香,初一十五不敢相忘。

數年下來,總算父母在天之靈保佑,雖偶有遇上打劫之人,丟失些財物,卻還一直都算平安。偏偏此次出門,拖延了兩月行程,甚至傳聞說是遇上了妖物……

“小姐,少爺吉人自有天向,定然會安然無事的。何況不都傳信回來說被人救了嗎,會帶救命恩人回來了嗎!您就放心吧!與其在這裡發愁,倒不如想想該怎麼安排那位貴客。”

少女知道忠僕的話沒錯,是以儘管煩躁,她還是強按耐下來吩咐下人打掃房間佈置陳設,等著兄長帶著那位恩人回來。

終於到兄長信箋上說回來的那日,少女天還沒亮就起了身,坐力不安得在正堂等待。兄長此行究竟如何,是遇上了賊人,還是當真如傳聞所說碰到了妖怪,甚至有沒有受傷,那信上只簡單地報了平安,根本沒有訴說清楚。此刻眼看能相見,少女心中期盼之外是又急又怕。

“夭夭!”

看見兄長微笑著朝她招手,少女終於控制不住撲進對方的懷抱。直到聽到兄長拍著她的背道歉說失禮及一個陌生的聲音回話,她才急急反應過來,擦去淚花向客人行禮。

淚眼中隱約看到對方腰繫長劍,少女忙拜下。

“桃夭失態……多謝大俠救命之恩,請受小女子一拜!”

“不必多禮!”她才剛曲身,一說手已攔住了他的動作,身旁兄長噗嗤一笑。

“斬妖除魔本是我輩份內之事,當不得如此擺謝。何況陳兄已為我好友,又何來大恩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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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和沉穩的嗓音,少女意外地抬起頭來。

面前的男子容貌介於少年與男子之間,一身藍白衣袍,松柏般挺拔的身型,風采過人。雖談不上文質彬彬,卻也是明眸皓齒英姿勃勃……又豈是那些沒讀過多少書的江湖浪子?意識到自家兄長為何忍笑,少女臉一紅,猶帶淚光的小臉上面染紅雲,忙抬手用袖掩住。

男子包容一笑,並不在意。少女卻是羞惱不已,偷偷瞪了兄長一眼。對方忙咳嗽一聲,忙過來給妹妹打圓場。

“我來介紹,這是我妹妹桃夭,今年方才十四,自然是跳脫了些。這是玄震,多虧了他我這次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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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對方不願受領,然而救命之恩又怎能不報?陳家雖是商戶,他們兄妹卻並非忘恩負義之徒。再三延請將人留下,一來二去逐漸熟悉。少女雖然早熟,卻終究是女子心性。對方又這般年輕有為文武雙全,不禁叫人心生愛慕。偷偷繡了荷包,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鬟打趣她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她打鬧著將人趕出屋去,留下獨自時卻不禁看著手藝暗暗自問。那人愛遊歷山河的,她小小一個閨閣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可配得上他?那人氣宇軒昂行事作風皆有法度,顯是身世不凡,是否家有已定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

然而縱使自知容貌並非絕色,卻仍無法剋制一顆思慕之心,在男子時不時地來拜訪中,一日日地朝那人邊去。終有一日,被自小一手將她照料長大的兄長看破。本有救命之恩在前,對方又是如此人品才貌,兄長自然暗中稱許。然而幫忙試探,卻不禁猶豫。別的都無話,惟獨一件,那人本是劍仙,門中雖不禁嫁娶,卻是仙凡有別……

“……來日你們兒女膝下,他卻依舊是而立之姿……百年之後九泉之下獨你一日……”

那個男子,他居然是……是了,除了雲裡霧裡的仙人,還有誰能教出他這般芝蘭玉樹出塵絕俗的男子?少女聽得面色蒼白,然而……她是那樣得思慕他呀,她活了十四年唯一想要與之共渡一生的良人,她精心地繡著荷包,一針一線裡皆只自己的相思之情。百年修得同船渡,她五百年才得以相遇……叫她怎麼放下,如何放下?!

兄長終究是疼愛著她的,並且佩服他的霽月光風,如她所願地去向那人試著提起。她握著自己繡的荷包,猶豫著想要讓兄長代送,卻還是怕讓人以為她輕浮,沒敢遞出。

“……他自小跟師妹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唉——只怪哥沒搞清楚……”

“哎夭夭你別哭啊!你放心哥哥沒提,今日正好在鋪子裡遇到,我就問了句,他自己說的,說帶給自小一起張大的師妹,哥當場就看出來了,沒讓他知道你的心思——他那師妹一直不開竅,我還幫忙出了點主意呢~哥求你了,別哭了可好……”

不願看到小妹有朝一日和恩公比起來衰老的樣子。

陳延並非女子,可是異地而處,自己的妻子風華正茂,他卻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然而少女卻是那樣堅持,強忍著害怕與畏怯求他允許。那樣滿懷著期待和羞澀的神情——

他安慰自己以玄震的人品風骨,小妹和他一起,縱使無法白頭到老,也必定能一生安然。考慮著如何試探口風,卻不想在自家的鋪子裡偶遇,見到他挑選飾物。

“……其他人都以為師妹嚴肅冷厲,不敢靠近,惟獨我這做師兄的知道她其實也和其他女弟子一樣喜歡小巧鮮豔的物件。只是礙於大師姐的身份,要為人做表率……”

聽到男子說是為師妹挑選這些物事的時候,陳延便已有了幾分感覺。然當真問起,見玄震談起對方時面上帶笑的神情,與盈滿溫柔的眼神……

得知男子早已心有所屬,小妹把自己獨自在屋裡關了一天。出來時雙眼發紅,髮髻散亂,見到他時卻強撐起笑容出言安撫。陳延暗自後悔當初為何會在一旁推波助瀾,然而又能怪誰?怪玄震的師門將人教導地品貌過佳嗎?何況這事從頭到尾就只是他們兄妹自己起的心思,人家半句話都沒應過。眼見小妹託口風寒再不出現在他的救命恩人面前,陳延嘆了口氣,再沒了強留人做客的念頭。好在玄震本是仙門弟子,以除妖降魔為己任,不久便離開,給了他們收斂情緒的時間。

之後的兩年,慶幸當初的話不層真說出口,沒有影響到小妹的閨譽。見妹子逐漸恢復了正常,他開始注意城中合適的男子為及笄後的妹妹挑選人家。玄震是劍仙,瞬息萬里,不時也來家中做客。每次妹妹都吩咐下人細心服侍,自己卻是儘量不在人面前出現。

兩人言談的範圍隨著陳延與玄震交情加深,時常聽到他談論起自己那個師妹,男子對毫無所覺的師妹夙瑤的無奈與鍾情。一邊出著主意,陳延暗自慶幸妹妹早已放棄;一邊挑了去即墨收購玳瑁珍珠之物時所得珍品加工成首飾,方便男子買下好拿回去作禮物送人。直到一次玄震帶著喜悅到來,告之他和師妹去即墨看了花燈;以及師門有要事,無論成敗今後都恐將再無機會來拜訪……人走後,被告之近日城西住的王公子新近考中了秀才,小妹沉默片刻,點頭同意下月初一的時候在兄長的陪伴下去燒香,藉機先看看是否滿意,其他的等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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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心裡依舊顧念著那個讓她想要執手到老的人,兩年的時間,足以讓少女看清事實。那個人心裡從來沒有過她的存在,當初說什麼即便不能白頭也甘願的話……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少女對著兄長擔憂的目光,輕抿出笑容。她知道如何才是對的做發。

並非王公子不可,兄長疼愛,而她不過才十七,自然可以慢慢挑選良人。少女沉靜地準備著嫁妝,她以為自己會這樣走下去;或許沒有夢中希望得那般美好,卻定然安穩平靜。然而——

深夜之中被敲響的門,兄長驚詫的叫聲,那個人的名字……聽下人說兄長命人送上陳年美酒,她一晚上翻來覆去,臨近天亮才終於睡去。

下來幾日男子醉倒不醒,她心中擔憂,卻無法放下。

帶著丫鬟前去探望,卻不敢進去。只遙遙地在視窗探看。望見那人沉睡間依舊緊鎖的眉頭,頹唐的面容,她胸中隱隱作痛。明知不該,忍不住向兄長詢問。

得知玄震和他心愛的師妹分開,將按照師門安排在陳州置辦產業收購門中所需材料的時候,陳延不是沒有再次動過當年的心思,尤其從妹妹的遮掩中看出她依舊在意著自家的恩公。他曾經以為這次不會是他們自作多情,看到玄震對自己的妹妹談笑親切的態度,他安慰自己,縱使玄震時常面對著街邊小販攤上簡易的女子飾物陷入回憶,時常摸挲著一根價值千金的玉簪月下獨酌……然而一年半載他可以繼續等下去,三年……整整三年,一個女子又有幾個三年可以耗在等待裡?

“不要再用明珠當藉口了……”

陳延看出玄震心裡只有她遠在山門,當了掌門的師妹,桃夭又怎麼會不知?一個女子真心愛慕著一個男子,日日關注於他,那男子所思所想,心中所牽掛人是誰,女子又怎會不知?可是她放不下啊,她曾為了他與愛人分別的失魂落魄痛苦不已,曾為了他與他所愛的人分開暗暗歡喜又責備自己……她要怎麼能放下……

面對著兄長滿含擔憂和強硬的目光,女子掩面痛哭。

陳延妻子安撫地握住他的手,陳延無奈地閉上眼。

她曾親耳聽他說起心中師妹的思念,知他屋中有一箱盒放滿了女子用的頭面及許多前所未見的事物,知曉得那都是他為了一個人所收藏——縱使再也不能見面。曾親眼見他每年花燈會後形單影隻的身影……連那人門中被派來服侍的外門弟子都勸她莫要白費了情感,讓她只能藉著閨中好友沉睡之事做理由去見他……

“忘了吧,桃夭,忘了吧……”

陳延抱住妹妹。玄震與他有救命之恩,若有一女子對他一往情深痴心不改,他自樂見其成。然而換了那人是他唯一的妹妹……他怎麼忍心見一手撫養長大的妹妹傷心至此,為了一個心裡沒她的男人蹉跎了年華?

“哥哥,我好痛苦…嗚——真的好痛……”

終於無法支撐下去,桃夭哭倒在兄長懷中。並非如兄長所想是沒有了餘力,縱使一生虛擲,哪怕只是伴在他身旁……然而……

那一天在城外湖畔,看到那個紫帶金鈿藍衣白袍,眼神凌厲隱含傲氣的女子;見到男子看她的眼神,那麼深刻的感情那麼複雜的言語……她如何能抵得過,如何能比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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