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顛倒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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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門屏, 鑼聲突然響起,伴隨著禮官通透的高聲唱和:“祈求吉祥永保平安, ”;又是一陣鼓響,“天地造化賜福新人!”;在第三遍鑼鼓過後, 方聽得:“吉時到!張燈結綵,瑞星高照,新郎新娘入花堂——!”

直到這時,吳肅才將她放下。

手裡突然多了一根同心結紅繩。目及所至,紅繩的另一端正牽在他手裡,耳畔有他的低語:“邁火盆,跨馬鞍, 過門檻。”

他走在前面, 她緩緩跟在後面。邁過了火盆,跨過了馬鞍,跨過門檻時,吳肅緩緩走在側前方, 兩名手持銅鏡的女童在前照著他們。

又跟著他走了段距離, 方才停下了腳步。

蓋頭遮住了視線,方寸間只看到他的腳:“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天高地廣,人海茫茫,二位新人鸞鳳呈祥, 是上蒼的旨意,是天賜的良緣。新郎、新娘面對天地臺。”

吳肅轉身,她也跟著轉了過去,便聽禮官唱道:“一拜天地謝姻緣;跪——!”

她心情極其複雜地跟著他跪了下去。

“謝天降祥瑞,一叩首——!”

“願地久天長,再叩首——!”

“盼幸福安康,三叩首——!”

“起身——!”

後又雙雙轉過身來,便聽得:“家族昌盛子孫旺,返哺跪乳敬雙親,二拜高堂養育恩;跪——!”

“感謝父母養育之恩,一叩首——!敬父母頤養天年,再叩首——!祝福父母身體安康,三叩首——!”

吳肅的父母早已離世,而今坐在上位的只有大司馬一人。昨夜才趕到邯梓城的她將凌皇的親筆信函交到大司馬手中,大司馬看後沉默良久,方才對她說:“魏王野心勃勃,只是為父著實沒料到他會在此時出手,且這麼果決利落不留餘地。”說到此處,大司馬面露疑惑之色,似有什麼想不通,又沉默少許,方才開口,“你將石嶺谷之事與為父細細講來。”

如夏提起精神小心措辭,說起聽到皇太后遇刺,將軍劉青未來接應,大司馬神色凝重。說到後來,大司馬打斷了她幾次細細詢問。大司馬問她埋伏在石嶺谷的人是否對她下手毫不留情?如夏答:“是。”,這也是她的心結所在。只因就算吳肅事先留了字條,但在關鍵時刻那些人出手不留餘地,顯然對她也是下了殺心的。大司馬得到她的回答,眉頭緊蹙。說到谷中有一山洞直通山脈腹地。大司馬又問:“那洞口是否明顯?”如夏當時其實並未特別注意,想了想方模糊地答:“洞口在半山處,並不十分明顯。”,大司馬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直說到石嶺谷假死的字條被凌皇發現,大司馬面露驚疑之色,如夏以為他對自己起了疑,畢竟方白曉有撫摸劍柄的習慣而她沒有,雖然昏迷幾日可做當時未能及時發現字條的託詞,但終究有些說不清的忐忑,便快速說到了原路返回衝出洞去又連跑了兩日到村子落腳的事。大司馬沉思良久,如夏正在想如何將那字條的事圓過,便聽大司馬又開口問道:“洞口有幾人看守?一路可遇人追殺?跑的方向是誰所帶?”如夏見他未問字條之事,鎮定心神答道:“洞口有十三人看守,一路未遇追殺,跑的時候張侍郎引的路。”。

前後所發事情全部說了一遍,如夏瞧著大司馬神色凝重,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擔心大司馬察覺自己有異,正心有忐忑,便聽他一聲長嘆,抬眼望去,只見他面露滄桑之色,慨然道:“為父已老,生死早已看淡,走到今日,對得起百姓家國,對得起先皇重託,唯覺對你虧欠良多。你本是女兒身,卻因為父一己之私身不由己多年。”大司馬想了想,還是自袖中拿出兩包藥交到她手中,“魏王為這個婚禮耗費許多心神,這一個月都未曾離開邯梓城半步。昨日他來見為父,言明若你不來,便尋一個身形與你相似的女子代嫁。他說無論哪一天,只要你想通了都可以變回方白紫成為他的結髮妻子。”如夏接過了藥,大司馬卻背過了身,一聲長嘆:“為父身為大司馬,受先皇、皇上兩朝重恩,一生盡忠死而無憾。但作為你的父親,你能幸福亦是為父所願,無論你作何抉擇,為父都不會怪你。”

而她卻在想,若這些是吳肅穩住大司馬的法子,她又何來幸福可言?大司馬此話自相矛盾,難道還對吳肅心存企盼認為此事非他所為?而吳肅不動聲色已然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見其心機之深,已到了令人畏怯的地步,她又能有如何選擇?

恍惚間,婆子將她攙扶起來,便聽禮官又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新郎新娘面對面,夫妻對拜花堂前,跪——!”

幾日幾夜沒命地趕路,今日又折騰了一整天,從早到晚繁瑣的禮數讓她越發疲憊不堪,她一心只想快快結束這一刻,快快結束!可耳邊依舊聽到禮官帶著興奮地唱和聲:“乾坤交泰,琴瑟和鳴一叩首;鴛鴦比翼夫妻同心再叩首;夫唱婦隨,早得貴子三叩首——!起身——”

“請全福人上前為新郎新娘結髮——!”禮官唱道,一位婦人上得前來先施了一禮:“王爺、王妃萬福金安。民婦逾越了。”言罷方才手執剪刀自吳肅髮梢剪下一縷頭髮,又從如夏發端剪下一縷,隨後挽結纏繞起來,放入備好的錦盒之中。禮官同時高聲唱和:“結髮同心、恩愛不移,終身廝守,生死相依。禮成!”

禮樂再次奏響,耳邊隱隱傳來他的提點:“你先休息,我很快就來。”

坐在滿是紅色的喜床上,喜婆還在指使著丫鬟婆子們忙碌著往被褥上扔花生、桂圓、紅棗,被角壓上錢幣等物,正忙碌著卻被一個伶俐的丫頭塞了紅包三言兩語地打發了出去,丫頭上前對她一福:“小婢名喚靈雅,王爺是怕諸多規矩累著王妃才潛小婢前來打點,王妃先靠著休息一會兒,王爺說他馬上就來。”如夏微微點了點頭,靈雅關好門便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她一人,不遠處的桌案上有兩杯斟好的合巹酒,手中卻有兩包藥,其中一包只要一點點便可致人性命。

一把扯去頭頂礙事的蓋頭,起身來到桌邊,凝視著那兩杯合巹酒。

千年前的方白曉是否也經歷了這些?她又是否在合巹酒中給吳肅下了毒?

不,她沒有,否則吳肅又怎會有命被千年老鬼嫉恨。

她為什麼沒有下毒?難道她真的愛上了吳肅?若她沒有下毒,又怎麼還能做回原本的方白曉成為一代戰神?

還有,她這麼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難道他就不懷疑?還是想藉此機會脅迫自己說出凌皇的下落!

就在她思緒混亂不堪之際,門突然開了,驚得她微微一顫。抬眼望去,一身喜服眼含春光的吳肅走了進來,沒想到他來的這麼快!她還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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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樣的高興,似喝了些酒。舉步走到她近前,沁在眉梢眼底的笑意便是神不守舍的如夏也察覺到了他的滿心歡喜。

自袖中取出一根細細的紅線,將一端系在她的小尾指上,再緩緩地將另一端系在他自己的小尾指上,那麼地認真和仔細,每一個動作都蘊含著說不出的情意,包括他如風似月般地笑而不語,恍惚間,和印象中的他全然不同。印象中的他?!

輕緩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那晚月色很好,我自宮中出來一身疲憊,回府時恰好經過你的院牆,你挽劍而起時,我驚為天人。可隨後得知你是個男人,這打擊對我而言可不僅僅是失望,”他輕笑了聲,彷彿是件有趣的事,“無論是宮中的偶遇還是我夜闖你的閨閣,就算加上平陽城我知你遇險前去搭救,這些全加起來,我們相處的時日也不及十日。我於你一定是陌生的,而你於我卻早已成了一場心病。”

她怔怔看著已被綁好的紅線。卻在想,印象中的他?不,那人不是吳肅……那人是……

他拿起桌上紅線連著的兩杯酒,將其中一隻遞給了她:“我也是近期才知道,民間成親時要喝合巹酒,所用的器皿可不是這琉璃杯,是兩個瓜瓢,聽說喝起來極苦,我原想把這規矩去了,可實在喜歡它的寓意。”他扯了扯兩杯酒連著的紅線,“巹長得像一個葫蘆,合巹即是將一隻巹剖為兩半,一端以紅線相連,新婚之夜各飲一巹,象徵婚姻將兩人連為一體。”說到此處,如夏明顯感覺到他目光中的炙熱,“巹中裝的酒異常苦澀,夫妻喝了巹中苦酒,象徵著兩人今後要同甘共苦,患難與共。也意味著我們今後要像一隻巹一樣,緊緊地拴在一起,永不分離。”永不分離四個字,他說得那樣低沉喑啞,彷彿帶著魔力在耳邊環繞。

合巹酒的一杯在她手中,另一杯穩穩端在他手裡,繞過彼此的手臂,就著紅線的糾纏,他毫無顧忌地喝了下去,竟似一點也不曾懷疑和猶豫。

酒果然很苦,微微蹙眉間,手腕被他握住,順著被他握住的手看去,深情與愛意全在他眼角眉梢,咫尺之間,顛倒眾生。

以前的他也長得很好看,卻從不會這樣瞧自己,甚至連她的名字都記不住……一個情景就這樣突兀地躍入腦海:“在下殷東,這位是……”他轉頭看向自己,想了想忽問:“對了,你叫什麼來著?”

突然抽回手傾覆了未曾喝完的酒,她面色大變!

何止不同,完全是換了個人。他不再是殷東,他成了吳肅,所以處處不同,所以深情款款,所以心機深沉。可他終究是殷東,不是吳肅!不是吳肅啊!而她方才竟然差點下毒殺了他!

她怎麼了?她究竟是怎麼了?難道忘了自己其實是林如夏,他是幾次救下自己性命的恩人殷東!她怎麼會忘恩負義地想殺他?她究竟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她抱住自己的頭,越想越痛苦,越想越害怕。不停倒退,直到跌坐在床上。

她只想殺了千年老鬼破了幻境做回原本的自己,何時成了要殺殷東,怎會走到這一步?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不妥,幾步上前坐在她的身邊,吳肅關切詢問。

而如夏依舊控制不住地顫抖著,她是不是鬼迷了心竅?殷東曾幾番救她,不僅是她的恩人,更是貨真價實的朋友。她卻為了幻境中的人處心積慮要毒殺了他!若真在幻境中親手殺了他,就算將來能僥倖出得幻境她也會愧疚一輩子,那才是真的無法挽回的悔恨。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後悔,越想越覺得自己似乎已然迷失心智被幻境所蠱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這種感覺尤其讓她惶恐。直到一雙有力而溫暖的臂膀將她擁進懷裡,耳邊聽到的是心跳,身體感受的是力量與包容的溫暖,在這種溫暖中,她漸漸鎮定了下來,不由得哽咽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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