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番外——一生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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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時,並未銜玉帶香,滿室生光,可是祖父喜歡,小小軟軟,首先交到祖父手裡去,其次才是爸爸,祖母,七大姑八大姨,母親反而是最後一個,才抱到他的人。

他的名字,也是祖父拍板決定。

耀祖。

光宗耀祖。

母親為此,一直心有怨言,他知道。

怨即使為區家生下長房長孫,在祖父眼裡,也不過是理應如此,不值得嘉獎。

等他懂事,母親曾怨毒地對他說,你爭氣些,否則,你爺爺會得叫你爸爸到外頭再生一個!

那樣切齒的憎惡,毫不掩飾。

彼時他還未真正放在心上,再懂事,到底也還是孩子。

他喜歡到祖父家過寒暑假。

假期裡,三個姑姑家的孩子,也都送到祖父祖母處。

偌大一幢兩層樓花園別墅裡,充滿孩童的歡聲笑語。

祖父一向縱容他,只要不進書房廚房,整間別墅,由得他們一群小猢猻折騰。

大姑姑的兒子比他大兩歲,小姑姑的兒子比他小一歲,二姑姑家是一個女兒,嬌滴滴,掐一把彷彿能掐出水來,碰一碰便眼淚汪汪。

彼時他已嫌動輒哭哭啼啼的女孩子煩,最討厭伊在那邊一抹眼淚,大人便過來偏幫伊。

從祖父家回到家裡,母親會得問,爺爺奶奶對你可好?玩得可開心?有沒有什麼不尋常?

父親有時聽見,便嗤之以鼻,“小孩子,你問他那麼多做什麼?”

母親多半會瞪父親一眼,說,你懂什麼?正因為他是小孩子,他們才不會避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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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上小學時,母親對父親說,她想出去工作,可是,又不願意進祖父公司裡看人眼色,束手束腳。

父親十分無奈,揖手問,姑奶奶,那您想做什麼?

母親說,我想自己開公司。

父親微微一愣,他在一旁聽了,不過是頓一頓手上任天堂遊戲,然後繼續。

母親自嫁給父親,便一直在家裡做少奶奶,有人燒飯洗衣,有人灑掃庭除,有人開車接送,從未做過抱孩子拎手袋以外的任何體力勞動。

父親以為她不過是心血來潮,他是小朋友,根本不關心母親是否要開公司,公司打算做什麼生意,是否賺錢。

這些同他,統統沒有絲毫關係,他要做的,不過是吃喝玩樂,另加學習罷了。

父親最終抵不過母親撒嬌發嗲,只得妥協,“你想做什麼生意?”

母親便揉身在父親懷裡,“我想投資旅行社。”

兩個大人最後進書房去商量了。

他笑一笑,小大人似地搖頭,原來在外頭說一不二,在員工面前發號施令的父親,回到家裡,也不過是母親掌心的繞指柔。

後來,父親給母親筆款項,贊助她投資開設第一間旅行社。

當時祖父祖母頗不贊同。

區家是做酒店用品發家,先做酒店用品批發,以物美價廉而在酒店用品行業佔得一席之地,後又做名牌酒店用品代理,專為各大連鎖星級酒店提供國際著名品牌酒店用品。

旅行社於區家,可謂是一個全然陌生領域。

祖父祖母謹慎,覺得父親拿出這樣一筆巨資給母親試水,未免太過兒戲。

單隻注冊資金,場地費用,出入境旅遊業務質量保證金,基礎裝置投入以及其他成本,先期投入就將近五百萬。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五百萬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假使不嫖不賭,可以一生無憂。

父親頂住來自祖父母壓力,以自己在區氏內部所佔股份三分之一做為抵押保證,給母親五百萬,全力支持伊創業。

從那時其,母親開始忙碌起來,四處奔走,辦理相關手續,尋找合適場地,招聘員工,彷彿從新煥發活力。

他為母親感到高興的同時,又深覺失落,總好象母親不再像他幼時那樣重視他,以他為中心。

父親看出他的失落,有時會摸一摸他頭頂,“媽媽覺得她這樣有所作為,經濟獨立,生活充實,並不是她不再愛你。等生意上了正軌,她就又有時間陪你了,到時候你不要嫌媽媽羅嗦。”

那麼充實忙碌,足下生風,自信得耀眼的母親,在他初中時,忽然有一天,一病不起。

父親母親已經不再什麼事都當他面說,他們知道他真正懂事,許多事已經開始避忌他。

母親生病的真正原由,他是在父母臥室門外,聽壁角聽得來的。

“……當年畢竟有我的股份做抵押,才能從公帳裡拿到五百萬……”

“可是憑什麼現在他們說要控股就給他們控股?他們為我的旅行社出過哪怕一分力沒有?!”他聽見母親哭到打嗝,“現在覺得旅行社是印鈔機,就要過來控股分紅?沒門!你爸你媽從來都看不起我!覺得我家出身低,配不上你!如果不是我不出去工作,耀祖只怕會被你媽抱去養,根本沒有我插手的餘地……”

“好了好了,還說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麼?你現在要想清楚,你到底打算怎麼應對,這件事我只能說明自己立場,可是卻不方便插手。”父親安撫母親,“你如果一時意氣,將管理大權交出去,日後想取回來,只怕很難。”

他聽見母親聲音冷冽,“想得他們美!”

從此以後,他覺得母親再不復從前。

那種怨毒,深刻到骨子裡去。

他開始埋怨祖父母,為什麼要在母親的事業上橫加幹涉,也漸漸明白,為什麼母親在他幼時,會得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而父親,夾在祖父母與母親之間,兩頭為難。

他那時看了,就發誓,等他長大,決不教母親為難。

那時候,他不知道,他會遇見沈若素。

遇見沈若素,是在大學開學典禮上迎新文藝晚會上。

他清楚記得,她穿一件白tee,一條牛仔褲,一雙匡威帆布鞋,一把烏黑頭髮,紮成一束,與其他幾個女生,上臺獻唱,我和我的祖國。

一組女生中,伊最耀眼。

並不是因為伊比別人美麗,而是伊眼若明星,身姿挺拔,光線打下來,伊周身彷彿攏在一束天光裡,教人移不開眼光。

文藝晚會結束以後,多番打探,才知道伊是英語系新生,與他一屆。據說活潑開朗,為人爽利,又無本埠女生的小家敗氣,十分受男生歡迎。

他十分文藝地想,原來,這就是一眼定終生罷。

隨後出盡百寶,寫情書,送花,在伊必經的校園小徑上彈吉他唱情歌……

伊並不驕矜自傲,目不斜視,常常因他笑得絕倒,終是答應做他女友。

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一週回家時候,母親公司裡與人勾心鬥角得再煩,也會關心他學習,問他大學生活可還習慣?零用錢夠不夠用?是否交到朋友?

他則耐心回答母親每個問題,因為他知道,她因為公司受祖父母控股,常常遭人鉗制,不得大展拳腳,十分鬱結。他願意說些校園裡的趣事,為母親聊解煩悶。

他說,我交了女朋友,是很可愛的女孩子。

他說,若素最可貴,她從來不問,區耀祖,你家很有錢嗎?

他說,我請若素出去吃飯,她從來不進貴而無當的餐廳,路邊攤已經能教伊眉花眼笑。

他說,媽媽,我有時間帶她回來玩。

母親聽後,笑眯眯,摸摸他的頭說,我的耀祖長大了。

他後來果真帶若素回家。

若素什麼也不懂,高保真音響同普通無線電,聽在她耳朵裡,殊無不同。

可是若素喜歡美食,會得親自進廚房去,做新鮮水果冰沙,兩人一人一杯,窩在視聽室裡,看好萊塢電影的時候,一邊緊張得靠在他肩上,一邊不忘吃一口吃口,很可愛。

他有時會想,他這一生,最大的錯誤,是若素說想打暑期工時,介紹若素,去母親開的旅行社做兼職。

他沒有告訴若素,那是他母親的心血,只說是親戚開的,免得若素覺得拘束。

若素做導遊,口碑極好,並不慫恿客人購物,而是帶客人走遍本埠著名或者冷僻景點,耐心講解歷史典故。她英語又好,人又陽光,每次都能收到佳評。

直到,大三那年暑假,那一場突如其來的禍事發生。

若素在工作中被逮捕,五日未歸,公-安局到學校裡打聽若素的學習生活,交際圈子,一時謠言四起。

這期間,他幾乎徹夜難眠,睜開眼來,便四處奔走。

他去求母親,母親說,這件事,她幫不上忙,也不許他插手。

“耀祖,這是媽媽辛苦攢下的事業,我不允許出一點點差錯。這爿生意,我將來是要留給你的!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裡!”

他幾乎要向母親跪下去。

母親不理他,他只好轉而去求父親,父親說,耀祖,你還小,不明白,這時候,明哲保身才要緊。

他近乎絕望,想要隻身去公-安局,向他們解釋說,若素不會做那種出賣-肉-體的人。

然而母親向他下最後通牒,“耀祖,如果你還要在這件事上糾-纏,媽媽也不攔你,可是,媽媽會第一時間去公-安局喝茶,配合警方,告訴他們,沈若素素行不良,因為是兒子同學,所以我才賣她一分薄面,讓她繼續留在我的旅行社裡。你看我做得到做不到!”

這一刻,他想起夾在祖父母和母親之間,左右為難的父親來。

他跡近乞求,“好,媽媽,我不去,可是,假使他們來調查,請一定告訴他們,若素不是那樣的人!求你了,媽媽!”

母親這才拍一拍他面頰,“耀祖,乖,回學校去,同伊撇清關係,媽媽自然不會落井下石。”

他絕望地回到學校,胡亂找一個女孩子,請她做他女朋友。

他等著,等若素被平安無事地放回來,等著事情塵埃落定,去向若素解釋,他的不得以。

可是,原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沒能堅定地站在她的左右,他就已經,同她錯過。

他失去她的訊息,這一別,就是四年。

四年間,祖父祖母相繼去世,父親挑起區家所有生意,將旅行社股權,還給母親。

可是,母親卻查出,患有子-宮頸癌,已到晚期,癌細胞擴散至全身。

臨去前,母親拉著他的手說,“耀祖,媽媽知道,你一直忘不掉若素。”

他渾身僵硬如死,眼淚在眼眶裡旋轉。

若素,是他死穴,這些年,他一直不許任何人提起。

然而母親彌留,他不想她留下任何遺憾,所以只是無聲頜首。

“媽媽對不起你,耀祖。可是,都四年過去了,人生能有幾個四年?媽媽想看到你成家,生子,耀祖,你答應媽媽。”

他閉上眼,任眼淚滑落,點頭。

他少時發誓,必不教母親為難。

如今,不過是得其所哉。

從今往後,魂牽夢繞,不過是希望,有朝一日,讓他知道,若素在某一處,過得幸福,僅此而已,別無所求。

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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