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一章 河東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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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賈琅還沉浸在刻苦讀書中,不知今夕是何夕,家裡為他親事的準備卻已經緊鑼密鼓地展開了。

十月十六日,薛、王、李、邢四家的親戚都從南邊來投奔榮國府。除了薛家兄妹自覺沒有前來之外,王仁,李嬸帶著李紋、李琦,還有邢大舅夫妻帶著邢岫煙都來賈儒家拜見過了。

鳳姐之兄王仁只來了一次,平時也住在王家;女眷們都在園裡住著走動不便,所以他們跟賈儒家的人接觸還是很少的。

時間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十二是一個不錯的日子。至少對於在今日辦喜事的皇商薛家和同為皇商的夏家來說,不但已經接連陰鬱了十幾天的太陽非常給面子地為了他們的親事露了臉,連地上堆了好幾天的積雪也都化淨了,這就是個好兆頭了!

賈儒一家沒有一個抽出空來前去祝賀的。薛家早已料到這點——他們連賀禮都只送了夏家一邊,何況賈瑞的長女賈萱前幾天剛剛出生,人家全家正忙得很呢。

“可惜是個女兒。”廖氏跟著忙了近十個時辰,勞累之下也難掩失望。

其實賈家的傳統是女兒尊貴不亞於男兒,廖氏在賈家幾十年這種觀念也是接受了的。但是知道楊氏生的是個女孩時,她依然覺得有些遺憾。

在這一點上,她和兒媳婦都是幸運的。她成婚一年就生了賈敖,雖然體弱,後來還是站住了;高氏更是成婚幾個月內就懷了孕,一舉得男生了長子賈瑞,也從未因子嗣而著急過。

然而,楊氏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萱”這個字是賈儒早就選好了的,無論男女,都叫賈萱。

“萱草忘憂”,他不希望自己的孫子孫女有多大富大貴,只要無憂無慮平安長大就好。

再說這天熱熱鬧鬧的送親隊伍繞街而行,並沒有因為薛蟠之前的入獄經歷而讓喜宴受到什麼實質性影響。

隊伍從賈儒他們門前過時,賈儒還出去看了一下——雖然夏家陪嫁的沒有十里紅妝那麼誇張,但是看那塞得滿滿當當的九十八抬嫁妝,還是引起了圍觀平民百姓的“嘖嘖”讚歎。

頭一抬嫁妝本從臺子到綢子、本子都是鮮亮的正紅;後面一抬是十塊土坯,象徵著十頃桂花地;還有十六塊琉璃瓦,是陪嫁莊子裡的房子總數。

傢俱一水都是酸枝木的,也有幾個箱子、匣子規格更高,像是檀木、黃花梨的,這在現在這種上用好木材越來越少的年月裡已經是很難得的了,夏太太果然捨得下本錢;穿衣鏡、拔步床、百寶嵌花妝臺、箱籠、桌椅、案几、床榻、格櫃,統統是描了金漆的揚州雕工,華貴富麗,耀目驚人;接下來是用的東西和擺設,舉凡瓷器、鋪蓋、尺頭、盆景、首飾和日用品,都是華麗風,怎麼奢華怎麼來。

四目望去,賈儒微微一笑——

過了今日,大概會有許多人一輩子忘不掉那種被明晃晃的珠寶刺傷了眼的感覺了吧!

那種用純粹的金錢營造出來的壓人一頭的感覺……

看著眼前的隊伍,即便是他心中也要動一動了呢!比起送聘禮那次來,又狠狠壓了薛家一頭……

薛蟠的笑容很是志得意滿——大紅的喜服大紅花紅新郎官帽,映襯的他臉上的笑容格外的喜慶。

不過他騎在馬上的姿勢有些僵硬,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牢裡上水火棍打得到現在腿還在疼,以至於不會騎馬了。

畢竟他特意招呼了衙門的人讓他們一定把程式走全了的……

“嘿嘿~”賈儒這麼想著,沒忍住一笑,趕緊又掩飾地板起臉來。

“咳……鳳巖啊,聽說薛家今天擺流水席,不知門口擺了多少張桌子請長安城內老少爺們們同喜?”

鳳巖正在賈儒的身後抻著脖子看著送妝隊伍,眼神中充滿了嚮往和讚歎。不過賈儒的問話讓他立刻回了神,不假思索地報上了自己打聽來的數字:“回太爺:開了兩百桌。”

“兩百啊……還真是大手筆呢!”賈儒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角,“今日大廚房就不要準備下人們的吃食了。你們每二十人一班輪著去……”先吃他幾十兩的利息出來。

即便是鳳巖平時最是機靈不過,此刻也被賈儒這沒頭沒腦的吩咐弄懵了。

賈儒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腦門,低聲道:“傻小子……記住告訴他們,別都坐在一張桌子上哈……”

鳳巖傻乎乎地聽完了老太爺的吩咐,見隊伍走完了,太爺也回屋關門了,連忙跟上去。這才有些似懂非懂地明白過來——太爺這是讓我們去吃冤大頭嗎?

不說賈家下人們這天中午都吃了一頓八葷八素吃一頓頂三天的盛宴。單說薛家寄住的賈家南院裡,燈綵輝煌、賓客如織,大多都是賈、王兩家的世交。邢、王兩位夫人也矜持地坐在上面替薛家壓陣,賈母並未到場。大家都彷彿成了最熱情最親近的朋友一般寒暄著,歡笑著,充滿祝福地觀看了那對身著大紅服色的男女在喜娘的引領下完成了拜堂儀式。

這一天,揭開紅蓋頭,薛蟠見到了心目中魂牽夢縈的如花美眷,開始了之後多少年結束不了的噩夢……

這一天,總算維持住淑女表象完成了婚禮的夏金桂衝那個傻不愣登的未來飯票嫣然一笑,在這一晚確定了自己在薛家獨一無二的霸主地位……

賈家嫡出大小姐的滿月宴是在臘月初一開的。

為了安撫孫媳婦惶惶不安的心緒,賈儒和廖氏特命家人給大辦了一場,為重孫女完全按照男孩的規格宴請了賓客。重孫女的母親楊家的女眷更是請了個全。好在賈萱雖然不是男孩,到底是賈儒家嫡子嫡孫所出的嫡長女。雖然只是個女公子,在賓客們聽說了賈萱在家中所受的重視後,禮節上也一點不敢怠慢了。

賈儒對男女之別其實並不很看重,雖然在古代有兒子很重要,但是才二十歲的爹、十八歲的媽,難道還愁生不出兒子來嗎?反正他是不著急的……

“這些孩子們心思太重了,才多大的年紀就為子嗣擔憂?”

這不過是賈儒一句發牢騷的話,卻恰好觸痛了廖氏的神經。傳統的女人還是更喜歡孫子,就是廖氏和高氏也不能免俗。

她們雖然並沒有因為楊氏生了女兒就冷落她什麼的,但心裡也是失望的。平時廖氏說話時還要顧忌著不能給兒媳、孫媳增添心理負擔,但此刻屋裡只有丈夫,她就無需顧慮這些了。直言反駁道:

“哪裡還小?都二十了!他院裡的同僚蔣翰林、祁翰林等都是十五六歲就生了長子的,晚的傳禮、傳芳他們也是十八九就得了兒,就他一個過二十了還只得了一個女兒,還不準他心裡不舒服一下了?不是我誇咱們自己的孫子——瑞兒就是性子好,心裡再怎麼不滿意,對著孫媳婦和小萱兒的時候還不是照樣笑呵呵的?你還想怎麼樣!”

賈儒正要出門,來不及跟她反駁,只板了臉道:“我不跟你爭。沒事閒的跟人比,才是自尋煩惱……你看赦兒當初還不是二十好幾才生了璉兒?還有政兒,都快五十了——珠兒歿了以後寶玉為長,現在不是也才十幾歲?許多世交家生兒子也並不很早,早生的倒是夭折的居多!你不要逼孩子們,倒讓他們心裡更緊張了。他那幾個同僚或許只是正好趕上了吧!”

廖氏見丈夫嚴肅,心裡雖然仍是不服,卻還是抿著嘴答應了。

帶著鳳巖、招雨,賈儒慢悠悠地走到了最近這幾天常去的茶座——正對著榮國府南院的角門的一座小宅院。

這是一個非常幽靜的地方,高高的楊樹擋住了小半個衚衕,裡面也沒什麼車馬。若是沒人帶著,很可能會以為這是誰家的私宅。若非鳳巖不知打哪裡聽說的,他還完全不知長安城裡竟然還有這樣有趣的地方!

來此喝茶的人也很典型——都是長安城裡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有幾個閒錢,卻不是鉅富;家裡不需他們管事,本人又不喜歡太過熱鬧的活動;嘴皮子很利索,平時就喜歡聽聽八卦和評書段子之類的。這裡可以說是最早的相聲茶樓的雛形吧!

“喲!戴爺,您老來了!還是老規矩嗎?”一進茶樓,掌櫃的和夥計都非常熱情地招呼著賈儒。

賈儒從第一天報名字就沒敢用自己的本名,只說自己姓戴,那掌櫃也不惱,依舊笑眯眯“戴爺戴爺”招呼得熱情周到。

見賈儒點頭,他嗓子一亮,抑揚頓挫地衝後堂喊道:“極品碧螺春一壺,松瓤鵝油卷一疊,清蒸蟹餃一籠嘞!”

“戴爺!”

“周爺!”

“彭爺!”

……反正在這裡誰都是爺。

賈儒也不矜持,笑眯眯地拱拱手,跟各位聽友打了招呼,就往牆根下自己常去的地方一坐。鳳巖、招雨在他的揮手之下也告罪一聲坐了一個凳子邊。

不一會,一個面白微須的長臉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走上茶座中間的臺子上。他相貌雖然十分平凡,臉上的笑容卻特別親切,讓人很有好感。

大家一見他出來,氣氛頓時更加熱烈起來,鬧哄哄地哄著讓他趕快開場。

那人只笑不語,團團一揖。幾盞荷葉燈盞聚著燭光照向臺子,只聽“啪”的一聲案木拍下,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今天咱們接著說《厲奶奶訓夫記》!上一回說到那厲奶奶只因為嫌熗鍋用了一回蒜,沒用她喜歡的蔥白,又哭又鬧地發了好大一通火。一當了家,更是不問青紅皂白就貶斥了刁家好幾個做了一輩子廚娘的老人……這一回要說的是厲奶奶壓制通房的本事:先抑後揚,步步為營、美人計、連環計……俱是驚才之妙策啊!”

“……要說這厲奶奶過了門,自詡是天地間難得花容月貌的女兒,自然是看不上刁蟲兒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男子,只是她卻也不願意看著他的幾個通房在自己面前礙眼,心裡便想方設法地想要除去。她本性刁蠻狠辣,卻還想不讓人挑出理去。這日刁蟲兒和自己的貼身丫頭端茶遞水間動作粘膩,一個眯眼勾引,一個遞茶回應。厲奶奶早看出端倪,哼聲道:‘兩個人的強調都夠使,別打量誰是傻子!’其實她此刻早已想出一策,先借丫頭的刀殺了那幾個通房,回頭再炮製自己這個叛徒丫頭,因此就半推半就地應了刁蟲兒!還要賣乖道:‘要做什麼,你就跟我說,別偷偷摸摸的,不中用!’。那刁蟲兒心裡早已都是那丫頭了,見厲奶奶默許了,心裡眼裡覺得她菩薩一般可親,‘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好姐姐,你把那丫頭賞了我,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就要人腦子,我也給你弄來!’……”

上面的人一人分飾幾角,掐著嗓子扮著神態動作把刁蟲兒的無賴和厲奶奶的軟刀硬劍、丫頭的嬌痴表演得惟妙惟肖。下面的人也聽得入了神,只間或有一兩聲茶蓋碰茶盞的聲音或是驚疑的吸氣聲。

其實這出新話本的內容完全是按照薛家新娶的大奶奶折騰的內容稍稍潤色而成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平時說起來也以話本中名稱相稱。

據說是有內部人士每天把裡面的新樂子遞出來,有人寫了本子,再由這位白老闆表演出來,三日一場。只要在這裡叫了超過三錢銀子的茶點就可以免費聽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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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金桂嫁與薛蟠才一個月,這出話本已經上了五六次。這夏奶奶出手花樣繁多,層出不窮,讓人眼花繚亂,聽了還想聽!後宅爭鬥之戲因為脫不開個框子,原本是不大得這些男人青眼的,偏這話本就火了,全是夏金桂之功,甚至超過了剛剛推出的《隋唐演義》!

聽完了今日的一回,大家還是意猶未盡。幾乎沒有立刻就離開的,大多坐在原地跟聽友們交流著。

一個道:“其實刁蟲兒就是個無才無德的呆子,又最是喜新厭舊。這厲奶奶本是金玉其外,顏色嬌豔,正在新鮮時刁蟲兒對她就一點都捨不得下手了!一朝被厲奶奶壓下了氣焰,這輩子都休想再壯起聲勢了!又霸佔了人家的丫頭心中有愧,自此次次比之前更下不去手,他的讓步就成了習慣了!”

另一個咂嘴道:“可不是嗎!平時說得氣概非常,母老虎只拾頭打滾,尋死覓活,晝則刀剪,夜則繩索,無所不鬧一番,他就屁都放不出了!這河東獅倒是軟的硬的都使得出,堪稱女中豪傑了!”

“什麼啊!”這邊一人很鄙視道:“雖然是潑婦,竟也是上了學念了書的,怪不得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呢!女人懂得東西一多,立刻攪得後宅不寧、家宅不安的!這都是厲奶奶父母的錯……”

“得了吧!看你的熱鬧!這厲奶奶就是投錯了胎,若是當個男人,你看她三十六計——欲擒故縱,美人計,指桑罵槐,離間計……無論是三十六計還是女人的‘一哭二鬧三上吊’都運用的爐火純青,豈不是可以上陣殺敵了!這刁蟲兒原來在哪裡都橫的不行,現在活活娶回來一位如來佛祖,這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該啊!哈哈……”

“哈哈……”這點大家倒是很贊同,一起舉杯大笑起來,“每天從這裡回去都覺得自家的母夜叉難得了!”

好幾個人都贊同道:“哈哈,何嘗不是呢!”

“……對了,你們聽說沒有?這位奶奶還有一個癖好,現在已經露了苗頭了:她生平最喜啃骨頭!每日務要殺雞宰鴨,將肉賞與人吃,只單以油炸焦骨頭下酒……最近好像嫌刁家做炸雞骨的廚子不好,正在長安城裡找新廚子呢!”

“哈,也不知誰家又要倒黴了!八成是‘酥香記’陳師傅,那一手香酥雞和香酥鴨誰比得上?連御廚都不肯做的人,就是沒有背景也有骨氣的!若是有背景的,‘呆霸王’就又要得罪人嘍……”

“嘿嘿!先是得罪了永安都尉,被打了一頓;上次又得罪了賈侍郎他爹,進了大牢;說不定又有好戲看嘍……”

“咦?這‘酥香記’不是永安都尉小舅子開的嗎?莫非……哈哈哈~”

大家都壓低了聲高深莫測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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