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聲如若流水般傾瀉而出，柔軟的睡夢中似乎能想象到有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正在彈奏著悅耳動聽的曲子。

北顧然漸漸將自己沉浸在夢中的意識剝離出來。

陽光一寸寸在房間裡蔓延，爬上了她的側臉，莫名的覺得溫軟，但是她還沒醒過來。

她睜開眼的第一秒還有一些不清醒。

幾點？

北顧然瞥了一眼窗外溫暖明亮的日光，鋼琴曲傳入耳中，是柔和而動聽的旋律，連呼吸都變得輕緩起來，心情更是無比柔軟。

她第一個動作是伸手捂了捂肚子。

沒錯，捂肚子——跡部宅繼跡部大少爺大婚迎來一位新成員少夫人約大半年後又迎來了一個新成員——當然，那個成員現在還在北顧然的肚子裡縮著，似乎也沒什麼存在感，但是牽動了一家老小的心。

北顧然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事實上北顧然一點兒也不想起來，儘管她已經睡到大約十點半，她還是不想離開軟軟的床和暖暖的被子——這種被北顧然稱之為嗜睡症實則犯懶症的症狀在她帶著個球之後更加嚴重，她比平時更懶得動了，而且還有了充分的理由，養胎。

肚子裡的球才兩三個月大，一點兒都不顯懷，感覺很小個，讓人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從第一次北顧然因為孕吐而吃不下飯並意識到肚子裡多了個球，到懷孕十四周的第一次產檢，每一天她都過得懶洋洋的，不是在床上躺著翻個滾，看兩本書，就是吃些補品和跡部夫人聊聊天，不多動，不出么蛾子，也不會突然想吃什麼一時半會買不到的東西——作為一個孕婦，北顧然充分地表現出了她的好伺候，這讓全跡部宅準備把她當祖宗供著的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長吁了一口氣。

所有人都猜測北顧然懷的是個女孩子，天性安靜。

但是比她會鬧騰更麻煩的事還在後頭。

北顧然懷孕以後更加不肯走動、不肯出門。

養胎也不是這麼養喂，再躺恐怕要長蘑菇了——北顧然……當然不會這麼想。

跡部宅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雞飛狗跳——眾人為了讓跡部少夫人從床上離開，走出房門用盡了各種手段，而跡部少夫人巍然不動如泰山，果然淡定好耐性——重點好像偏移了。

北顧然一天天面色紅潤，過了孕吐期後，一切都變得順風順水，氣色也相當好，皮膚也並沒有變得粗糙——這也成為許多人猜測這是個女孩子的憑證之一，當然，麻倉若和渡邊有未以及忍足侑士組成了嘲笑跡部景吾的好友團，說他把北顧然養的過於白白胖胖，滋補過剩，所以才會肌膚水潤有光澤。

好吧這不重要。

不管怎麼說，北顧然的第一胎讓跡部宅的眾位尤為緊張。

跡部財閥的年輕董事長或者說總裁大人跡部景吾準爸爸接到了人生第一份不一樣的、儘管做起來似乎並不怎麼華麗而且不符而他的身份但是他依舊不厭其煩的工作——帶北顧然去散步。

跡部景吾會牽著她在公園走很久。

這代表著他這個日理萬機的董事長必須提前趕完所有工作，但也只有這個方法可以讓北顧然放棄在床上冬眠的計劃——這可不是什麼對胎兒很好的計劃。

北顧然半坐起身。

不遠處坐在三角鋼琴前彈奏著舒緩樂章的跡部景吾的側影極為好看，而白襯衫的流暢線條更顯他完美的身材。她安靜地看著他彈奏，白皙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的跳動優雅而觸動人心。冷淡而從容的鋒利眉眼，俊朗而奪目，正如其人行事風行雷厲、乾脆利落、果斷迅猛，即使只是彈著鋼琴這樣優雅的樂器，演奏著溫柔的曲子，也絲毫不會被認為是個沉浸在憂傷中的溫柔王子——跡部景吾沒有演王子的天賦，他天生就是縱橫捭闔的王。

這樣的跡部景吾，她可以坐著看一整天。

北顧然閉了閉眼，突然想起十幾年前他帶她去南太平洋島嶼巡航的那一次，那應該算是約會，他們的約會地點總是奇奇怪怪的，墓地、海上、歌劇院、網球場……而那一次她只是望著他彈奏鋼琴的側影一整天——有時候不解風情是一回事，浪漫又是另一回事，天長地久也不過是須臾的一眼。

她睜開眼，怔怔凝視著手指縫灑落的陽光，耳畔劃過的微風裡還藏著記憶偷笑她的聲音。

這是第一次，北顧然意識到，原來已經十年有餘。

從她來到這個世界至今已經十年有餘。

人生苦短，似乎真的是苦短的。

在遇上跡部景吾之前，她大概沒想過自己真的可能會和一個人成婚生子，並一起度過自己的下半輩子——按一種說法來看以她的個性，她很有可能變成大齡剩女最後孤獨終老，沒準還早死早超生……嗯……懷孕的時候想這些似乎不太好。

一首曲子流暢地落下尾音。

“醒了？”跡部景吾偏頭對上她的眼睛。

“準確地說，餓了。”北顧然掠過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眸，淡定地說。

“不到餓了不打算起來？”跡部景吾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年輕女傭，示意她去準備北顧然的早餐。

“我現在也沒打算起來。”北顧然說的一臉認真。

“……”跡部景吾半是無奈地望著北顧然那張表情認真的臉，“別把這種說冷笑話的習慣遺傳給我女兒。”

“那我考慮考慮遺傳給我兒子。”北顧然挑起眉，唇角卻染上了很淡的笑意。

“北顧然你的冷幽默自從你懷孕以後就越發猖狂了。”跡部景吾近乎冷哼了一聲，眉眼間卻透著一種奇異的、鋒利的柔軟，“別告訴本大爺這算是胎教。”他走上前，開啟衣櫃把她的外套丟給她。

“恭喜跡部少爺深受其害，需要頒發獎品和獎盃嗎。”北顧然半是帶笑地說著把外套穿上，任由跡部景吾冷然鋒利地睨了他一眼，牽著她慢吞吞地往樓下走。

跡部夫人正在餐桌前笑吟吟地看著他們。話題越走越偏，從平平淡淡到飛沙走石、刀光劍影，然而她最清楚，十多年了，他們的兒子和兒媳，熟知和相惜，鬥嘴卻從未紅過臉。

世界上一切深厚的東西都來自微小地積累。

感情尤甚。

人生總有些不太暢快的事，煩惱、痛苦、心酸、不順——愛情中也充滿了猜忌和懷疑，有人說不相信是愛情的大傷，但是這一切卻是出於愛，世界上哪有兩個人可以毫不猶豫、輕而易舉地相信對方，尤其是這是在不容砂礫的愛情中。

所以世界上能走到最後的愛情一定是相互了解的對方之間的愛情。

跡部夫人微笑著看跡部景吾把碗端到北顧然面前，也不說話。

愛是一種如此深切的感情，它不僅僅帶著美好還帶著負面情緒，帶著對方的一切包括小脾氣，在愛情裡迫不及待只會望見煙火落幕、曇花一現，而耐心的等待與期許會收穫相同人生觀、價值觀、愛情觀的對方，這樣的契合會讓一切不相信都失去顏色和溫度。

跡部夫人看到在窗外有閒情澆花的跡部先生，微微一笑，眼角似乎能溢位美好的光彩。

承諾說一千遍比不上在一起一千天。

誓言提一萬遍比不上共同生養一個孩子。

跡部夫人想到這裡眉眼彎了起來，她的眼睛很美，和跡部景吾有一種相似的鋒利，比他更為柔軟，顯現出她獨特的風華。

她把目光落在北顧然還不顯懷的肚子上。

再過幾個月這個安安靜靜的小包子就要出世了，令人期待和激動不是嗎。

為什麼叫小包子？這是北顧然對那個小家夥的稱呼。

跡部宅的小包子確實很安靜，一點不折騰人，或許真的如大家所猜測的是個女孩子，但這僅僅只是指懷孕期間。

又是近七個月過去。

包子出生的時候出了大事。

北顧然這個痛覺神經遲鈍的女人——跡部景吾語——連聲痛哼都沒有，在產房裡折騰了老久，等的產房外的一家老小一身虛汗。

大概是連那包子也看不下去北顧然這麼冷靜了，開始折騰起她。

羊水破了，然而包子卻始終不肯出來。

用簡單的話來說，北顧然可能要難產了。

這幾乎嚇到了跡部一家人。

難產這個詞事實上還是挺可怕的，一大一小兩條命都系在難產這個詞上了。

這也是跡部景吾第一次失去冷靜——他可以掌控一切，但是這卻不是他能控制的事，而他生命裡最重要的那個女人，他惟一的刀鞘在這一刻有斷裂的可能——如果還有閒情說笑的話，跡部景吾快步跑進產房那種不華麗的樣子絕對是紀念版的。

“開刀。”北顧然似乎是有些累了，半睜著眼掃過醫生和護士，語氣淡然篤定，絲毫不見疼痛困擾地說。

那樣子和產房裡手忙腳亂的醫生護士成鮮明對比。

剛剛走進來跡部景吾聽到這句腳下一滑，慶幸的是，他不至於不華麗地暈倒。

跡部景吾緊緊鎖起眉頭，“你覺得好？”他問北顧然。

“……”北顧然像是又考慮了一會，“催產針現在還沒起效。”她說了一句，也順帶著看了一眼吊針。

跡部景吾的眸光有些銳利，十多年，從容的鋒利總是讓人一眼牢記。

“繼續等。”北顧然慢慢地冷靜地說。

產房裡的醫生護士似乎是愣住了。

跡部景吾橫了四周的人一眼，神色凜然，語氣冷冽，是許久未見的鋒芒畢露，“再找醫生來，準備剖腹產，你們繼續等。”

北顧然瞥了跡部景吾一眼，並沒說什麼。

按直覺來說，她相信自己的判斷，但是總要有第二手準備。

醫生護士們這才咽了咽口水，開始忙碌起來。

北顧然挑眉，卻沒說什麼，只是唇瓣彎了起來。

“這種時候也要給本大爺添堵啊恩？”跡部景吾的指尖掠過髮梢，最終伸手點了點她的眉心，卻摸到滿額的虛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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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抓住每一次機會，跡部少爺。”北顧然清冷的眉眼在日光燈的冷冽燈光下溢位了奇妙的柔軟，而清冷的嗓音吐出溫吞的話語，“畢竟跡部少爺總是嚴防死堵，避免任何一次輸掉的可能。”

王與後這輩子都不可能放棄較勁。

十多年他們變了多少，又有多少沒變？

誰知道呢。

跡部景吾望著她那清冷沉靜的面容，恍惚間看見很多年前那個沉靜內斂的少女，總是那樣清冷淡然的神情，用那變態妖孽的智商和直覺不動聲色地處理著所有的難題，不介意以自己受傷為代價保護別人。

或許沒變多少吧。

這個十年如一日性子清冷的女人……如果沒了她的日子——跡部景吾怔了怔，不知怎麼冒出這樣的念頭，他從未有過這個念頭，甚至十年前她離開他也沒有想過——大概是一直保持著狂妄的自信，認為她絕不可能離開。

“跡部少爺，請往那邊站站。”有護士輕聲說。

跡部景吾沒有理會，驀然挑起唇笑了起來，耀眼如常。

十多年前，他牽著她在宴會上張狂地承諾——只有北顧然是跡部景吾的王后。

那個宣言像是在心尖上發燙，她忘不忘他不知，但他未忘。

因為，他只許了她這一個承諾。

北顧然半闔著的眼微微睜開，眼睫輕顫時抖落了些許吃驚。

只見跡部景吾彎下了腰，輕吻落在北顧然的眉間——許久了——他和她之間的愛情漸漸地如若夜間靜謐流淌芳香的暗色玫瑰，奪目吸引人卻從未主動發出光彩，褪去早年青澀的光華，變得內斂而深沉。

他們少有在公眾場合表現出他們之間如漆似膠的感情。

他們的愛情本就與其他所有人都無關。

所有人只記得很多年前少年緊握著少女的手如若宣誓般的張狂宣言，在幾年後悄聲無息，仿若沉寂。

或許有人會以為愛情在長年累月中燃燒殆盡，激情不再……然而這一天那樣簡簡單單的一個輕吻有著觸動人心、引人落淚的震撼力量。

那般深情。

似乎又回到那一天，囂張奪目的少年和清冷淡然的少女共立一臺。

跡部景吾退開一步，北顧然伸手握住他的手。

她眉尖猝然打結，冷靜地說：“不用準備剖腹產了。”

跡部景吾先是一愣，立馬讓醫生護士們上前來。

生產自然是痛苦的過程。

那包子或許是折騰夠了，又或許是被那一刻兩人之間奇妙的深情感動了，幾個小時，終於捨得徹底挪窩迎接新的世界。

北顧然睜開眼，眼底模模糊糊的，有些茫然卻是第一次那麼溫柔，她只望見了跡部景吾輕輕撫摸著她沾著汗的額髮，好看的唇彎著一個弧度。

十幾年了，年華似水。

一聲哭啼很是響亮，顫動了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