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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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羅帳,紅木床,天氣微涼宜賴床。

王嫵睡到渾身懶洋洋,方才饜足地撐起眼皮。

天光大亮,幾束透過羅帳照進來的光在空中劃過道道亮影,照出輕塵點點,如絮飛舞。

“阿嫵……”

“嗯?”王嫵有點詫異地翻了個身,正對上一副熟悉的眉眼,俊朗英挺,“昨天曹操不是派人來說今日要點將議事麼?怎麼你還沒走?”

“曹公未言時辰,自然是等你。”

“等我?等我幹什麼?”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子感覺到了外面的涼意,不自覺地往他懷裡湊了湊,趙雲極自然地伸手撈住貼上來的小腰,手臂微微用力,正好撐在王嫵的背後讓她可以靠著借力坐起來。

“子龍!”

趙雲正要託著王嫵一起坐起來,王嫵卻猛地拉了他一把。趙雲動作一頓,不解地回過頭看她。

王嫵握著他的手腕輕輕推了一推:“我不去。”

趙雲正要掀開被子的動作一緩,臉上慢慢紅了起來:“阿嫵……”

“三個月前青州城門前的一戰,曹軍是一觸即退,雙方的損失都很少,本就不需休養太久。現在時已入秋,今年若還要趕在寒冬大雪之前用兵,調集糧草,點兵列陣,也就只有這幾個月的準備了。我們早一刻商定出兵計劃,也好早一刻準備……今天,那個……時間不早了,不如……等回來再……”

王嫵一開始沒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微微一怔。然而聽了他最後支支吾吾的那兩句之後,才發現他這是想多了,跟著一起臉紅之餘,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輕輕在他手腕上拍了一下,語帶戲謔:“你還要再怎樣?昨晚的份我還沒睡夠呢……誰和你說那些有的沒的!我是小女子,你是大將軍,我說我不去,又沒不讓你去,耽誤不了曹操的軍機大事……”

卻沒想到她話音未落,趙雲肩背的肌肉猛地一緊:“不行。”耳根處的紅色還沒有褪去,眼裡的鋒芒卻好似聽到了戰場的號角,驟然綻裂。

只一瞬,不等王嫵蹙眉,趙雲自己也覺得他的反應似乎有點過頭,抿了抿唇,反手握住王嫵停留在他手腕上的手:“不去就不去,那你再睡一會兒,我留五百精兵……”

“趙子龍!”

趙雲話沒說完,就被王嫵刻意拖長了音調打斷:“防火防盜防曹操,你準備防到什麼時候?”

回想起來,他們的婚儀上,曹操向長安漢獻帝要旨為趙雲請封鎮軍將軍。而自此之後,整整三個月,他似乎便再沒有離開過王嫵的視線。

確切來說,是趙雲再也沒有讓王嫵離開過他的視線。巡視軍營,操練兵陣,如他當日在高密酒宴上的戲言,同進同出,形影不離。

也虧得趙雲麾下的兵將早就習慣了王嫵一身短褐跟著趙雲一起裡裡外外的跑,早就見怪不怪了。

起先王嫵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時間一久,她也覺出問題來。這不是新婚蜜月的如膠似漆,趙雲這是不放心她一個人落單!

被王嫵一語道破所想,趙雲不由窒了一窒。

他不知道防火防盜和防曹操有什麼關係,但曹操詭詐,已是先入為主的印象。縱然他與王嫵有同門之誼,縱然他承諾寧做一世權臣,亦不主動篡漢,甚至還給出了青州自治的條件,趙雲也總是下意識地要把王嫵隔離在曹操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外。他相信曹操的才略可以如他所願,儘快地平定亂世,安民於流離,若他只是一個人,既然決定和曹操聯手,那他定會毫無保留地相信曹操必有舊恨不究的胸襟氣度。

可王嫵……他卻不願冒一點點風險。曹操和郭嘉之間的芥蒂是王嫵一手所成,他將郭嘉推到戰場的那一刻,便等於砍斷了自己最得力的臂膀……

“曹操不是好人,這我知道!可你別忘了,我也不是好人。現在也應該是他防著我們翻臉,而不是我們防著他。現在就算沒有孔豐平在,我只要收一收手……”說到“收一收手”,王嫵還作勢攀著趙雲的手臂用力捏了一下,“曹操別說調齊糧草準備出兵,他手下幾萬兵馬什麼都不做,這個冬天都得餓著肚子過。”

若是有一日,趙雲願意解甲歸田,那她就站在田壟上看他種田,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趙雲是身披戰袍,銀槍白馬的戰神,戰場拼殺,無往而不勝。若非如此,若終日被她絆在軍營閨房之中,那當初還不如直接和甘寧一同出海,佔領新大陸去。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浪漫是浪漫,可王嫵從來就不是空求浪漫的人,她講究的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小女子臉頰上還帶著初醒的紅暈,好似未化的胭脂,手心微涼,捏住他的手臂,指尖掐入肌肉的觸感酥酥麻麻,一邊說著自己不是好人,慧黠的目光卻是晶亮如星,更似星星火苗,趙雲只覺得身上的血脈都在一瞬間變成了無數引線,一同被點燃,嗤嗤地燒起來。

不知為何,羅帳之中,王嫵驟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

幾束光亮裡,細緻纖細的鎖骨如驚鴻一瞥,便被麥色緊實的背脊擋了個嚴嚴實實。

“曹操不是找你議事麼?你要遲到了……”王嫵的聲音細得如同剛出生的小奶貓,這一回,音調卻是不自覺地拖長,短短兩句話,說得耐不住地輕喘。

趙雲回答得很快,聲音粗得低沉,壓抑的喘息顯得中氣不足:“曹公未定時辰,何來遲到!”

片刻前還氣勢洶洶掐著別人手臂的手不知不覺攀到了寬闊的肩膀上,畏寒的小女子舍了溫暖的被窩,直奔更溫暖的地方……

青羅帳,紅木床,低喘陣陣。

一樣的兒女情長,不一樣的英雄氣短。

***

十里長亭送人行。

黃昏時分,漆紅的亭角斜飛,半黃的枯葉掛在亭簷,鋪落亭階,殘陽如血,照得一片紅黃交錯,斑斕得如同巨大的花毯,轟然鋪陳。

十里亭中,郭嘉迎風而立。依舊一襲單薄的青衣,依舊腰懸長劍,依舊修眉薄唇,淺笑涼薄。只是,恍若隔世,愈發清瘦。

“你就算準了我一定會來麼?”王嫵最看不得他那一副萬事料定的模樣,可恨偏偏十有八九就是被他料準。

昨夜曹操遣人來給趙雲傳話時,也有人給她帶了一句話。

“臥龍躍馬終黃土,何時看,美人帳下猶歌舞?”

王嫵在高密酒宴上嘲諷郭嘉的兩句後人戲作,被他加了三個字,意境頓轉,又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所以今日趙雲終於起身去見曹操時,她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出了城,來為郭嘉送行。

算準了麼?

郭嘉緩緩搖頭。傳那句話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王嫵今天會不會來,他甚至沒想過王嫵可能根本就不會來。

他只是想到了,就做了。

一念及此,郭嘉不禁微微一怔。他做事向來思慮周詳,這種沒有思量,沒有權衡,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莽撞衝動,幾乎從來都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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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動莽撞,卻是說不出的輕鬆暢快。

“你就這麼走了?”沒等到意料之中的反唇相譏,王嫵心裡的戒備也慢慢放鬆下來,盯著他被秋風吹得揚起來的衣襟下襬,不禁有些出神。

烏髮如雲,眼睫輕顫,眼前的女子微微低著頭,習慣性的抿唇,一如那夜癲狂酒宴上的初見。

“劉備敗出徐州後,反主動投於主公麾下,言其為漢室宗親,主公為漢臣,他與主公便該是同朝為臣,而非執戈相向。”郭嘉輕嘆一聲,唇角輕揚,勾出一道微妙的弧線,似微笑,又似嘲諷,“嘉當時曾勸主公殺之以絕後患,然主公惜其麾下猛將,思慮再三,終將他困於長安禁宮。劉備羽翼被折,自然不甘,惹出些亂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此間有你周旋,帳中定策有文若,領軍拼殺有子龍,我此去長安,若能幸平北方之亂象,主公無憂耳。”

這話說得好聽,可也只有王嫵聽得出其中的慘然。因為她心裡最清楚,當時曹操不殺劉備,多半正是因為郭嘉要殺劉備。因為那時候,郭嘉說的任何一句話,他都要思慮再三,又都不敢信。

而如今固然因為扣押了劉備,能借他的名義驅使關羽張飛,但劉備在長安鬧出來的動靜,想來若是能時光倒流,曹操寧願在戰場上與這兩個萬人敵戰一場,也要當時幹淨利落地將他一刀宰了。

曹操防了漢獻帝的衣帶詔,防了長安內亂,卻不防劉備將念頭動到了彪悍的西涼軍上。才安分下來的馬騰父子,又打著馬嬈失陷青州的旗號,在曹軍的背後,蠢蠢欲動。

這一副幾乎都是源自王嫵之手的亂局,如今,又要郭嘉去收拾,而這似乎,也和王嫵脫不了關係。

信任這種東西,如同一個玄妙的天平,一旦打破,就算兩邊再加回同樣的砝碼,要回到原來的水平線上,也得要等那一陣失衡的亂擺徹底過去之後,才能復於平靜。

現在的曹操與郭嘉,就是處於這重加砝碼的亂擺之中。

就像是吵了架的小兩口,無論是曹操還是郭嘉,此時都需要遠離彼此,好好靜一靜。

但曹操絕不可能放郭嘉離開,他不會冒險讓這個絕世的鬼才有絲毫效力於他人的機會。而以郭嘉的性子,之前是不解,是鬱結,如今事情挑明了,他便絕不會令自己再屈於這份尷尬裡。

亂象初生的長安,在此時便神奇地成了一個難得的避風港。

微涼的秋風吹得王嫵披風的下襬獵獵作響,郭嘉說了這一大段話,語聲一頓,忽然伸出手,將王嫵額角被風吹亂的幾縷碎發繞了繞,掛到她耳後。

王嫵微微一驚,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垂在身側的右臂輕輕繃直。這個距離,只要一抬手,小巧的弩箭就能從縛在她小臂上的臂弩裡射入郭嘉的心口。

彷彿全沒感覺到她瞬間緊張起來的防備,郭嘉笑了一笑,古井似的黑眸輕描淡寫地往她小臂上輕輕掃過一眼,旋即目光抬起,越過她的肩膀,落到了即將西沉的夕陽晚照之上。

“嘉此番不及恭賀,子龍就要出征了。”

出征?

“曹操準備向袁術動手了?”想起早上的事,王嫵微微蹙了眉。趙雲說,寒冬不宜用兵。現在距離入冬最多還有三個月,再算上調集糧草,點兵列隊的時間,根本就不夠長途行軍的。算算時間和距離,王嫵也就只能想到距離徐州不遠的袁術了。

只不過,袁氏兄弟一個寡斷,一個急躁。勢力壯大如袁紹如今也是落得個身死勢落的下場,志大才疏又心胸狹隘的袁術,曹操又何必非要趙雲出征?

“袁術?”郭嘉笑著搖頭,雲淡風清,說出來的話卻是猶如驚雷在耳,“主公早年便遣人結交張公祺,我原不知其意。現在看來,主公屬意已久,要趁著孫伯符立足江東未穩,而劉景升據荊州而無為的時機,兵出兩路,大軍南下江東,亂荊州之心。而另一路多半是要子龍領軍西出,透過漢中,奇襲益州。”

“等等等等……西出益州?西蜀?”

郭嘉的話裡信息量太大,又習慣性地稱人都稱字,王嫵一下子有些混亂,皺著眉在腦海裡理了半天方才理順。

天下三分魏蜀吳,而如今曹操魏國未成,後方還亂得要郭嘉匆匆趕回去鎮壓,居然就想著要一舉把東吳和西蜀都拿下來?

這是想統一想瘋了吧!

還有,要讓趙雲去打西蜀?蜀道難,難於上青天!他居然要讓趙雲帶著騎兵上蜀道!

他以為這是拍蜀山傳,奇幻片啊!

郭嘉看著王嫵的臉色精彩紛呈地越來越紅,長長的眼線隨著眯眼的動作微微上挑,如同一隻隨時就會伸出爪子撓人一臉血的暴怒貓咪,不由朗聲大笑起來。

“都是瘋子!”王嫵怒極,猛地呼吸了幾下,穩定了下情緒,壓下心裡極度想抬手射他一箭的念頭,恨恨吐出四個字,轉身就走。

身後,郭嘉笑聲漸歇,聲音朗朗:“放心,主公雖不長於兵事,卻最善於時機掐算,謀定人心。此時出兵看似莽撞,卻是恰逢江東人心未定,漢中不思戰,益州之主又闇弱無功之際,此行最大的變數不過是荊州劉景升是開門而降,還是與孫伯符聯手一戰。主公若得荊州,則西通巴蜀,與子龍前後用兵,益州沃野,再險塞也有攻破之法。而若孫伯符得了荊州,江東防線前移,我軍從青州走水路繞道長江之後,他兩頭不得兼顧,必定退兵。”

王嫵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踏著馬鐙躍上馬,高高舉起手向後使勁揮了揮,一聲輕喝策馬往南面曹操駐於城外的中軍大帳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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