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嬤嬤一邊在廊下等著，一邊打量著在屋門口戰戰兢兢侍立的幾個丫頭。三個大丫頭都面施胭脂、帶著小巧的金耳墜子、堆紗絨花，一通細細打扮生生比旁邊的幾個二等丫頭多了幾分撩人姿色。可惜現在一個個都面色惶恐、驚懼不安，看著反而不如二等丫頭們有氣勢。

王家嫡親小姐身邊的大丫頭，何等威風、尊貴，據趙嬤嬤私下的瞭解她們就算沒有平兒那樣得寵，可也是從小身嬌肉貴比小戶人家的小姐待遇都好。孃老子在王家也是能排的上名號的，要讓她們安安心心嫁到鄉下去，趙嬤嬤覺得這事情還真是棘手。

趙嬤嬤低頭想辦法時，門簾開啟帶著一對微顫顫晃悠玉珠耳環的平兒笑意盈盈的迎出來道：“勞嬤嬤等候了，幫奶奶重新收拾了一下耽擱了，我先在這裡賠罪了，嬤嬤您多擔待。”

趙嬤嬤聞言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姑娘客氣，本就是奴婢冒冒失失上門打攪，奶奶不責罰就已經感恩戴得。”

走過來的平兒順勢攙住趙嬤嬤的胳膊，半扶著往屋裡讓。走到門口笑容越發燦爛的邊親自給趙嬤嬤打簾，邊低聲好意提醒道：“奶奶剛攆了王婆子出去正不高興，不過放心您是二爺的奶嬤嬤，您的事奶奶還是會給幾分體面的，所以只要語氣注意點有話還是儘管直說就成。”

趙嬤嬤心裡膩味平兒的虛假，面上卻是一片感恩戴德道：“謝平兒姑娘，這是婆子我的一點心意，討姑娘一個歡喜。”

說完順手把一個荷包塞到了平兒手裡。

這點東西平兒還不放到眼裡，放下門簾跟進門後本來打算立即塞還給趙嬤嬤，可瞟到裡屋王熙鳳隱隱約約露出來的身影，微笑一下便放到袖裡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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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裡屋王熙鳳閉目養神的靠坐在椅子上，趙嬤嬤上前跪下行禮拜見。上次見面不等趙嬤嬤跪下，王熙鳳便會出言免了這層主僕跪拜，這時卻是一直等到趙嬤嬤把禮行全了，才慢悠悠睜開眼道：“快快請起，嬤嬤幹什麼行這大禮，您是二爺的奶嬤嬤，二爺知道了還不知會怎麼歸罪呢！”

說完對著平兒嬌嗔道：“主子頭暈沒醒過神來，你這小蹄子怎麼也不知道吱一聲，不知道嬤嬤和府裡的下人不一樣，尊貴著呢！”

平兒上前扶起趙嬤嬤，然後嬌笑的打趣道：“主子你這話就不對了，嬤嬤這是尊敬您才這麼行大禮的。您倒好不體諒這番苦心，反而拿嬤嬤跟府裡的那起子下人做比較。”

說完又溫溫柔柔的對趙嬤嬤說話道：“嬤嬤，您是不想拿二爺奶嬤嬤的位子亂了尊卑上下，讓人多嘴胡言亂語。平兒沒說錯吧？”

那個王婆子因何被攆了出去，趙嬤嬤現在還不全明白，但總之跟這位平兒姑娘脫不了關係。現在這些話聽來聽去都是在給自己上套，不過想到自己就算是做了什麼也不會阻了這位平兒姑娘的青雲之路，趙嬤嬤便順著話題附和道：“不愧是奶奶跟前的得意人，平兒姑娘就是明事理。”

趙嬤嬤本意是誇一誇平兒，然後藉著丫頭的身份引出其他丫頭的話題。可這話聽到王熙鳳和平兒耳朵裡卻變成了先誇後要的引子話，心中不由起了果然如此的念頭。

覺得已經完成挖坑動作的平兒，立在趙嬤嬤身後朝著王熙鳳面色慘白的一笑，躬身告退道：“奶奶您和嬤嬤談著，奴婢去廚房張羅些點心來。”

看著王熙鳳緊繃著的冷臉，趙嬤嬤硬起頭皮提起話頭：“看見平兒姑娘，奴婢想起最近傳的一個訊息，要是奶奶真的有意，奴婢倒是想厚臉討這個差事。”

已經判定趙嬤嬤跟自己作對的王熙鳳聞言怒極而笑道：“哦，什麼訊息，我怎麼不知道？許是我一時大意忘了，還的勞嬤嬤提醒。不過說起來房裡的丫頭、婆子嘴也太不牢靠，主子都沒印象的事也敢亂傳，真是讓嬤嬤見笑了。嬤嬤放心，要真是因為有人亂說話煩擾了您老，我定重重責罰。”

趙嬤嬤聞言尷尬笑道：“看我這張嘴，奶奶息怒，不過是些傳言，奴婢想著討個好彩頭這才斗膽問一問。哎，奴婢直說了吧，聽說奶奶身邊的幾個丫頭想婚配出去，正好奴婢鄉下親戚家有適合的幾個年輕後生，要是能趁著這個功夫改換門庭去了土氣，那可不就是天賜的大福氣。奶奶高門貴女出身，福氣天生就厚重，身邊來來往往伺候的丫頭定應該沾染了些，要真是能娶進門，定不忘奶奶的大恩大德。”

趙嬤嬤的話讓王熙鳳一愣，幾個丫頭，不是她家兒子來求平兒嗎？聞言面色略緩追問道：“身邊的丫頭，可是我的那些陪嫁丫頭，這話從何說起？”

趙嬤嬤聞言裝作不解的語氣道：“奶奶不知道？聽說是您的陪房王婆子正打聽府裡小子們，以前各位奶奶們也是這樣張羅陪嫁丫頭們的親事的。想著平兒姑娘是奶奶的左膀右臂，奶奶心裡自有決斷，奴婢這等人也不敢玷汙了人家。可其他的丫頭們奴婢覺得這張老臉應該還能當得起這趟保媒拉縴的差事，所以就厚著臉皮過來了。”

趙嬤嬤說完裝作不好意思的低頭嘿嘿傻笑，然後抬頭滿臉阿諛奉承的熱切看向王熙鳳。

聽完王熙鳳覺得王婆子打聽訊息時應該是太含糊了，讓府裡人誤會她是在給所有陪嫁丫頭探聽，而不是自己以為的趙婆子和王婆子兩人串通了訊息單要平兒。自己人沒有吃裡爬外，王熙鳳心中怒氣去了一半。再看看一臉巴結狀的趙婆子，王熙鳳覺得這人想要和自己這二奶奶搞好關系，定然是瞅著空子就往過鑽，要是由她攬下這樁保媒拉縴的差事，不僅自己除了心頭大患，就是二爺那裡看上哪個小蹄子也怨不到自己身上。

有了決斷，王熙鳳故作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那回事呀。怪我這當主子的管教不嚴，本來打算先瞭解一下小子們的情形，等過上幾年合適了正好給丫頭們找個好歸宿，也不枉她們伺候一場。可王婆子實在是嘴碎，聽風就是雨沒幾天就傳的府裡沸沸揚揚，鬧得好像我這主子容不下身邊人一樣，這不我一氣之下剛把她攆出去。本來這事我打算算了的，可既然嬤嬤你張嘴了，那我也不能抹了你的面子。不過她們雖說是我的陪嫁丫頭，可到底已經是二爺房裡的丫頭，換人的事二爺那裡也得有個說法。”

趙嬤嬤聞言裝作信心滿滿的得意狀道：“府裡歷來惜貧憐弱，奶奶一片善心不忍丫頭們耽擱了年華，二爺知道了也定會贊同的。只要奶奶信得過奴婢，把這件事交給奴婢跑腿，二爺那裡奴婢去說。”

王熙鳳聞言滿意的嘆道：“嬤嬤是二爺的奶嬤嬤，二爺那裡自然有份臉面。”

趙嬤嬤聞言仍是阿諛奉承狀：“奶奶這話折殺奴婢了，二爺再看重，內院當家作主的還是奶奶，奴婢有事不還得奶奶點頭。所以呀奴婢現在是認準奶奶你這個主子了，奶奶你可不要嫌棄。”

雖然賈璉現在看樣子防備著王熙鳳，可趙嬤嬤卻清楚人家兩個才是兩夫妻。等以後生兒育女了，這府裡當家做主的還要是這位二奶奶，所以不管他們夫妻兩個耍什麼花槍，自己卻是必須要在保住自家的基礎上多多奉承王熙鳳。就算不能做到讓王熙鳳看重，可也不能讓她厭惡，不然以後脫籍他們做主子的隨便那個一句話，自家就得吃不了兜著走。至於那位心思叵測的平兒姑娘，自己這回把妨礙她的丫頭都弄走，也算是省的她動手的幫了一個忙，自家和她的事沒有衝突、瓜葛，想來也就不會被她惦記的弄出些什麼。

趙嬤嬤現在的奉承話，可說是□□裸的投誠了，王熙鳳就是再不高興，聽到這裡也是滿心的舒坦。這些奶嬤嬤們仗著奶過主子一個個的眼高於頂，要是二爺不看重自己，她豈會這麼迫不及待的來表明心思？一定是二爺平常話裡露出些話頭，這位聽兒子說了揣摩出來的。一想到自己被賈璉看重的讓他的奶嬤嬤都想盡辦法巴結，王熙鳳心裡那絲別著的念頭一下子消散開來。

心情舒暢了，再開口王熙鳳已經是面帶笑容的溫煦道：“不知嬤嬤你對這些親事是個什麼打算？”

趙嬤嬤語氣慚愧道：“奴婢粗野人，保好親事就大吉大利。再說他們都是南面的鄉下人，對規矩門道實在是不清楚，還的麻煩奶奶給指個明路。”

王熙鳳覺得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這趙婆子定是一聽到訊息就急匆匆趕來巴結自己，生怕讓別人的了跟自己親近的機會，具體的應該還在尋思，於是開口道：“我陪嫁的丫頭年歲差不多的也就是三個大丫頭了，其實本意是要在府裡給她們找人家配了的。嬤嬤你提的雖說是南面鄉下人，可跟府裡一比卻是自由身。南面文風又重，要是以後子孫出息誰知道會不會光宗耀祖。她們能得了這場造化，還真是了不得。罷了，罷了，既然她們有這等造化，那我這做主子的就算是呢貼上些陪嫁，也要讓她們風風光光出門。”

趙嬤嬤聞言趕忙恭維道：“奶奶您真是活菩薩，這樣為丫頭們打算的奴婢還沒見過呢！奶奶放心，這幾樁好事奴婢定辦的好好的，讓她們以後想起奶奶您就感恩戴德。”

了了心事王熙鳳就再無心思和趙嬤嬤打圓場，接下來話語便不由懶懶散散，趙嬤嬤見狀乖巧的謝恩離開。

趙嬤嬤心滿意足離開，一直在外面盯梢的平兒看著趙嬤嬤那張笑臉，心裡不由揪成一團，難不成主子真的舍了自己籠絡這位二爺的奶嬤嬤？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平兒小心翼翼進門。放下手裡的點心向王熙鳳低頭賠罪道：“奴婢耽擱了，請奶奶責罰。”

看著平兒可憐兮兮的委屈樣子，王熙鳳不由撲哧一笑道：“你個小蹄子快把死人樣子收起來！”

說完伸手狠狠戳著平兒的額頭道：“你說你，以前不是挺穩重一個人，怎麼現在變得這麼膽小如鼠，害的我這個主子跟著你也差點出了洋相。”

見平兒不解的望著自己，王熙鳳詳細解釋道：“咱們弄錯了，王婆子打聽事情時太含糊，弄得府裡人以為她是給所有丫頭找人家。趙婆子想趁這機會向我表忠心，這才出頭過來保媒拉縴要幫著把她們嫁出去。至於你，又不是有母親撐腰的王婆子，這府裡都是明白人，誰不知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人家可是連提都不敢提的只說幫其他幾個丫頭。”

這下平兒總算是放了心，慢慢細想也覺得對。這趙婆子府裡都稱讚是個人精，自己可是奶奶跟前看重的，真要是給她做了兒媳婦，還不壓的她死死的。哪怕是為了她自己做婆婆的威風，也不會要跟奶奶要自己。不過她這回陰差陽錯，倒是給省的再一個個動手了。

雖然解除了威脅，可到底是不放心，所以平兒不由再次敲邊鼓道：“奶奶，咱們屋裡遣出去大丫頭可是大事，雖說趙婆子應下來了，可萬一太太那邊找麻煩，也不好對付。還有夫人那邊，奶奶打算怎麼交代，這些人可都是專門挑選過的。”

王熙鳳聞言嘆氣道：“別在鬧心了，打發她們出去也不是一會半會句能成的。咱們注意著，看能不能找個好點的藉口堵住太太。其實她們這幾個不安分的小蹄子，我倒真是想送回去讓母親處理了。可她們一個個的都是母親跟前得寵人家的，回去顛倒是非、胡說一氣誰知道會出什麼么蛾子。”

王熙鳳含在嘴裡沒說的是她真的不想就這樣讓娘家人看了自己的笑話，陪嫁的貼身丫頭管不住送回孃家□□，這樣自打臉面她以後還怎麼抬頭做人？

平兒聞言神色淡淡的附和道：“委屈奶奶了，夫人一開始就不同意這門親事，和姑太太也不大對付。這事捅回去，夫人又該唸叨是姑太太偷奸耍滑沒幫著奶奶，讓奶奶左右為難。”

王熙鳳聞言反而是不在乎道：“算了，誰讓我從小沒在母親跟前長大，回來又和姑母親近，母親有所埋怨也算情有可原。”

王熙鳳這裡說起王夫人是真心真意，可二房堂屋正聽周瑞家彙報大房事情，特別是王熙鳳攆走了王婆子的事情時，卻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等周瑞家的繪聲繪色學話完，王夫人微挑嘴角的詢問道：“那王婆子真乖乖的回去了？”

周瑞家的聞言笑眯眯道：“真的，奴婢一直派人跟著她。出府到了後街直接就僱了車出城，看樣子應該是回二奶奶陪嫁莊子的家裡了。”

王夫人聞言冷哼道：“我還以為我那厲害嫂子找了什麼鎮山太歲過來主事，沒想到卻是個聲都不敢響一下的小嘍！

周瑞家的聞言湊上前獻媚進言道：“其實不是王婆子不頂事，實在是那位平兒姑娘太厲害摸準了二奶奶的性子，不然早被王婆子打發的配出去了。”

王夫人聽完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指甲發言道：“真是個好丫頭，不枉我當初在鳳兒面前替她美言一番，讓她跟著嫁過來。”

等退出王夫人的屋子，走出二房院子，周瑞家的才敢抬手擦擦額頭上出的冷汗。自從珠少爺走了以後，就連周瑞家這個二太太跟前最得用的人，都越來越摸不著自家主子的心思。挑撥二奶奶和孃家母親不和，她還知道是為了爭在王家的地位，顯出自家太太的本事。可硬讓二奶奶和自家母親作對帶上平兒嫁過來這件事，可是一年多以前就定好了的，她卻是直到現在才摸出一點門道。想到為了榮國府，二太太連自己侄女都算計的死死的，周瑞家的覺得自家昧下來的那些產業、銀錢看來是得早點找地方安置了，不然誰知道二太太什麼時候會翻臉不認人。

不過對於二奶奶，周瑞家的卻覺得實在是沒聰明到地方。既然二太太和你母親這個嫂子不和，接下來不用腦子都能知道自然跟你這個侄女也不會親。可二太太卻偏偏鑽了王家太太嚴厲教導備嫁女兒的空子，把二奶奶的心籠絡到了自己一邊，讓她們母女生了嫌隙，然後王家太太給女兒準備的人手當然就不會受待見重用。

揣摩出這些，周瑞家的不由慶幸當初自己硬挺住沒讓公公婆婆帶兒女，不然自家兒女豈會像現在這樣孝順、聽話，說不定就跟二奶奶一樣和自家母親生分的讓人鑽了空子。還有哪些府外的幾個小野種，不要以為離得遠、瞞得深她就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兒成女就都熬出去了，她還要昏天黑地的跟在二太太身邊，圖的就是能在二太太跟前說上話。要是跟其他婆子一起一了百了的回家休息了，誰知道那殺千刀的男人沒了顧及會怎麼貼補哪些賤人、小野種。

恍惚記起家裡莊子上今天會送過來一筆銀子，不行，她的趁那殺千刀的被賴總管絆住，趕快回去先攥在自己手裡，於是周瑞家的出府的步伐不由自主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