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報應(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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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週而復始, 日復一日地過了九天,第十日的中午, 藍玉依舊像往日一樣緊緊抱著秦虞天,親暱地親著他的臉, 他瘦了,臉頰都深深凹了進去,他的頭髮……

藍玉的眼眶紅了紅,她抓起了秦虞天的一縷髮絲,她簡直不敢相信,短短十天,他的頭髮竟然有些發灰了。

都是因為她, 都是為了她。她發誓她回去一定什麼都聽他的, 一定每日都和他說十遍,百遍的喜歡你。

她要讓他時時笑,永遠都開懷,她要讓他打從心底裡感到高興, 就像她摟著他, 她每次依偎在他懷裡的感覺一樣。

樵夫走了上來,他望了望藍玉浸泡著的藥桶,裡面不知為何有些發黑。樵夫笑了一下,他彷彿有意一般,仰頭哈哈大笑著告訴藍玉:“真滑稽,你看看這桶裡都蒸出什麼來了?”

藍玉不解,她低頭奇怪地看著桶裡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好像一團糾結在一起的頭髮,又像一塊汙泥,她問樵夫:“這是什麼?”

樵夫笑著對藍玉道:“情蠱,難道你不知道?你夫君在你身體裡下了情蠱。如今我用藥把你體內所有的毒都蒸了出來,這情蠱自然也就解了,哈哈哈,真是好笑,哈哈哈哈……”

樵夫的笑聲又尖又細,迴響在這空空蕩蕩的木屋裡,不知為何,讓藍玉有些毛骨悚然。

情蠱又怎麼了?藍玉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她伸長了胳膊,使勁去夠一旁梳妝檯上的銅鏡——說來也怪,樵夫明明是個男人,這裡明明只住著她一個人,居然有梳妝檯,上面還擺著幾盒胭脂。

藍玉往鏡中一看,她頓時喜得摟緊了懷中的秦虞天。

好了!沒想到這深山野林裡的小小樵夫真會如此神奇的醫術,她徹底好了!臉上再沒疤,也沒紅印,被狼咬過的一圈齒印,如今竟是一點都不剩了!

“我好了!”藍玉回過頭去,歡快地朝樵夫喊,樵夫卻不知在桌前張羅著什麼,藍玉看到他坐到了梳妝檯前,拿起一樣什麼東西正在往臉上貼。

秦虞天已經昏迷,十日十夜不眠不休用內力為藍玉蒸藥,已將他折磨得近乎油盡燈枯,他眼角的細紋又增加了幾道,灰黑的頭髮中有了幾根雪白的銀髮。

藍玉的眼眶紅了紅,她起身擦乾身上的藥渣,穿上衣裳,自己把秦虞天從木桶旁邊扶起,背到了內室的床上。

“夫君,你好好養幾天,等你好了,咱們就可以回家了。”藍玉將被褥輕輕覆蓋上了秦虞天,她貼著秦虞天的耳朵,柔聲對他道,她感覺秦虞天在被褥裡松松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她在秦虞天面上親了一下,樵夫不知坐在梳妝檯前忙些什麼,看起來就是她去叫他,他也不會應。藍玉動了一下,她委實也不想借樵夫的手,她想自己動手,親自給秦虞天煮一碗熱乎乎的肉粥。

她推開房門,去了後面的灶間。她正在生火造飯,累得滿頭大汗,不時用抓了木炭,黑乎乎的手去擦臉,樵夫卻不知何時從房裡走了出來,斜在門口,冷眼望住了藍玉。

“你好生自在,放著自己兄弟姐妹的血海深仇不報,反倒在這裡給仇人煮起粥來了。”

半晌,樵夫勾起唇角,冷冷一笑,突然對藍玉說了這麼一番不著邊際的話。

他沒有再捏著嗓音假扮成男人,因此藍玉聽得分明,那分明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那是一個她熟悉的女人的聲音。

藍玉驚恐地抬起了頭,樵夫靠在門上,他早已換了一身裝束,穿上了女裝,她略施脂粉,髮間別著幾根鬆鬆的銀簪,身上穿的正是藍玉前幾日才換下來的廣繡荷花裙。

不知為何,藍玉突然有些喉嚨發緊,口乾舌燥。

面前站著的人,她再熟悉不過,那是她最小的妹妹,藍瑩,也是整個皇宮,和她長得最像,聲線也最為貼近的人。

藍瑩如今易了容,徹徹底底打扮成了她的樣子。

當下藍玉握緊了手裡的菜刀,她腦海中只劃過了唯一一個念頭,她不假思索地將這個念頭喊了出來:“你別傷他!他是你姐夫!”

她弓起了腰,她素來柔弱,此時的表情,卻像極了一隻盯緊了獵物的母豹,不論是誰,不論是她的親姐妹,她的父皇,哪怕是她母妃再生,無論誰想傷害秦虞天,她都不會放過。

她知道她可能不是他們的對手,可是,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就絕容不下任何人傷害秦虞天。

她抓緊了菜刀,準備一有必要,就衝上前去一刀砍死自己的親妹妹。

見了藍玉凶神惡煞的模樣,藍瑩尖銳的眼眸中迅速劃過了一抹狠戾的兇光,她仰起頭來,邊哈哈大笑,邊對藍玉道:“想殺我?你大可以試試,我早料到你會這樣,一早便在你的藥裡下了手腳。”

藍瑩說到這裡,眼裡竟然閃過了幾點晶瑩的淚光,她抬起手來,拿手絹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姐姐,你已是我在這世間除了父皇唯一的親人,我本想救你離了那殺千刀的,便將你接進大梁的皇宮,你我從此相依為命,我斷沒有想到,姐姐,你竟然會不顧這血海深仇,向著那個殺千刀的!!你到底還是不是我姐姐!!你還姓不姓藍!!!”

藍玉用力抬起了手,果然她的雙手已經不聽她的使喚,她手裡的菜刀軟綿綿地掉在了地上,“哐啷”一聲,震疼了她的雙耳,她望著爐灶,那上面咕嚕咕嚕還煮著她給秦虞天準備的肉粥。

她望著藍瑩那張和自己何其相似的臉,她就連聲音都和自己一模一樣,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身體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別,別……”藍玉癱軟在地上,她一聲一聲,幾乎哀求地仰望藍瑩,她的眼中盈滿了淚水,雙手,雙肩,全身上下都無法剋制地劇烈顫動著。

“別,你若是真恨,可以殺了姐姐,你別害他,真的別……”

她囁囁嚅嚅,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她被藍瑩下了藥,全身上下再沒了一絲力氣,她動彈不得,不能叫,不能爬過去,拉住滿面冷笑的藍瑩,她甚至無法抓住地上的菜刀,陪著秦虞天一同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癱軟在地上,靜靜聽著隔壁房間藍瑩同昏迷不醒——不,他若是真的昏迷不醒就好,他若是真的昏迷不醒,就什麼也不會感覺到,可他分明是醒著的,她剛剛離開他身邊的時候,他還用手握了一下她的手。

他是醒著的,他聽得到藍瑩的聲音。

他聽得到那聲音尖銳,憤恨地衝他尖叫:“秦虞天,你也有今日!你以為你喂我吃下了情蠱,就能讓我死心塌地跟著你!”

他能聽到那聲音像一把把鋒利的尖刀刺進她的身體,她的胸口,扎進她的心臟:“我告訴你,如今你為我蒸藥,我身上的情蠱已經解了!我早就知道你暗中派人殺了我大哥,二哥,我藍家滿門,我故意讓狼咬花了我的臉,就是為了讓你有今天的業報!”

她能聽到秦虞天在輕聲地咳嗽,在低低地苦笑。

突然之間萬籟俱靜,沉寂了好一陣子,跟著傳來藍玉再熟悉不過,她跟在秦虞天身邊,時不時都能聽到,刀劍刺進人身體的鈍響。

一聲,兩聲,三聲,四聲,就彷彿一刀一刀都割在了她心上。

她想放聲大叫,可她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想抓起地上的菜刀,一刀剁在自己脖子上,可她完全動彈不得。她只能任由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眶,坐在地上,親耳聽到藍瑩將匕首一刀一刀扎進了秦虞天的身體。

突然之間隔壁的木屋整個爆裂了開來,伴隨著一陣野獸般淒厲的咆哮,秦虞天掐住藍瑩的脖子,伏在她身上,用內力將她,連同自己一同震出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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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虞天壓在藍瑩身上,他的胸前淌滿了鮮血,約莫有五六處深可見骨的刀傷。他粗重地喘息,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他的雙眼被飛濺的鮮血染得通紅,兇猛狠戾彷如一隻負傷的獸。

他的雙手死死卡在藍瑩脖子上,藍玉伏在灶間的地面,她無法看清秦虞天此刻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黑髮散亂地披下,他的下巴,脖頸緊緊繃著,他面頰扭曲,上面稍稍附著些潮溼。

一滴晶瑩的水珠從秦虞天臉上滾了下來,融進了藍瑩鮮紅的衣襟,可天上並沒有下雨,四周無風,無雪,雲靜,清晨凝起的薄霧都已散去。

就好像一把尖刀扎進了藍玉的心裡,她絕沒有想到秦虞天會落淚,她跟了他這麼久,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他受了多重的傷,被貶出朝廷,跪在祖先的靈位前祭拜,他都未曾落過一滴淚。

他是如此的強悍而又剛硬,他只會流血,怎麼可能流淚?

藍瑩被秦虞天掐得直翻白眼,四肢胡亂在地面蹬著,就像一尾被拋上岸的魚,不住地彈跳。

其實只要秦虞天抬起頭來看她一眼,只消一眼,他就能發現那不是藍玉,藍瑩面上的易容已經開始剝落,在她掙扎的間隙,一塊豬皮從她臉上掉了下來,落進了雪裡。

可他偏偏沒有。

他非但沒有,反而在藍瑩漸漸停止掙扎,連呼吸都已是乏力,眼看就要被他活活掐死的時候,松了手,用內力將藍瑩遠遠震了開去。

“你真狠,絕心絕情,遠勝於我,簡直是個毒婦。”秦虞天低著頭,散亂的黑髮遮掩了他的面容,藍玉仍然看不清他此刻面上的表情,她只能聽到他聲音喑啞,充滿了疲憊。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因為方才與藍瑩搏鬥,用力過猛。

他背過了身,彷彿不願意讓藍瑩看到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他嘆了口氣,低低笑道:“我已經沒有力氣背你下山,只好委屈你在山上待一個月,灶間有米麵,足夠你支應三月有餘,等我養好了傷,便會上來接你。”

藍瑩哪裡聽得進秦虞天的話?她只是彎著腰不住地咳嗽,在咳嗽的間隙,一聲又一聲,用她最惡毒,最尖刻的話語不停地咒罵秦虞天:“秦虞天,你喪盡天良,濫殺成性!今日我收不了你,將來也必定會有旁人替我收你!!你一定不得好死!!”

秦虞天沉默著,他依然背對著藍瑩,半晌,他只低低對藍瑩道了一句:“對不起。”

他用手點住自己胸口幾處大穴,著力往地上一蹬,閃身便竄進了密林深處,再也不見了蹤跡。

藍玉在地上趴伏了良久,她只覺頭腦昏昏,眼前一時黑,一時亮,一時好像矇住了一層濃濃的迷霧,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晰,一時又被一道白光劈個正著,照得她兩眼昏花,腦子裡嗡嗡作響不住地翻湧。

對不起?秦虞天為何要對她說對不起?

對了,他殺了她很多家人。

家人?那也算是家人?在她幼年喪母,孤苦無依的時候,除了藍馨,她未曾有任何一個家人對她噓寒問暖,稍事關心。

她長大了,要出嫁了,嫁給她素來討厭,自幼懼怕的秦虞天,她的家人不曾有一個來挽留,幫襯於她。

如今她好容易嫁得好了,好容易,她的這個夫君,從不讓她挨一絲凍,受一點熱,他願意親手照顧她的衣食起居,他會給她梳頭,給她修指甲,甚至給她洗髒了的褻褲。他房間裡擺滿了她喜歡的小食,風箏,糖畫,風鈴,他會每晚都抱著她輕輕搖晃,好似哄著一個嬰孩入睡。可她的家人卻跳了出來,告訴她,她的夫君與她有著血海深仇,她不動手,他們便要替她動手。

憑什麼?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若冥冥之中,是她的身份,她的家人一直阻礙著秦虞天和她在一起,那麼今日,她便要將著阻礙親手斬斷。

在遇到秦虞天之前,她從未殺過生,然而不日前她卻為他一連殺了好幾尾魚。

那麼如今,她也一樣可以為他殺人,哪怕這人是她的至親。

世人但凡傷了秦虞天,誹他謗他笑他悔他辱他,她絕不會容這人活在世上,哪怕那人是她的至親。

藍玉就像著了魔,她悠悠醒轉,往地上撿起了菜刀,鬼使神差地走出了灶間,居高臨下地站在岩石邊,神色蒼白的望住了藍瑩。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只餘下了蒼白,空洞,淚水,只有滿面黏亂的髮絲和那兩隻黑中帶紅,紅裡帶黑,泛著血絲的眼睛。

藍玉衝著藍瑩的脖子,高高舉起了手中的菜刀,但她隨即發現了藍瑩的不對勁,藍瑩歪斜著脖子,面色煞白,紋絲不動地躺在地上。藍玉細細凝視著藍瑩,她確定,藍瑩的胸膛並沒有在起伏,她蹲下身去,為藍瑩把了把脈——她竟然早已死了,不是因為秦虞天方才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卻是因為急火上湧,堵住了心脈。

她死了,無聲無息死在著沾滿了秦虞天的血,仿若紅蓮般綻放著鮮豔的雪地上。藍玉頓了一頓,她手裡的菜刀“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來,把頭埋在膝蓋裡,再也剋制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其實是怕的,她最怕血,最怕活的東西在她手下扭動,她殺魚的時候,每晚都要做惡夢,夢到自己一手的血,滿身的腥。

可她為了秦虞天,縱使再怎麼不願意,還是做了。

就像如今,為了秦虞天,就連殺人,她都願意。

若秦虞天還在這裡,若他能親眼看到,他就會知道,莫說是什麼家人,什麼強娶,便是為他殺人,她都願意。

“秦虞天,你回來……”

藍玉蹲在雪地上,哀哀哭泣,傷心至極,若她從沒有得到過,那她亦不會像如今這般哀痛於她的失去。

正是因為她得到過,她知道這般的付出除了秦虞天斷不會有別人願意給她,她既不聰明,又不漂亮,不會洗衣,甚至不能做飯。

換做他人,每天面對著這樣的她,一無是處,不能幫忙,只能添亂,不知要如何的厭惡嫌棄,唯獨秦虞天,他不光是疼愛憐惜她的夫君,亦是處處呵護幫襯她的兄長,教會她如何為人處世的恩師,照顧她飲食起居的爹孃。他是罩在體無完膚,脆弱柔軟的她身上最堅硬的一道殼,她曾經以為這殼是永不會碎的。如今有人將這殼生生剝去,藍玉就彷彿被人扒了一層皮,疼痛難忍,痛不可擋。

若這殼碎了,若他動搖了,若他回來的時候,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溫柔呵護,事事都會讓著她,寵愛她的夫君,那她該怎麼辦?

藍玉從沒有想過這些,哪怕秦虞天一個厭惡的眼神,都能將她擊個粉碎,她不能想象他將來對她橫眉冷對,唾棄鄙夷的樣子。

那她應該怎麼辦?秦虞天說他一個月後才會上山,若她在這一個月內,學會洗衣做飯,劈柴生火,將來能夠照料到秦虞天的衣食起居,他是否就能將她留在身邊,不遷怒於她,將她趕走?

對了。

藍玉突然打了個激靈,想起了一件事,秦虞天並不知道藍瑩和她不是同一個人,她得去將藍瑩的屍體好好儲存,將來秦虞天上山,她給他看到,當時被他掐住的那人不是她,而是藍瑩,秦虞天必會原諒她。

她推開房門,走出了灶間,然而外面已經是空無一物,不遠處的樹叢裡傳出了幾聲淒厲的長嚎,藍玉認得這個聲音,這是狼叫。

藍瑩的屍體消失了,地面上只餘下了一灘血,幾縷髮絲,還有幾塊破碎的綢布。

連上天也不願幫她,藍玉彷彿被一道雷劈中了腦袋,疼得她整個人都要炸了開來,全身都在顫抖。

然而她依然扶著門,紋絲不動,站得筆挺,她並未像方才那樣伏下,放聲痛哭。

秦虞天是她的,不管上天是不是這麼安排,在藍玉心中,早已認定,秦虞天屬於她。

不管他再見她後,誹她謗她笑她悔她辱她,他都逃不開她的身邊,他對她一見鍾情,再見傾心,連人帶心整個都屬於她,她打從心底裡這般認定。

她握緊了雙拳,賭氣一般盯著不遠處紅豔豔一片的雪地,叢林裡又閃出了幾雙碧綠的眼睛,血腥味引來了其餘的野獸,藍玉站在門邊看了一會,關上了房門,退進了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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