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隨著亞特蘭朵最後一艘運輸艦隊著陸地球, 人類遺民已經全部回到地球。

這一天，卡洛斯再次登上黎明號。

黎明號停靠在大西洋海域上, 在他的左右兩邊，依次並排停靠著參與這次‘銀色黎明’戰鬥的第一, 二艦隊主艦和陸戰主艦。三、四艦隊的主艦已經在月球的戰役中墜毀。

所有戰艦的甲板上密密麻麻的站著排列整齊的軍人們，海風輕柔的拂過每個人的皮膚，空氣中還微微帶著一絲海水的腥鹹氣。

平民們都停下了手中重建家園的活計，他們紛紛湧入每一個重建點所在的中心廣場，透過廣場中央的大屏幕，和遠在大洋的戰士們一起靜默和等待。

那些人中，有他們的丈夫和兒子, 沒有出現在佇列裡的, 也永遠被他們記在心中。

卡洛斯大將軍站在甲板的制高點，他掃了一眼底下的戰士們，右腳用力一磕地面，雙腿併攏, 右手用力揮動, 敬禮。他的身體緩緩旋轉，讓目力所及範圍內的所有士兵都能看到他的敬意。

“很多人覺得，弱者就應該學會妥協和接受命運。”卡洛斯低沉的聲音透過大屏幕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可我始終不這麼認為。”他繼續說道

“因為這場戰役，我們每一個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戰友或者親人，有時我也會反省，這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後來，當我看到亞特蘭朵每一個期待早日回家的人, 看到地球上忍著眼淚，仍然堅持親手為自己的新家釘上每一顆釘子的人，我覺得我沒有錯。”

站在大屏幕前，有人忍不住落下眼淚，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願哭出聲音。

“我們每一個人都為今天的勝利付出了代價，這些代價也許終其一生都讓人無法釋懷，可是，如果人間真有上帝，我願意揹負起所有戰爭帶來的罪與罰。”

卡洛斯停頓了一下，自嘲的笑了笑：“當然，也許會有人想，這個臭老頭可真會演戲，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呢？”

底下的戰士們被卡洛斯的幽默逗笑，發出短暫小聲的嘈雜，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安靜。

“今天，我們贏得了這場勝利，這不僅僅是我們對法爾人的勝利，站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感受過法爾人的強大，在戰場上，都恐懼過，絕望過，甚至，有些人，在預見到自己死亡的情況下，依舊義無反顧的用生命去獻祭這場勝利。你們之中，也許爭吵過，甚至彼此憎恨過，但是沒有人在這場戰爭面前退縮和構陷。這是我們對自己的勝利。”

“從今以後，像曾經無數次聽父輩祖輩講過的故事那樣，我們每天都能看到真實的太陽從東方升起，並賜予我們真實的黎明。”

卡洛斯伸展手臂，食指指向遠方的海平面，所有人的目光追隨而至。

一輪初生的紅日緩緩升起，原本淺藍色的天空漸漸染上金光，水天相接處的金線越來越長，等到紅日徹底跳出海平面，水天一色的絢爛光芒漂亮的讓人想落淚。

“它提醒我們，真實永遠值得我們燃燒生命去追逐，它也提醒我們，人這一生，總該為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付出最大的努力。”

“你們都是好樣的，在強大的敵人面前，你們從未想過放棄。還有那些再也回不來的人們……”卡洛斯眼裡漸漸浸染出悲傷的顏色：“他們雖然弱小，但是他們敢於嘗試，並且相信希望。你們一起，為我們贏得了這個未來。這種內心不滅的信仰，讓你們每個人都值得‘英雄’的二字。這是你們的稱號，你們的榮耀。”

“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

卡洛斯深吸一口氣，再一次環視了每一位戰士：“讓它更顯榮光！！！”

戰艦主炮口依次放出響徹雲霄的炮聲，甲板上，廣場中，人們的歡呼聲也同禮炮聲一起反覆迴響。

接下來，卡洛斯也轉過身，抬頭仰望著甲板上的影像屏，那裡開始一張張播放陣亡士兵的照片和名單。

氣氛再次肅穆起來，戰士們的眼眶漸漸溼潤，廣場上，有些人在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容出現在螢幕上，禁不住蹲下身來失聲痛哭。

傍晚十分，凱恩疲憊的走回自己的寢室。

開啟房門，對著一室的黑暗，他輕聲說：“我回來了。”

房間照明是感應式的，如果屋內有人，就會自動亮著。凱恩走進來的瞬間，燈光湊天花板溫柔的傾瀉下來。

空蕩蕩的房間裡，索羅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聽到凱恩的聲音，他微微轉頭，站起來，面對著凱恩重複一遍：“你回來了。”

是的，索羅最終還是被諾亞同化，成為了它的一部分。凱恩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只會毫無感情的回應凱恩的每一個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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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看到他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凱恩只覺得自己心臟的位置好像空了一塊，再也填補不回來。

諾亞的研究員對此束手無策，機師被同化後，結果不可逆轉。但是這也相當於諾亞擁有了更高階的神經元，這個神經元不僅僅只是資料庫，他還可能擁有感情。

只是情感這種東西太過抽象，只能一點點教他去辨識。研究員們想要接手索羅的研究工作，建議讓他常住在研究室中，凱恩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個糟糕的建議。他告訴研究員，索羅不是什麼神經元，更不是研究物件，他不會允許索羅接受任何研究。

他的刀鋒少年，終於真的變成一把鋒利的刀，可是凱恩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這就是戰爭，不是嗎？凱恩沒辦法選擇，更談不上後悔。如果能夠重來，他想他會更謹慎一點，不會讓地球落入那麼危險的境地，落入到一定要讓索羅變成這個樣子才能挽回……

凱恩揉了揉索羅的頭髮，低頭輕觸他的嘴唇：“很好，上次教你的，都學會了。”

他的唇還是像以前那樣柔軟，只是有些冰冷。

索羅歪頭看著他，空無一物的眼神中難得的有些困惑：“這樣？諾亞也該回覆你嗎？”

凱恩笑看著他：“當然。”

索羅稍微踮起腳，湊上去學者凱恩剛才的樣子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是這樣嗎？”

凱恩點點頭，伸手擁住索羅。

索羅像塊鐵板似的被他擁在懷裡，他低頭看了看環住他的手臂，試探著將自己的手臂也環上去。

他覺得上校的擁抱熱熱的，有些奇怪，難道是因為上校抱的比自己用力？

於是索羅也收緊自己的手臂……

凱恩被他突然的力道擠壓的差點吐血，剛想推開他，就聽到門口傳來一聲尖叫

“啊——，上帝，我看到了什麼！”丹尼爾一手捂著眼睛，表示自己很沉痛，不過手指中間還露出一道巨大的縫隙。

索羅馬上後退兩步，恢復了之前面無表情的樣子。

“丹尼爾上尉你好。”

丹尼爾放下手掌，尷尬的摸了摸鼻子，走近索羅盯著他仔細看了好久，好半天才失落的問道：“他真的恢復不了了嗎？”

凱恩從冷櫃裡拿出兩聽啤酒，丟一罐給丹尼爾，“哧——”一聲拉開手中的那聽：“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至少他還活著。”

丹尼爾心裡有些難受。他知道凱恩也不好過，於是勉強笑了笑，和他碰了杯，從口袋裡摸出一張請柬：“我和伊斯特拉下個月舉行婚禮，你可是我的證婚人，帶著索羅一起來吧。”

凱恩收下請柬，仰頭灌一口啤酒，轉頭看向站在一邊雙眼放空的索羅，勉強勾起嘴角：“我會的。”

兩人悶聲喝了半天，丹尼爾終於受不了的抓了抓頭髮：“我走了，去醫院接伊斯特拉，塞西莉亞快要生了，最近她天天跑去陪著。”

凱恩點點頭：“幫我謝謝她，感謝她對賽西的照顧。”

丹尼爾不在意的擺擺手：“這沒什麼，瓦羅森這傢伙真是的，明明我還那麼討厭他，偏偏又……”他停頓下來，“算了不說了，不過，你真的不打算娶塞西莉亞麼？她曾經那麼喜歡你，這個時候也許只有你能讓她恢復過來。”接著，他心虛的看了看索羅，聲音越來越小：“反正索羅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會介意……”

凱恩皺眉瞥了他一眼：“趕緊滾吧，這種莫名其妙的念頭趕緊給我扔進垃圾桶！如果有一天，他能想起喜怒哀樂的樣子，我不希望他的傷心是因為我。”

丹尼爾嘿嘿笑了兩聲，走近索羅拍了拍他的肩：“小美人兒，我走啦！”

索羅毫無反應。

丹尼爾生氣的瞪了他半天，最後挫敗道：“好啦，你變得好無趣，諾亞，我走啦。”

索羅抬手向他敬禮：“再見，丹尼爾上尉。”

凱恩隨意將他送到門口，臨分別時，丹尼爾突然轉頭對著凱恩咬耳朵：“學長啊，其實我發現你的惡趣味十分嚴重啊，堅持讓索羅和你住在一起，唉，欺負人家現在什麼都不懂啊……”

凱恩嘴角抽了抽，毫不留情的一腳將他踹出去。

看著丹尼爾捂著屁股興高采烈的跑了，他無奈的勾起嘴角搖搖頭。不過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緒被他這樣一攪合，反而舒緩了不少。

索羅就像一個雕塑，毫無聲息的坐在桌前，電腦屏幕上播放的是曾經的索羅在諾亞主控室中所有的機師戰鬥狀態。

這是凱恩從諾亞裡面複製回來的。這些日子，在凱恩的要求下，索羅已經看了很多遍。每次，他都能從機師的操作中找出很多不足之處，然後按照凱恩的要求，把結果彙報給他聽。

上校用的詞是：“感受”，索羅覺得上校的意思就是分析機師的操作誤區。而且每次彙報的時候，上校也沒有反駁過他，只是很認真的看著他，用他不能理解的眼神。

慢慢的，索羅覺得，上校的那種眼神，好像叫做“難過”？

凱恩洗完澡出來，看到索羅還盯著螢幕在看，畫面剛好放到索羅被同化之前的最後一瞬。

畫面上的索羅臉色蒼白，嘴角還掛著血跡，一副慘兮兮的樣子。凱恩擦頭髮的手停下來，愣愣的看著螢幕裡索羅小幅度開合的唇。

“小家夥。”凱恩低聲喚他，索羅沒有任何反應。

他苦笑一下：“諾亞。”

索羅站起來轉身看著他。

凱恩走到他面前，能重複一遍機師索羅·斯蒂萊爾在戰鬥中的最後一句話嗎？

索羅點頭：“凱恩·蒙巴頓-溫莎，我用生命愛著你。”

他的語調平直，就像提示著一個無關緊要的命令，但是卻足以擊潰凱恩所有偽裝的平靜和淡定。

凱恩閉了閉眼，努力平復下自己的情緒，將索羅引至床邊：“睡吧。”

索羅搖頭：“上校，諾亞不需要休眠。”

凱恩自己躺下，將索羅強行拉進懷裡，一手扣住他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諾亞不需要，但是索羅需要，你不是諾亞，你是我的索羅。”

這是每天晚上都會出現的一段對話，最初索羅還會用嚴謹的資料來論證自己不需要休眠這個問題，但是上校好像從來都不採納他的論據，固執的堅持著上校自己的結論。後來索羅就放棄了論證，但是也接受不了上校的說法。因為上校根本不向他證明“諾亞=索羅”這個命題的正確性。沒有資料支撐的命題，在現在的索羅看來，都是偽命題。

索羅閉上眼，按照上校的指示令自己進入休眠狀態。

“諾亞，能再重複一遍索羅的話嗎？”黑暗中，上校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索羅甚至能感受到上校胸腔的震動。

“凱恩·蒙巴頓-溫莎，我用生命愛著你。”

索羅順從的執行了上校的請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黑暗的關係，他的胸口突然有種說不上來的酸澀感。

“上校，索羅·斯蒂萊爾是怎樣的人呢？”索羅按著自己的心口突然問道。

凱恩頓了一下，和索羅貼的更緊了些：“他堅忍，強大，從來不會輕易放棄，有時候有點固執和幼稚，但是始終善良，所以，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他的上校都不會放棄他。”

“可是，這樣的索羅·斯蒂萊爾也許再也回不來了呢。”

“這只是你認為。”凱恩吻了吻他的頭髮：“他一直在這裡，我知道。”

“我知道你還記得，記得我們之間的所有牽絆，只是忘記了回應的方式。所以現在換我來愛你。因為我也和你一樣，用生命愛著你。”

索羅伸手環住他的腰，將腦袋貼在他的頸側，帶著一點睡意模糊的回應著：“嗯，他都會聽見的。總有一天，他會學會怎樣去回應。”

凱恩勾起嘴角：“是的，我知道，他從來沒讓我失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