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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淒冷的夜, 寒風呼嘯,刀割般劃過皮膚, 黎子何撐著眼皮,風乾的雙眼生澀的刺疼, 木然看著身側,刀劍所過之處,倒下一片御林軍,溫熱的血灑在臉上,噴到嘴邊,舔了舔,腥甜的味道, 雙手環緊了身邊的溫暖, 閉眼,努力吸氣,從刺鼻的血腥裡尋找淡幽的藥香味。

“子何,抱緊了。”沈墨一身黑衣, 身姿矯健, 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從未見過的光亮,閃著攝人的寒氣,低聲囑咐黎子何。

沈墨一手持劍,一手攬住黎子何,身側上百名黑衣人, 同樣皆是蒙面持劍,攔住御林軍,替他開路。

耳邊不斷閃過刀劍碰擊聲,受傷者的慘叫聲,黎子何側目看著沈墨的劍端,猩紅的,月光下偶爾閃出些許暗輝,便看到血順著劍尖滴下。

雲晉言在皇宮外設了埋伏,可能事出緊急,又料不到他們從何處出逃,人手並不多,沈墨帶著黎子何在眾人掩護下很快突出重圍,離皇宮稍近的樹林中停住四輛馬車,隨便挑了一輛跳上去,四名車伕立刻吆喝著分別向不同的方向駛去。

一路顛簸,黎子何像並未察覺到,仍是木然睜著眼,抱住沈墨的手越來越緊,腦袋靠在沈墨胸前片刻都未離開,身子卻開始發抖,愈發厲害。

“子何,那支箭……是我射的……”沈墨一手放在黎子何眉目側面,順著眉毛的形狀,描眉般輕輕撫過。

黎子何眨了眨眼,隨即怔怔看著被夜風飄起的車簾,不語。

沈墨垂下眸,還欲開口說什麼,黎子何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些自嘲的淡笑道:“姚兒她……一心尋死的。”

沈墨怔住,安慰似地撫了撫黎子何的長髮。

“我應該猜到的,應該考慮到的……”黎子何閉眼,聲音有些哽咽:“無論如何,雲晉言……是她夫君……”

與他有著血海深仇的是季黎,不是姚兒,姚兒為她救下一一,保住他的安全,為她親手打下自己的孩子,六年來幾乎變得失了本性,她以為認回姚兒,讓她不再內疚,帶她出宮過著安穩的日子好好照顧她,便能償還這麼些年她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卻忘了,姚兒也是女子,而云晉言是她唯一的夫君,儘管剛剛她還在自己耳邊說她愛的人是曲哥哥……

“既然是她的選擇,你何須難過?”沈墨輕緩地開口,聲音好似水波,緩緩盪開,清淨寧人:“她的選擇,對她而言,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黎子何突地一笑,帶著些許淒涼,不再言語。

“你以前學過射箭麼?”沈墨突然問道,掃過黎子何的雙手。

黎子何心下一跳,竟有些慌張,半晌才答道:“嗯,學過。”

其實是還是季黎的時候學過,有一次她一人溜出府玩,路上被幾名無賴乞丐攔住,要盡了身上的銀錢不說,居然還想調戲,好在她反應夠快,雖說最後弄得灰頭土臉還一身傷,也未被他們佔到多少便宜,之後雲晉言便教她些防身之術,射箭是她藉著機會纏著他教的,後來閒著無事便在季府練靶。

沈墨又疑惑地掃了一眼黎子何,未多問,只是低吟道:“剛剛你那一箭,雲晉言……”

“不會死。”黎子何接過話,三字裡透出的是濃濃的恨意,深吸口氣,稍稍壓抑道:“姚兒與他好歹夫妻一場,明知姚兒為他送解藥,他還能毫不留情……”

說著又有些哽咽,又突然自嘲地笑起來:“當時我怒極,忘了許久不曾練習射箭,高估了手上的力度,那一箭,最多要他半條命。”

“那你……為何要用左手?”

沈墨一句問話,將黎子何生生問住,為何當時會用左手?

恨極,怒極,只想狠狠地打擊報復他!不甘心就那麼離開皇宮,讓他安穩的過下半輩子,當時就想著一箭斷了他的性命一了百了,用左手,是想讓他明白到底是誰奪了他的命!

沈墨見她不語,反倒身上戾氣愈重,轉了話鋒道:“一一,我讓叔父先送他回西南了。”

提到一一,黎子何的神色果然柔軟起來,忙抬眼看著沈墨道:“他的病如何了?還有他身上的毒……我在皇宮未能找到你說過的丹藥……”

“身上的寒氣已經驅得七七八八,還需調養些時日,那毒,回西南便能解了。”沈墨低頭看著黎子何,淡淡的笑,兩眼的光亮一閃一閃,好似滿載星辰。

黎子何的心隨著他的笑容安穩下來,靠回沈墨胸前,雙手仍是抱住他,輕聲道:“沈墨,你帶我走吧……我,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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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著乾澀的雙眼,馮爺爺眼裡愈漸黯淡的芒光,姚兒躺在她懷裡臉上安心的笑容,漸漸在眼前放大,又驀地模糊,消失。

她怕了,怕一一也因此受到牽連,他不到七歲,在棺材裡呆了近七載,人生已經殘缺了一塊,若只有她一人,她無所畏懼,可自從看著他從棺材裡慢慢爬出來,睜大了雙眼看著自己,一片純淨透徹,原本那顆定如磐石的復仇之心便動搖了。

馮爺爺死了,姚兒死了,她突然怕,萬一哪天一一也不在了……

“嗯,我們走。”沈墨臉上,緩緩盪出一個笑容,隱匿著無邊柔色。

黎子何輕輕舒出一口氣,未來得及再說話,馬車突然一陣劇烈顛簸,馬匹失控般嘶鳴,馬車外車伕急聲大喊道:“公子,那些人追上來了!”

坐在馬車裡能清晰聽見長箭射在車壁上的聲音,黎子何稍稍凝神,便聽到身後的馬蹄聲漸響,雜亂急促,來人恐怕不少!

馬車已經行到雲都郊外,平坦的大路兩邊是片片樹林,雖說冬日綠葉散盡,枝椏仍是密密麻麻,來者人多,敵眾我寡,黎子何又不會武,若要硬拼,即便不被抓住也落得個兩敗俱傷。

沈墨不急,黎子何也未慌,兩人對視一眼,輕輕一笑,互相點頭,已然明白雙方的想法,沈墨伸手,與黎子何同樣泛著些許藥黃的手,看在黎子何眼裡,竟是從未見過的有力與溫暖。

黎子何亦伸出手,兩手相握,十指相扣,完美的契合。

沈墨穩住身形,拉開車簾,冷風灌入,拉著黎子何的手緊了緊,兩人同時出了馬車,車伕不解,卻也不敢分神看二人,一面趕馬一面急聲道:“公子這是……”

剛好馬車到山林轉角處,車伕話未來得及說完,便見自家公子抱著身後的女子,縱身一躍,隱沒在山林中,不過眨眼功夫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墨,他們會追上來麼?”黎子何回頭看著兩人剛剛走過的路,一團漆黑,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會。”沈墨肯定倒,冷清的聲音好似寒夜的風:“我們找地方呆上幾日,等追兵散了再啟程回西南。”

“一一呢?在西南等我們麼?”黎子何聽沈墨如此說,聲音稍稍大了些,跟在沈墨身後,他的長髮隨風飄起,拂在臉上癢癢的,伸手挽開,絲般的觸感,忍不住拿在手中撫弄一番。

沈墨回頭,便剛好看到黎子何挽著自己一撮長髮,輕輕一笑,道:“一一的身體不宜過度奔波,因此他們速度較慢,應該與我們同時到達,有叔父護著一一,不會出事。”

“嗯。”黎子何點頭,沈墨的話,總讓人沒由來的相信,他說不會有人追上來,她加速的心跳便漸漸平緩,他說一一不會有事,她久懸的心便安穩落地。

“一一乖麼?”

“嗯,每日呆在房中看書,基本所有字都識得了。”

“他最喜歡看什麼?”

“我房中的醫書。”

“看得懂?”黎子何寬慰的笑,質疑問道。

“簡單的醫理藥理,應該還是看得懂。”

“那他喜歡吃什麼?糖果麼?”

“嗯,以前喜歡。”

“現在不喜歡了?”

“他不知從哪裡看來,說男兒不可成日溺在蜜罐中。”

“噗。”黎子何撲哧笑出來,眼睛竟有些發熱,這是她的孩子,未能見他出生,見他成長,卻要從別人嘴裡知曉他的習性。

“沈墨,我想他了。”想要快快到他身邊,永遠守著他,見他對自己笑,對自己哭,看著他慢慢長高,聽他喊自己孃親,想到這裡,一顆心便好似浸在溫泉中,滿滿的暖意。

“嗯,等替他解毒,我們帶著他,出了雲國可好?”沈墨再回頭,看著黎子何,淺淺的笑意,兩眼彎起,好似初露的月牙,眸中閃著點點光亮。

“出雲國?”

“嗯,出了西南邊境,便是風國,兩國交界處有一處峽谷,谷中四季如春,溪水長流,繁花不斷,蝴蝶翩飛,你和一一,一定會喜歡。”沈墨眸中蒙起一層霧氣,好似那世外桃源般的峽谷已在眼前,淡笑著抬起手,輕輕撫著黎子何的臉,突地話鋒一轉,笑道:“你換作女兒裝,我都未好好打量一番。”

說著便當真細細打量起黎子何來,髮間,眉眼,口鼻,頸脖……

黎子何雙頰驀地緋紅,明知夜色甚濃,沈墨看不見什麼,仍是慌忙舉起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另一只手始終與沈墨十指相扣,大跨著步子拉著他往前走,嗔怒道:“該趕路了。”

沈墨未見過黎子何這般嬌羞的女兒姿態,低低地笑了兩聲,也不多語,只管跟上。

枯黃的落葉,踩在腳下嘎吱作響,成為暗夜裡唯一的節奏,兩人一前一後緩緩前行,月光拉出斜長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掠過枝椏的投影,漸行漸遠。

沈墨找了一處偏僻的小村,二人裝作夫妻,找了間廢棄的民房便住了下來,第二日便傳來皇上被刺,舉國緝拿刺客的訊息,至於雲晉言的病情,無人敢妄論。好在小村極偏,無人搜查過來,二人一住便是七日。

“我來。”

沈墨正披著披風打算出門,黎子何放下碗筷,上前,細細為他繫住,冰涼的手偶爾觸到沈墨的皮膚,沈墨輕輕拉下,擰眉道:“再過三日便可啟程回西南,回去之後,再把身子調理一番。”

黎子何輕輕地笑,未理沈墨的話,從頭到尾打量了沈墨一眼,揶揄道:“其實你扮農夫還挺像的。”

沈墨只是淡笑,這幾日黎子何的心情一日好過一日,臉上陰霾漸漸散去,嘴角也時常掛著笑意,不管她放下仇恨是真是假,從始至終,她想要的,也不過是這般普通平凡的生活吧。

“若今日他們往西南的追兵散去,我們明日就啟程。”沈墨轉身戴上斗笠,這幾日他每日出門,一來確保二人安全,二來探清追兵的方向,等著追兵散了再啟程,是不想用武力使得事情愈發複雜。

“嗯。”黎子何轉身手撿著碗筷,輕聲道:“我做好晚飯等你。”

沈墨笑,笑得兩眼彎彎,載滿了星光,上前拉住黎子何,使她轉過身子,在她額上留下一個吻便轉身離開。

黎子何摸了摸溫熱的額頭,看著沈墨的背影不由笑了笑,關上門。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雪花,他們所處雲都東面,並未暖和多少,愈到隆冬便愈是嚴寒,黎子何看著做好的幾盤菜,冒著氤氳的熱氣,跟著心頭暖了暖,還是季黎時,她會做許多糕點,可菜餚,做來做去拿手的只是那幾道,這幾日也未見沈墨吃膩,反倒是越吃越有味道的模樣。

端了飯菜上桌,天色漸漸沉下來,黎子何坐在桌邊,腦袋枕在雙手上,想到在雲瀲山的三年,當時從未覺得,等人吃飯也是件有意思的事。

大門“嘭”地一聲被推開,黎子何驚得站起身,隨著門開入屋的風雪讓她渾身打了個寒顫,門外之人的披風被風吹得高高鼓起,沾了一身雪,一個跨步入了屋,摘下斗笠,不是沈墨。

“你是?”黎子何心中警鈴大響,仔仔細細打量了來者一眼,大眼正怒瞪著自己,滿臉絡腮鬍子,沾染的雪花已經化作水珠掛在上面,看起來蠻力十足,卻不似行軍之人。

“老子是平西王!”謝千濂狠狠剜了一眼黎子何,將斗笠扔在地上,坐下便開始吃飯。

黎子何怔住,匆忙關了門,不知這位平西王爺是真是假,坐在對面看著他吃完二人的飯菜。

謝千濂擦了擦嘴,抬眼瞪著道:“你還在這裡作甚?”

“不明白王爺的意思。”黎子何垂眸淡淡回答。

“老子今天特地趕過來,要麼,你滾,要麼,你死!”謝千濂倏地站起身,抽出隨身的大刀,架在黎子何脖間,怒道。

黎子何咬著唇,鎮定掃了一眼白晃晃的大刀,仍是淡淡道:“還是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少裝蒜!”謝千濂怒道:“季家與我謝家不共戴天之仇,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黎子何臉上的血色突地退去,面色煞白,只有一雙黑目滲著血絲,沉默不語。

“老子給你選擇的機會,要麼立馬滾蛋,休想再拖累小墨,要麼成為我刀下亡魂!”謝千濂逼近了幾分,面上表情猙獰,似想嚇退黎子何一般。

“不走。”黎子何還未來得及思考,已經吐出二字,隨即緩過來,反問道:“我為何要走?”

“你季家害死大哥大嫂,你還想安穩的做謝家媳婦?”謝千濂一聲冷笑,見黎子何手無縛雞之力,乾脆收起大刀。

“我會……”補償……

“你會如何?”謝千濂未給黎子何反駁的餘地,繼續冷笑道:“你會害得小墨隻身入宮,害得他身受重傷,害得他臥病在床,害得他賠上半條性命,搞不好哪天剩下的半條也搭上!”

黎子何雙拳漸漸收攏,兩眼血絲愈發通紅,聽著謝千濂的話,竟沒有反駁的立場。

“好,如今不說你是否會連累他,就憑你季家人的身份,有什麼立場站在他身邊?”謝千濂冷笑著問。

黎子何眼神一沉,道:“是否有立場,不用你來說!”

“這麼說你是不肯走咯?”

“不走。”

“呵呵,要不要老子跟你說說我家小墨和季家的關係?”謝千濂坐在一邊,揚著眉毛看著面色蒼白的黎子何。

黎子何不語,謝千濂便道:“實話跟你說,小墨也就是看在你是季家人,才會對你這麼好,當年他非要娶你們那個季家大小姐,如今也不過把你當做替代品!”

“你管不著。”

“哈哈,不錯,我管不著!”謝千濂大笑,站起身推了黎子何一把:“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憑什麼讓他對你出生入死?”

謝千濂身材本就高大,用了九成力氣,黎子何被他這麼一推,一個步子不穩,便狠狠摔在地上。

謝千濂面色一冷,居高臨下看著黎子何,咬牙道:“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當年你季家大小姐洞房花燭之時,我謝家世子披麻戴孝三日未眠;你季家大小姐喜結連理之日,我謝家世子一夜成孤血淚成河;你季家大小姐榮登後位之期,我謝家世子孤苦一人遠走他鄉!你,季家人!憑什麼入我謝家家門憑什麼站在他身邊憑什麼讓他為你放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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