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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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瓏聽說方家舉家都來了, 很有些驚訝,心裡迷迷濛濛的, 卻不好追問芍藥所為何事,偏嫂子還在一邊抿著嘴笑, 廷瓏更覺不好意思,又有些說不出的緊張不安,直搖著嫂子的袖子非要她作陪不可。

姑嫂二人整衣出門,路過大穿衣鏡時廷瓏忍不住小家子氣的悄悄往裡面瞄了一眼,眼見衣飾齊整,還是多此一舉的偷偷伸手捋了捋髮絲,一番做作之下, 自己也有些臉紅, 一邊在心裡暗罵自己沒出息,一邊緊走兩步,上前挽了嫂子的手臂往正房去。甫進門,廷瓏狀若無意的放出目光打了個轉, 目光流轉之間, 就跟以然含笑張望的雙眼碰在了一塊兒,當下,兩邊都是一愣。廷瓏立時嚇著了似的垂了眼睛,臉上卻一瞬間飛紅了,腮邊掩不住的綻開個淺淺的梨渦,以然遠遠看著,目光就是一窒, 怔怔的盯著那抹嫣紅,眼睛亮亮的,笑意越積越深。

廷瓏臉上發燒,又恐害臊的不合時宜,惹人笑話,只得低眉斂目偽裝乖巧。半晌,等大嫂給方老爺子和姑媽見完禮後,才在母親的示意下,緩步走到方老爺子跟前,含笑福身行禮。

方老爺子欠身虛扶了扶,道:“瓏丫頭長了一歲,身量也高了不少,真是大姑娘了。”

廷瓏低頭一笑,回道:“託老爺子的福。”

方老爺子笑著點了點頭,廷瓏就手起身,接著行至玉清舅媽座前,仍舊福身行禮。

玉清忙伸手扶了她起來,道:“今兒是你的千秋,免了吧。”又拉著廷瓏的手,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可不是又長了個子,出落的越發齊整了。”說著,轉頭向姚氏道:“前兩日得了幾張好青狐跟海龍的皮子,本想給她置件襖子,再做領大毛衣裳送過來,幸虧我留了個心眼兒,想著動了剪子,式樣不可她的心,再糟踐了,就這麼囫圇著拿了過來,不然保不準就裁壞了。”

姚氏聽了就笑道:“難為你想著,青狐如今可難得一見,尤其正季入了冬的皮子就更沒處找了。”

“也是趕巧收的,見毛茬實在是好,就留了下來,打量著夠做件斗篷的,叫她自己看著裁吧。”

玉清拉著廷瓏的手在這邊同姚氏寒暄個不住,以然在母親身後立著,一雙眼便灼灼的射向廷瓏,見她垂著目,狀若沉靜乖巧,眼睫卻像蝴蝶翅膀似的輕顫個不住,臉上更是嫣紅的像桃花染就一般,羞赧的昭然若揭,心中就是一喜,不知不覺翹起了嘴角;又見她果然是長了身量,有娘齊眉那麼高了,眉眼也舒展開來,稚氣頓消,心中又是一喜;再往下看,雖是生辰,並沒穿大紅,進門除了斗篷,裡頭只穿了身鵝黃綾子的夾襖,窄窄的滾了韭葉寬的鑲邊,領口袖口出著銀鼠風毛,風毛底下還飄著一對打了蝴蝶結子的雪兔毛球,趣致可愛,加之身量苗條,湘裙曳地,整個人清凌凌、俏生生的站在那,已是少女模樣,低眉斂目間更添了幾分柔媚婉約,以然眼中的笑意就漸漸深沉起來……

玉清這邊跟姚氏說了半日的話,又問了廷瓏兩句才放開她的手,廷瓏一時就有些猶豫該不該接著同以然見禮,飛快的抬了下眼睫,就見以然一臉的意味不明,彷彿忍著歡喜一般目光灼熱的看向自己,廷瓏頓感壓迫,忙垂了目斜斜福了個身。以然也像是才回過神來似的,趕忙深作一揖,再抬頭,只見廷瓏已經飄灑起身退到姚氏身後站定了。

小輩見過禮,方老爺子便將纏絲牡丹紋的鬥彩壓手杯放到了茶几上,開口道:“今兒是瓏兒及笄的日子,然哥兒他娘非要親自過來給丫頭插釵,我想著當初定親的時候原說過等廷瓏及了笄便可成親,這不,我們然哥兒過了這個年整十九,也是時候了,就趁著今日一同過了來,跟親家公,親家母商議商議,給兩個孩子擇個期。”說著,看了看張英和姚氏,笑道:“親家公,親家母看怎麼樣?”

張英跟姚氏聽了這話,對視了一眼,又雙雙轉過頭去看向廷瓏。廷瓏心裡影影綽綽的已經猜到了些,此時卻還是吃了一驚,又被雙親瞧的不知所措,有些耳熱心跳。

那邊,張英沉吟了半晌,已是笑道:“老爺子說的是,也是時候了。”姚氏聽了,便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笑道:“瓏兒謝過賞就退下吧,去瞧瞧你舅母費心尋的好皮子,看怎麼裁不可惜了料子。”

廷瓏聽了這話忙識趣的給眾人行禮告退,然後強作鎮定離了正房,回到自己院裡,又在門口站了會兒,臉上仍舊火辣辣的,一顆心在腔子裡亂蹦,進了屋也坐立不安的,心裡忽悲忽喜,卻又沒有一定想法,自己也覺莫名其妙。挨到晌午飯,因前邊留客,芍藥帶著人用食盒給她送了送了幾樣菜來,一邊兒擺飯一邊就看著她抿嘴笑個不停,廷瓏叫她笑的食不下咽,芍藥跟丫頭們更是樂個不住。

廷瓏吃飽了,撂了筷子就佯裝生氣的拄著臂趴在窗前,心裡想著以然的變化出神。豈止芍藥那死丫頭嘴巴是一點兒也不肯饒人的,見廷瓏臊著了,還陰陽怪氣的“哎呦呦,姑娘這還沒出門子呢,就跟咱們擺上姑奶奶的譜了,可嚇死我們這些看人眼色的了。”

廷瓏聽了這話,又羞又惱,紅著臉一躍而起,就要去堵她的嘴,芍藥靈巧的繞著桌子邊笑邊躲,又有丫頭嬉笑著上前來拉架,一時間屋裡雞飛狗跳,鬧的烏煙瘴氣,卻也比廷瓏一個人忐忑不安時間過得快多了。

下晌時分,廷瓏正跟芍藥歪著說蓮翹那丫頭打理店鋪的閒話,前頭就打發了小丫頭過來,說太太請姑娘過去。廷瓏一問,知道方家的人已經回去了,便點了點頭,鎮定了下心緒,帶著芍藥同那丫頭一同去了前邊。

一進門,廷瓏就見父母親對坐在兩邊中堂椅上愛憐的看著自己,大嫂亦立在母親身後含笑看著自己。廷瓏心中洞明,不免羞喜,一步一挪的走去母親身邊,聲如蚊訥一般,道:“娘叫我?”

姚氏就笑著點了點頭,道:“來,坐下吧,娘有話跟你說。”

廷瓏貓叫似的答應一聲,怯怯的在下首落座,就聽姚氏道:“月前你爹收到邸報,明發了太子母舅結黨營私,徇情補用官員等一干罪狀,已移交大理寺廷審,太子母族及黨羽四品以上受牽連者一百四十餘人。前幾日以然從京裡回來,帶了你大哥哥的信,提及此案株連甚廣,朝中一時無人可用,聖上幾次問起你爹爹……”說到著,姚氏抬頭,就見廷瓏一臉的茫然,頓時說不下去了。

張英看了看夫人,輕按了下她放在中堂案上的手,接續道:“本來,我想著你大哥哥已經在朝中立住了腳,我丁憂後便上表乞休,不再謀起復,也落幾日清閒,但朝中現在這樣的局勢,恐聖上不準,所以,還是要做些準備……方家剛才過來,已是同我議定了婚期,就定在四月初十,為父上表若是能準,便罷了;若是不準,即刻就要回京,也免得時間倉促,到時候措手不及,委屈了你……”

廷瓏聽到這,整個人已經呆了,她知道父親一向不說沒有根據的話,說有可能回去,就有八分準了,更別提匆忙定下日子要打發她出閣,這就更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一想到自己要離開父母,一個人留在這邊,就覺得十分孤悽,眼裡酸酸的,才剛的喜意一點兒都不剩了,堪堪要掉下淚來。”

正強忍著,又聽父親帶著笑意道:“你娘舍不得你,還想著帶了你一同回去,過個一兩年再送你回來成親,不過,我思量著,以然年紀不小了,你也到了歲數,此事不好再拖;再者,我跟你娘回京,這邊的大宅,莊子跟各處鋪子也要有人打理。分了家,不好事事都讓你大伯操心,我想來想去,就只有你。你這孩子年紀雖小,卻是個穩重有主意的,那點心鋪子不是叫你管的有聲有色嘛,窺一斑而知全豹,想來,家中產業交付給你,倒不至讓你娘跟我老來無傍身之物。”

廷瓏正忍淚忍的辛苦,聽了這話,就勉強一笑,撒嬌似地輕喚了一聲:“爹……”

姚氏聽小閨女又開始習慣性發嗲也是一笑,揭發道:“一跟閨女說話就換了套說辭,怎麼不說我要帶了她回去,你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你捨不得閨女,就當閨女也捨不得娘了,豈不知,當閨女的正掰著手指頭盼著出門子呢……”姚氏話還沒說完,就被廷瓏的一聲怪叫和張英的咳嗽聲打斷了。

何氏看小姑雙目圓睜,炸了毛的貓似地要跟公公伸爪子,忙笑著打圓場道:“好了,好了,該商議商議備嫁的事了,一說嫁妝,小姑子就高興了。”

張英跟姚氏聽了這句都看著廷瓏笑了起來,廷瓏此時見一家人拿自己打趣,簡直要扶額長嘆了。

姚氏笑夠了,才正經道:“嫁妝嘛,恨不能從她生下來就開始備著了,要說缺也缺不太多,眼看再過三四日就是廷那孩子成親的喜日子,咱們提前就得下山去給你大伯母幫個手,再接著就過年了,年前這幾天也張羅不了什麼,不如婉兒趁這幾天把嫁妝單子開出來,過了年,比著看缺什麼少什麼,再正經採買吧。”

何氏聽了就樂不得的答應一聲,笑著上前挽起廷瓏道:“妹妹快跟我走,咱們兩個回去關了門算計娘的好東西去。”

廷瓏尤有不捨,叫嫂子拉起來,還意意思思的不肯邁步,姚氏只笑指著兒媳跟閨女,佯怒道:“我跟你爹還沒老糊塗呢,就開始算計我們這點兒家產,我看你們是欠揍了!”又指著廷瓏道:“快跟你嫂子去吧,如今你的身家可掐在你嫂子手裡,倒要看你怎麼承奉的她高興,往你的嫁妝單子裡多加兩樣填妝。”

廷瓏見母親說笑,才放下心來,跟何氏兩個去了。姚氏等兒媳帶著閨女出了門,神色又轉黯淡。

張英見夫人這樣不捨,出言勸慰了兩句,又走去她身後撫著她肩背安慰,姚氏用帕子按了按眼窩,向後靠在老爺懷裡,半晌喃喃道:“除了小時候身體不好讓人操過心,養到這麼大,從來沒為她費過神。不得閒的時候把她擱到一邊,她就自己安安靜靜的玩;我覺得冷清的時候,又顛顛兒的跑過來討我的喜歡,往後她不在跟前了,這日子可得多冷清。”

張英只當沒聽見最後一句,又笑著勸道:“閨女長大了總要嫁人,總不能因為當娘的想讓閨女作伴就把閨女留在家裡一輩子吧?”

“我是以為咱們不回京裡了,才答應把她嫁到方家的,這麼近,天天都能回來,我就不信玉清敢攔著;要是知道還得跟著老爺回去,說什麼也不能把她留在這。”

張英頭痛:“就是不留在這,在京裡說人家,過個十年,最多二十年,等我老來致休,咱們還不是要落葉歸根?到時候豈不是要把她撇在京裡?”

“招個上門女婿不就行了嗎?”

張英一咧嘴,知道他這位賢良淑德的夫人是要開始不講理了,忙換了個方向道:“不是還有天賜跟若澄嗎?”

“那能一樣嗎?對他們再好,心裡還是最愛他們爹孃,爺爺奶奶又隔了一層。”

張英咋舌:“跟自己的孫子還算計這個?

姚氏不接話茬,又哽咽道:“長到這麼大,哪怕惹我生氣一回,讓我傷心一回,失望一回,把她嫁出去,想著那些不好的地方,也不能這麼難受,這孩子,是存心的吧?”

張英立刻揭發:“怎麼沒傷過心,當初那孩子跟然哥兒眉來眼去,還掉眼淚的時候,你不是大發雷霆,教訓她來著嗎?好了傷疤就忘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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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是真傷心,生氣是為了告訴她不能那樣,其實她有分寸著呢,除了我,誰都看不出來,才不會給我丟臉。

張英聞言額角又抽痛起來,末了恍然大悟似的道:“這丫頭太有心眼了,真是誰的閨女隨誰,心裡明明都開了花,還裝的跟沒事人似的,把人急得抓耳撓腮。”

姚氏聽了這話,就撲哧笑了出來。

張英見夫人開顏,又忙勸道:“慢慢就好了,當初瓚哥兒帶著媳婦兒跟孩子去外任的時候,你不也難受的不行嗎?後來也都習慣了。”

“誰說的?廷瓚那孩子悶得像個鋸了嘴的葫蘆,在不在家也沒兩樣,我的瓏兒不管什麼時候都在那兒,叫一聲就小貓小狗似的湊過來,太太長太太短的搖尾巴,再大的病都能讓她治好了。你當爹的哪能知道我的心,廷瓚跟廷玉都是你的,只瓏兒才是我的。

“你一個人就能生出來?”

“你!”

“也是我閨女,我也捨不得,看著她搖搖擺擺的學走路,甜言蜜語的撒嬌,張牙舞爪的擠兌廷玉就高興,一點兒一點長大,越長越漂亮,越長越像你……天天在眼前晃來晃去,一朝離開哪裡能捨得,只是小燕兒大了總要飛出窩去,自己搭個新窩,生兒育女,再過幾年等咱們回來,看她領著一窩小燕兒來叫外公外婆,不也挺高興?”

姚氏正用帕子握了嘴抽搭,聽了這話就笑了一聲再不言語了,只安靜的靠在張英懷裡。

何氏找出自己出閣時的嫁妝單子,跟廷瓏兩個一個讀一個謄寫,又酌情添減了些東西,忙了兩日便送去婆婆那邊過目。

姚氏看了看,又翻了自己的嫁妝單子出來比照著添了幾樣,再將已經備好的圈了出來,還需採買些什麼心裡就有了數。心裡有底就不著急了,又到了廷的喜日子,便興高采烈的帶著全家下山去給大嫂娶媳婦兒幫手。

大太太兒女親事已是辦的熟了,又有廷瑛幫手,倒也不勞動三房做什麼,見三弟舉家來到,先賀了廷瓏的喜,見弟妹主動請纓,思量著她身份貴重,便請她做了接親太太,姚氏也不推脫,一口答應下來,又安排了婉兒專門看孩子,及至一眼看見廷玉,也將他抓了壯丁,道:“廷玉來的正好,明日跟以然一道做個儐相,替你哥哥擋酒,也不知你能喝不能喝?”

姚氏就笑道:“廷玉的酒量可不行,還喝不過他妹妹呢,重陽日,他們兩個胡鬧喝了一罈菊花酒,廷瓏那丫頭跟喝蜜水似的還沒怎麼著,廷玉就倒頭睡了兩天。”

大太太聞言訕笑,道:“可惜瓏兒不是小子,兒成了親,咱們張、方兩家,可就剩他們兩個小夥子了,不能喝也得頂上。”廷玉聽了含笑答應一聲就轉去外書房陪客,大太太看了看廷瓏,也打發了她去廷瑗院裡叫她們姊妹一處說話。

廷瑗也已經知道廷瓏定下婚期的事了,見了她就是一頓打趣,等廷瓏撩開她的劉海,瞪著眼睛道“喲,如今不疼了,開始消遣我了”就老實起來。

廷瑗額上的傷已經好了,只在額角留下個兩寸來長略帶曲折的傷疤,廷瓏一邊在心裡暗笑五姐姐成了哈利波特,一邊笑話她拿剪成齊門簾似的劉海兒像西瓜太郎,廷瑗也知自己這樣子呆呆的,胡亂撥弄著額髮,道:“去年我看你腦門叫廷琦磕了個包,腫的大鵝似的,不就剪了這樣的劉海兒蓋住了,怎麼我剪的就這麼呆,看著像傻瓜。”

廷瓏一邊抗議自己不像大鵝,一邊跟翠袖要剪子,得意洋洋的化身首席形象設計師去給廷瑗重剪,廷瑗見她不過是拿剪子將齊劉海多剪了幾個豁口,整個人就顯得嬌俏可愛起來,心裡高興,嘴裡卻還不依不饒道:“還以為多大的本事,不過比狗啃的略齊整些罷了……”才說完,兩人又撕鬧起來,等鬧夠了,兩人對坐著閒聊,廷瓏幾次提起廷哥哥次日迎娶妍兒的話來,廷瑗都不接話,岔了過去,廷瓏察言觀色,也不肯再提。她兩人一個是閨閣的小姐,一個是待嫁之身,都是幫不上手的,任外頭忙亂的人仰馬翻,只躲在房裡頭說笑,又因廷成親,用的就是原先三房住的院落,廷瓏晚上也便歇在廷瑗房裡。

第二日是正日子,姚氏一大早率隊上山到何家的瀉園接親,迎親的隊伍回來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廷瓏在內宅都坐不住了,拉著廷瑗遠遠躲在一旁看熱鬧,廷瑗拗不過她,彆彆扭扭的跟了出來,卻只往廷瓏身後縮,等禮成,鑼鼓鞭炮漸歇,廷瓏拉著她要往回走時,卻見她臉上一道淚痕,不由驚訝,廷瑗低頭用帕子揩了,半晌道:“妍兒,也沒什麼不好的……我……”

廷瓏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此時也不禁黯然,見廷瑗一邊任性,一邊也顧念別人,不知是怪她好還是安慰她兩句好,末了只道:“知道對不住人家,往後你這個做小姑子的少難為人家就是了。”

廷瑗垂了目,只不聲不響的望著遠處張燈結綵的院落,好半天,直到前邊吃過酒,過來人請她兩個去給來賀喜的諸位女眷行禮才轉身離了。

廷瓏跟著廷瑗給各位長輩見了禮,又有同姚氏賀廷瓏喜的,又有問及大太太廷瑗親事的,一時間熱熱鬧鬧,廷瓏同廷瑗兩個臉都要笑抽筋了,卻忽然男客那邊伺候的婆子來回大太太道:“以然少爺跌倒了,太太看讓他上哪間屋裡躺躺?”

大太太還不及說什麼,玉清先嚇了一跳,道:“怎麼就跌了?傷著哪了?”

那婆子忙笑回道:“姑太太別急,以然少爺是喝多了,沒留神絆在門檻上,手掌蹭破塊皮,好像還沒覺出疼來,光在哪裂著嘴傻笑呢,別提多高興了。”

玉清聽了這話頓時張口結舌,還是大太太道:“快扶廷理屋去躺躺吧。”又納悶道:“那孩子還算有些量,外頭這是喝成什麼樣了?”

那婆子拍著大腿笑道:“旁人倒沒事,只表少爺今兒改了性,平日多沉穩,今兒也不知怎麼了,幫著新郎官擋酒不算,末了又挨桌敬了一圈,酒到杯幹來者不拒,邊喝邊傻樂,比新郎官都高興,要不是堂少爺在一邊扶著,都快站不住了,還喝呢。”說完想了想那場面,又笑了起來。

廷瓏卻在一旁聽的嘴都閉不上了,心說,那家夥不會有酗酒的毛病吧?卻又聽那婆子道:“想是看了他哥哥娶親,想著轉了年自己也要娶媳婦兒,美的吧?”一時間,眾人都笑了起來。

廷瓏頓時臊紅了臉,只覺人人都在看自己,忙垂了頭,大太太見侄女麵皮薄,忙笑著打發了那婆子出去安置以然,有放了廷瑗跟廷瓏兩個回去後頭躲懶。

下晚,喜事辦完,姚氏本擬這就回山上去,分了家,今年便不在山下過年了。誰知張載跟大太太一定不準,張載又道:“你們不要走,連二房我也叫廷瑞去請,到底祖宗供在這,初一還要上柱香。另外,我聽說二弟的幾間鋪子年底盤賬的時候,都沒收上幾兩銀子來,他正張羅著要盤出去,我叫他來,咱們也坐在一塊兒商議商議,看看是還像原先一樣,咱們替他管著;或者他執意要兌,我也不能看著張家老號的招牌落到旁人手裡。”

張英聽了這話便不好推脫,只是皺眉道:“二哥辭了眾位老掌櫃時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只是大哥,鋪子既是分給二房了,他怎麼處置咱們也不好插手吧。”

張載嘆氣道:“就是賣,咱們買下也比祖業旁落強些。”

張英一向知道大哥脾氣,又知二哥不好擺佈,未必遂大哥的心意,沒聽二哥的主意,說什麼都是白說,便不肯再勸,只答應著留下過年。

廷瓏對於留下過年無可無不可,倒是好奇妍兒做了新媳婦兒的樣子,聽了這個訊息還是喜歡多些,誰知第二日正興沖沖的要去堂屋擺小姑子的架子,廷瑗卻三催四請的才肯起床,起了床又磨磨蹭蹭的穿戴,等到了正房,妍兒已經敬了公婆茶,廷哥哥也都去了外頭用飯,只留妍兒一身大紅的立在大堂嫂身後伺候大伯母了。

大太太抬眼見了她兩個,招呼一聲,廷瓏跟廷瑗便走上前去。廷瓏同妍兒行了禮,脆生生的叫了句嫂子,妍兒還了個禮,旁邊的丫頭遞了個荷包過來,廷瓏也大大方方的接了,退到一邊;跟著,廷瑗也過去草草行了個禮,嘴裡含糊的叫了聲嫂子,妍兒照舊按規矩還了個禮,給了改口錢。廷瓏此時離得遠,看妍兒盛裝之下,一張臉卻是無精打采不悲不喜的,心裡就有些犯疑,想著這親事個中雖有些不可言說之處,不過那些個彎彎繞都是長輩之間的事,妍兒同廷哥哥兩個能和和美美的,倒也是一對良配,不算委屈了妍兒,如今看妍兒這神色,怎麼看都不像新婦的該有的模樣。廷瓏這邊轉著眼珠看了又看,卻見除了自己,旁人都似乎是一無所覺的模樣,又覺得怕是自己多心了,末了又把念頭轉到了別處。

妍兒三朝回門再隔一日就是除夕,二房那邊廷瑞親自去請,說是初一再來,只張載張英兩房一同吃了年夜飯,飯後,男丁便都去了外書房說話,只留眾女眷圍桌守歲。廷瓏想起去年此時,一屋子姊妹唧唧喳喳,一群鬥雞樣兒,今年廷琦廷碧跟廷琰嫁了,二房的廷瑤跟廷h也不過來,只剩下她跟廷瑗,竟覺得有些寂寞,自己也覺不可思議,搖著頭輕笑。

不想,這人還真是不扛惦記,說曹操曹操就到,第二日,張傑來時,便帶了新續的填房和廷瑤、廷h姊妹兩個過了來,二爺新續的那位太太果然姿色非常,桃花眼,尖下頜,身量苗條的一把水蛇腰只堪堪一握,走起路來,像是腳下不穩似的不住款擺,渾身上下扭得一波三折,只精神似乎不大好,臉色蒼白;廷瑤幾個月不見,也變了模樣,腰身像是胖了,臉上的肉卻幹了下去,廷瓏思量著也沒準是冬天衣裳穿的多的關係,不然怎麼只往腰上長肉,又見她神色間總是有些惶惶然,受驚的小鳥似的,不管誰目光在她身上略略停留,都嚇的簡直要拍拍翅膀飛出屋,心裡奇怪,不免多看了幾眼;只廷h仍舊是舊時模樣,進門先拿眼睛把廷瑗跟廷瓏的穿戴細細研究了一遍,然後就拉著自己的小襖,扯著衣襟非要給兩人看,說是京裡的新樣子,又是她家店裡才進料子,這邊買都沒出買去,如何如何……

廷瓏聽了半晌,見只廷h說個不住,廷瑤一直不開口,怕冷落了她,就笑著寒暄道:“四姐姐昨兒守歲累著了吧,怎麼臉色不太好?”

廷瑤見廷瓏提到自己就嚇了一跳似的,迅速把手擱在腹前,手指略帶緊張的扭來扭去,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廷h卻笑嘻嘻道:“四姐姐定給胡瘸子了,開了春就成親,你還不知道吧?”

一句話說完,眾人都沒了動靜,滿屋子的目光都投向廷瑤,廷瑤更是緊張起來,一雙眼溜來溜去,更像受了驚的小鳥了。半晌,還是姚氏向二爺的新夫人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這一向也沒過你們那邊去,廷瑤定了親竟也不知道。”

那位新夫人聽見問,彷彿也無甚可講,只頭不抬眼不睜的無精打采道:“就是才剛定下的事,我們二爺把鋪子賣了一半給胡家,想著招了他做女婿,也算肥水不落外人田。”說完便再沒了言語。

姚氏跟大嫂對視了一眼,卻都有些吃驚。原來,張傑經管了一年鋪子,中間折騰無數,到了年底一盤賬,發現只前兩個月盈餘不錯,後來便每況愈下,加之闔府裡的主子,甚或半個主子的姨娘,缺個什麼少個什麼打發個丫頭便能去櫃上支,記賬無數,最後算完帳,幾間鋪子加到一起只收了兩千銀子不到,還不如原先“寄人籬下”時手頭寬綽。

二爺自是懊惱,一番總結之下,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做這些俗物的料,再看廷瑾,鬥雞走狗的學問就淵博的很了,論做生意的本事,恐怕比他還不如,思來想去,還是地產最為耐久,只春秋兩季收租子就好,雖出息少些,卻也沒蝕本的風險,便同新夫人商議要把鋪子賣了,買些田產做個長久打算。誰知新夫人聽了後,眼珠一轉,力勸他莫要一時衝動殺了會下金蛋的母雞,又攛掇他將鋪子交胡瘸子管,每年給他兩層的利,想來收益也比田莊強些。

胡瘸子聽了賢妻的話,果然動心,卻又不肯白白分財出去,想來想去,找了胡瘸子商議,直言自己不慣俗物纏身,要找個可信的人將這幾間鋪子一半的股兌出,算是託給他打理,每年只坐享紅利。

胡瘸子早知他那盤生意做得一團亂,此時聽了這話,眼睛不禁放亮,因這些鋪子都是當日他出主意挑的,經營好了獲利極厚,如此更不扭捏,也直言自己有意效勞,只不知本錢夠不夠。

兩人正可謂情投意合,三言兩語之下便把事情說定,剛要提筆落字據,二爺眼看一半的鋪子眼看姓了胡,雖是收了銀子,還是有些肉疼,又生出別的心思,想著胡瘸子尚無妻室兒女,正可將閨女許給他一個,說定往後這鋪子只可傳給他的外孫,如此,胡瘸子成了他的女婿自然不能欺哄他,往後這些個金銀又可盡數傳給自家外孫,算是拐著彎跟張家還有些關係。

胡瘸子一聽張傑說要將閨女許給他一個,自是沒有不答應的,遂說定等成親當日再立字據上檔,一手交銀子,一手交鋪子。

內宅女眷聽了這個訊息,自是驚訝,外頭張載聽了這事卻是不贊成的很,只道若是想託人照管鋪子,沒有比自家親兄弟更可信的,不如還像原先一樣,由他幫著照管,不過是順手,也不要他的紅利,一力勸二弟打消主意,不要讓祖業旁落。

二爺這一年雖跌了跟頭吃了虧,卻還是不改死要面子的脾氣,打腫臉也要充胖子,只一味犟嘴說,女婿是半個兒,不能算祖業旁落;張載又嘆氣道廷瑤許給這樣的女婿,年紀模樣都不相當,也極不合宜。二爺見自己一見大哥便成個叫花子的衣裳,渾身都是不是,心裡更是不痛快,冷笑了兩聲,當即打發人去內院叫女眷出來要打道回府。

廷瑞卻忽然開口道:“爹,二叔且不要動氣,聽我一句。依我看,三叔說的對,既是分了家,二叔怎麼處置產業,爹還是別插手了吧。只是,二叔既然把鋪子一半的股賣給了胡家,那張家老號的老匾也不好再掛了吧?”

廷瑞說完這話,張英便點了點頭,道:“我看廷瑞說的在理。”說完看向大哥,道:“大哥就聽孩子一句,少操些心吧。”

張載撫著柺杖,沉吟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道:“也好,只要肯摘了張家老號的匾,鋪子你愛賣便賣吧。”

張傑聽了這話,思量了思量,也知大哥讓了步,自己不肯讓步,逼急了他請了族長來,恐怕又是一場官司,況且,他心說只要鋪子裡有貨,管他掛的是張家老號還是胡家新號也沒什麼兩樣,便也痛快的一點頭,道:“一言為定。”

廷瑞卻轉身取了紙筆來,道:“還是落字為據吧,二叔,空口無憑。”

張傑見侄兒這樣信不著自己,倒有些惱火,恨恨的提了筆落了字據,便叫嚷著使人去請太太跟兩位小姐,等一干女眷出來,一刻不停的轉身走了。廷瑞自顧自將字據上的磨痕吹乾,謹慎收好。

張英又坐了一會兒,說起丁憂起復的事來,道是闔家回京後,產業交廷瓏打理,請大哥幫她參謀幫襯著。張載自是答應,又問了歸期,算了算廷春闈的日子,見趕不及等張英起復,頗有些可惜。

張英只道廷那孩子是個有真學問的,他在朝中,考中了,只怕還要因叔叔是朝廷大員叫人家說三道四,不如這樣的好,卻還是當即提筆寫了幾封書信給朝中同僚引薦廷。

廷收了信,張英又囑咐他出了正月十五便上路,早到京裡,安頓下來一則可以溫書;二來由廷瓚帶著也可提前會會各位主考,張載都一一應了,張英見別無他事便也叫人去內宅請姚氏回去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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