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戾的鷹啼驟然劃破長空。

寂靜的藏裡瞬間沸騰了起來。

“又是他們！”

厚重的書本被平拍在桌案上, 發出一聲悶響。

說話的女孩兒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一張精緻婉約的面容上, 用鮮紅的筆墨在左頰勾畫出殺陣陣紋。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

於是，當她陰沉著眉眼咬緊了牙關吐字的時候, 殺氣自然而然地就流露了出來。

這樣的一個姑娘實在是很顯眼。

而她坐的位置，又正好距離玉微不遠。

因此在她匆忙起身之時，玉微似是有心無意地瞥了她一眼——修為，倒是不錯。大羅金仙後期，跟他四弟子文殊也差不了許多……就目前看來，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巔峰戰力了。

“……大師姐……攬月樓又……”

幾乎是一瞬間，藏的昭華弟子就都跑了出去。

遠處的幾個詞飄進耳中。

玉微頓了頓, 指尖輕勾, 將手中的《昭華宮史》收入隨身空間。

起身，隨之而去。

**

昭華宮與攬月樓雖然同為人族抵禦魔族入侵的擎天之柱，但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卻是差到了一定境界。

攬月樓十三萬年前的派名為疏雲闕。

也不知道當年燕歧的師長抽了什麼瘋，給燕歧取了個撞對面死對頭名號的法名。

於是, 在當年的幾番衝突之下, 當初作為掌教宮主的燕歧竟愣時直接帶了同輩的師兄弟去隔壁砸了人家的招牌。而後的上萬年中，又將攬月樓壓得喘不過氣來。

玉微琢磨著，當年要不是燕歧想找個靶子加炮灰，減少昭華宮對魔族對戰時的傷亡，照著後來他在魔族的那個搞法，直接吞了攬月樓都不奇怪。

不過因為燕歧的性格缺陷註定了昔日昭華宮興盛的弊端。

就像後來的魔族一樣，他在的時候諸事和諧, 整個勢力運轉得如同精密機器一般無懈可擊。一旦他出事，他整頓好的一切就如同被抽走了核心零件一般，瞬間變成一盤散沙。

因著他之後幾代昭華宮主都沒有他那樣的能力，昭華宮的沒落也就成了必然。

有一句話說得好。

痛打落水狗。

雖然失去了燕歧的昭華宮還不能算是狗，但畢竟已經落了水。再加上燕歧後來被鎮壓，魔族也不成了威脅。

所以就算那時候廖雲帆和燕素還在，也不能阻止攬月樓下個石。

而如今……

眼瞧著廖雲帆與燕素都已不在，昭華宮現任掌教宮主武力值與攬月樓樓主差不了多少，攬月樓膽子更是肥了起來。仗著人族為抵禦魔族而內鬥不死人的動不動就帶弟子來昭華宮拜山

一想到這裡，楊漣就忍不住牙關緊咬。

纖白的手指輕撫過臉頰上的殺陣陣紋，楊漣目光陰沉地掃過眼前一眾著標準雲衫水袖袍服的攬月樓弟子，眉眼間冷厲之色更甚三分。

站在楊漣旁邊，小青峰首席弟子沐清風看著楊漣的動作，小步挪動了一下身體，將楊漣擋在了身後。而後，他側了下頭，低聲對這位姑奶奶開口——“大師姐，您……”

“放心，我不會殺了他們。”

放下了手，楊漣美眸一橫，當即冷哼了一聲。

“你好歹是個劍修，有沒有點劍修乾脆凌厲的樣子！”

“……師姐，我們劍修又不是統一模具裡磕出來的……總不能千篇一律的都那個樣子吧……”看著眼前的楊漣，沐清風就不由得嘆氣。不是他不想乾脆起來，而是……

昭華宮的歷代宮主，一般情況下都是從千祁、函藏、小青、衍機四峰首席中選的。

當代弟子中，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他與楊漣。

本來麼，作為未來掌教宮主與輔宮峰主，向來穩重的千祁峰弟子與銳意進取的小青峰弟子配合起來倒是不錯。但誰想到楊漣卻是脾氣火爆易怒，殺伐凌厲的個性。

於是，為了與她搭檔，沐清風就算本來是個剛烈脾性，也不得不把自己給磨圓了。

“要是師尊有云……有老宮主一半的魄力……”

隱約間聽到楊漣微低的呢喃聲，沐清風先是皺了下眉頭，而後又不由得嘆氣。

他知道楊漣口中的老宮主指的是誰。

但是……

別過頭來，站在廣場階梯上的沐清風眼瞧著來昭華宮耀武揚威一通後退走的攬月樓弟子，雖然之前剛勸過楊漣不要輕舉妄動，此時他眼裡卻也流露出了寒意。

廣場位於紫微峰山腰處。

簇擁著兩名站在通往山巔階梯上的首席弟子，一眾昭華宮弟子靜默無語——在他們眼裡存在著屈辱，存在著怒火，也存在著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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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玉微看得出來，這些弟子的忍耐限度都到了一個極致。

若是稍加撩撥，縱然大義壓著，他們怕也少不了與攬月樓發生一場死戰。

指尖捏著袖管內襯的衣料。

玉微若有所思——身為同族的昭華宮攬月樓之間尚且如此。分屬不同族類的人魔兩族之間，又會如何呢？被打壓了十幾萬年的時間，魔族那邊的忍耐，怕是更達到了一個極限了吧。

他輕輕垂了一下眼簾，心中默思。

‘若是在這個時候，從中挑撥……說不定，可以取得骨中花。’

想到這裡，玉微有些心動。

只是在目前情況下，擺在玉微面前最重要的使命，還是先獲得流炙的世界之源。

是以，他不得不暫時按捺下了心底的這個念頭。

然而，無獨有偶。

此時身在魔族疆域之內的龍玉，也跟他升起了相似的念頭。

雖然都是洪荒世界的一方巨擎。

但與以傳道授業為主的一教之主不同，龍玉是真正掌管著無數生靈生殺予奪的一族之君。而因為在異域這些年的經歷雖然讓他更為沉穩，卻也將他身為帝王的一面放大。

歪坐在王椅之上，龍玉一手撐住扶手，另一手虛虛地搭在右膝前，似笑非笑地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一眾魔族。

若此時有人族高層在這裡，必然能夠分辨出來，這些跪在龍玉面前的魔族，竟是以魔族五王之一——婁梵王的王世子為首。

這位年輕的王世子著一襲青色衣裳，墨藍色的半長髮垂在肩窩。他戴著一隻金銀交織的發冠，單膝而跪，神情虔誠而敬畏，姿態竟是比在他母親婁梵王面前時溫順一千倍。

“婁樞願為主上車前兵卒，從今而後，流炙天地，任主上驅馳。”

“願為主上效力。”隨著婁樞的話，他身後跪著的三名魔族也應聲對龍玉獻上忠誠。

正如玉微所料一般。

被攬月樓欺壓許久的昭華宮弟子尚且心懷怨恨，與人族有無數新仇舊恨的魔族，又哪裡願意吞下這些年來被壓過一頭的苦果呢？

只要稍加撩撥，積壓十數萬年的怒火必然會如火山爆發般噴湧出來。

玉微之所以會按捺下心中的念頭，是他觀念尚未轉變過來，習慣事必躬親的結果。而龍玉卻不會顧及那麼多——想到了就去做，以他的手段，沒用多久就馴服了眼前的這位婁梵王世子。

婁樞是個極度狂熱的種族主義分子。

在他的心中，最懷念著的就是上古魔君魘、以及玉樓君燕歧還在時，魔族那空前繁盛的時代。

對於他來說，只要有誰能夠恢復魔族當年的盛況，無論是誰、無論要他付出什麼他都願意接受。

而巧合的是——婁樞的母親婁梵王生性放浪不羈，子嗣眾多，與婁樞之間的感情本來就很一般。於是兩相結合之下，龍玉沒有廢太大的功夫，婁樞就對他獻上了自己的忠誠。

看婁樞那看向龍玉的眼神……

不用質疑，只要龍玉願意開口，婁樞必然會帶領幕下眾將，為他奪來婁梵王的王位雙手奉上。

只是，魔族王位什麼的——龍玉並不稀罕。

“既如此，婁樞，吾要你成為吾在魔族的代理。”

探出袖中的指尖拂過王椅扶手，龍玉垂了眼，看著婁樞瞬間一亮的眸子，語調輕慢地開口。

“吾會在暗中助你，三年之內，便讓你登上婁梵王之位——甚至，在不久的將來，幫助你成為魔族之君。而吾之要求，則是你在未來，助吾掃平人族，帶領魔族統一流炙。”

“如此，你願意麼？”

“謝主上信任！”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激動之色，婁樞改單膝跪地為雙膝著地，對龍玉俯伏叩拜。

見識過龍玉手段的婁樞對於自己這位新主的話沒有絲毫懷疑，而他身後的三位魔族則是婁樞的下屬。在等級幾位森嚴的魔族之中，他們的命都是婁樞的，自然不可能去質疑婁樞的決斷。

更何況……他們本身，也是無比渴望著龍玉口中描述的未來降臨呢？

眼瞧著底下的四位魔族如此——龍玉輕勾唇角，眼底染上了幾分笑意。

這樣年輕而偏激的靈魂。

果然……

適合成為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