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二章 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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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得知林海性命垂危, 但是知道林海並不是因為犯錯,也不是因為觸怒了皇帝以致人之將死, 賈敏心下稍安。她在唐公公的帶領下,晝夜兼程, 趕到揚州府衙。賈敏還未下車,門房的人就察覺出動靜來,一面早早的開啟大門,恭迎賈敏入府,一面迅速的往裡送信。邁步入府,不等賈敏說話,唐公公就開口道:“林夫人自去, 咱家這邊自便就是。”

賈敏口頭上向唐公公致歉, 並命人將其帶到客院安置,然後直奔林海所住的院落,尚未到院門,面色蒼白的文姨娘就迎了出來, 給賈敏請安見禮之後, 道:“太太,這個時辰老爺不在屋裡,在湖心亭。老爺有話,說是太太回來的話,請到湖心亭和他一見。”聞言,賈敏一怔,不過還是移步湖心亭。所謂的湖心亭, 意味著這亭子蓋在池中水上,只有一條水廊相通。是賞水景的好地方,同樣,也是說隱秘話的地方,因為亭子裡的人只要不許人靠近,隔著水,誰也無法偷聽。

到了湖心亭,賈敏本以為會見到一個暮氣重重,命不久矣的林海,誰知林海看上去雖然面色青灰,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青筋都露出來了,可是精神看上去還好,一點兒也不像將要死的人。林海坐在亭中的石凳上,旁邊放著一把柺杖,面前的石桌上不僅擺著茶果,還有一個小小的香爐,裡面不知道點著什麼香,香氣濃郁嗆鼻。

見賈敏過來,林海微抬眼簾,道:“既然來了,請坐吧。”態度客氣疏離,讓賈敏不明所以。她在林海對面的石凳坐下,剛落座,就聽見林海問道:“此處只有你我兩人,我所剩時日無多,因此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賈敏被林海所言嚇了一跳,震驚的看著林海,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半晌找回神智,正欲開口。林海又道:“不要想糊弄我,我知道你不是敏兒,不是我妻子,不是榮國府我岳父和岳母膝下所出之女。你這次回京應該成功的瞞過了榮國府上上下下,但是那是因為你已經多年不曾與親人相見,縱使有所改變也不會引起懷疑。可是這並不代表你能瞞過所有人,至少你瞞不過我,因為我是和你日日相伴的枕邊人,或許你有些微改變我不曾察覺,但是你不覺得你變化太大了嗎?”

“是嗎?我怎麼不覺得?”因為接收了賈敏全盤記憶,自信將賈敏扮演的很好的賈敏反問過去。林海微微一笑,道:“我雖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我能肯定你絕對不是敏兒。敏兒她不是事事小心勤儉過日子的人,好多細瑣的事情並不注重,對上對下也許一切事情不那麼條理井然,她多做逍遙之遊,使日子過得更富詩情畫意。……”

聽林海這麼一說,賈敏立刻明白了,是家務改革露了餡。縱使她接收了賈敏的記憶,但是她到底不是自幼在豪奢之家長大的,對市井世情並不熟悉,恐怕直到嫁人之後才知道算盤是什麼模樣的賈敏。這樣的賈敏縱使理家理事,也是蕭規曹隨。林家又不像賈家那般入不敷出,寅吃卯糧,所以賈敏根本想不到家事改革,更不會像她這般全然針對弊端。何況管家之餘,賈敏還把大把的時間用於研習書畫女紅,煙火氣中培入詩意,詩情畫意的很,不像她這般世俗。

既然已經無可辯駁,賈敏徑自笑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是賈敏的?既然知道我不是你原來的妻子為什麼不想辦法處置了我,反而還任由我活著?為什麼不把這個秘密一直瞞下去,今日點破又是什麼用意?……”

“具體是什麼時候我已經不記得了。其實你自認為偽裝的很好,卻不知道破綻多多,至少敏兒在朝政中就沒有你這份見識,不要說敏兒,恐怕朝中的許多官員都不及你。”林如海眺望遠方,幽幽的嘆道。

轉過頭,望著賈敏,林海神色淡淡的道:“你以為只有我識破你嗎?其實你身邊的錢嬤嬤也早就看穿你不是她家姑娘,因此她臨死之前將事情告訴了我。本來我就有所懷疑,錢嬤嬤的話更是證實了我的懷疑。只是我和錢嬤嬤都沒有說破,是為了黛玉和霽玉,特別是霽玉。我年近四旬才有這麼一根獨苗,將來承襲林家香火的只有此子。且不說我林家乃是有名望之家,家裡人出了妖神鬼怪之事,有損名聲,單敏兒是霽玉的母親,若是此事揭破,對霽玉將來,不管是娶親還是走上仕途,都大為不利。……”霽玉是他的孩子,這是確鑿無疑的。

錢嬤嬤沒有揭破是因為她或許還想著她服侍的姑娘如同莫名消失一般,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可是林海這邊僅僅是因為霽玉?賈敏不相信,她咬咬唇,道:“沒有揭破,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吧?還因為賈敏背後的榮國府,對不對?”她當然知道出現這種怪異之事對林家的影響,但是她可不相信林海就會因為這個放她一馬,大戶人家想要一個人悄無聲息的死去手段多著呢。於是賈敏福至心靈,一下子想到這具身體的背景。她說完之後,看到林海的神色變化,雖然只是一瞬,而且變化細微,讓賈敏心中不由得一陣好笑,原來在她心中最為不齒,急於劃清界限的賈家竟然救了她一命。

是了,雖然這具身體裡的靈魂不是賈敏,但是她有著賈敏記憶,身體是賈敏的。除了林海和錢嬤嬤這般至親至密之人,再無人發現賈敏的蹊蹺。若是賈敏就這樣死去,可不是林海紅口白牙說賈敏“中邪”就能將事情瞭解的。不說林賈兩家交惡,單殺死髮妻這一項罪名就夠林海受的,至於孩子的將來更不用說了。林海縱使再愚笨,也不會做出這樣的蠢事,此刻說破,想必是因為他時日不多,才想要弄個明白,看她的存在,是否是要對林家不利?

林海拿起茶壺倒了一杯茶,拿起來自顧慢慢地喝著,半晌才道:“也不僅僅因為這個,你身邊從賈家陪嫁過來的人雖然忠心於你,但是若是真想不被他們察覺,讓你消無聲息的死去,這點手段我還是有的。應該說起初是霽玉救了你一命。後來霽玉出生,我見你待孩子們極好,而且所作所為對林家沒有壞心,反而大有好處,這才留下你。……”

賈敏面露譏諷的道:“你倒坦誠。若非林家人丁不旺,在霽玉之前,你膝下只有黛玉這麼一個不滿三歲的女兒,你迫切的希望林家有個男丁,也好頂門立戶,從而解決將來林家的宗族祭祀,後代承繼香菸得問題,免了林家絕戶之憂。所以你才會留下我這個妖魔鬼怪給你生孩子。而後,霽玉作為你年近半百才有的一子,萬頃地裡僅有的一根苗,對於他母親的身份你縱使介懷,也只能無視。……”若非如此,有這樣一位“特殊”的母親,只怕你寧願霽玉不曾出生。

林海輕咳一聲,面帶微笑的道:“到了現在,還有什麼可藏著掖著的呢。人都被我打發走了,只有我們兩個在湖心亭中。話出口,只入你我兩人之耳,還有什麼不可說的,自然是要坦誠相見的了。實話實說,這話自然是有些不中聽,但是這個時候在遮遮掩掩,半含半露的對我來說,已經沒必要了。……”

“……雖然對霽玉這個繼承林家男丁的到來,我殷殷期盼。但是哪怕霽玉不是林家唯一的男孩,他的母親是什麼身份,我都不會否認他是我的兒子,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冷血。霽玉的身體裡有我林家血脈,就衝這一點我都不會將他拋棄。何況,霽玉是敏兒的孩子。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代替了敏兒的,但是他是我和敏兒的孩子,我還是能確定的,只不過是你佔據了敏兒的身體將他生出來罷了。”

賈敏伸手拿起銀籤插了一塊瓜果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對於林海的言辭不予置辯。林海轉頭看向湖中開的正盛的粉荷,一陣清風吹過,陣陣荷香襲來。看著盡收眼底的美麗水景,林海輕嘆口氣,轉入正題:“姑娘姓誰名誰?不知姑娘是哪路妖仙?和我林家有什麼恩怨?為何附身到敏兒的身上?姑娘附身後,你身體中的敏兒哪裡去了?不知姑娘此舉意欲何為?……”

面對林海的質問,賈敏大笑出聲,“敢情林大人是志怪小說讀傻了不成?怎麼會有這般想法?……”書坊內有些志怪神異小說,專門描寫妖神鬼魅因曾在塵世間有恩怨糾葛,所以化身入世,報恩報仇。賈敏沒想到林海竟然會把這個和她聯絡在一起。

對賈敏的嗤笑,林海笑笑,不以為意,拈鬚道:“雖說‘子不語子不語怪力亂神’,那是因為神鬼之說過於飄渺,距紅塵俗世之生活遠矣,所以聖人才不加以談論。但是不加以談論,並不代表他們不存在,不然姑娘對你的出現又作何等解釋?”

賈敏止住笑聲,神色認真的道:“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來的。我和林家沒有任何恩怨情仇,和賈家也一樣。賈敏不是我害死的,我什麼本事都沒有,不過是後世一尋常之人,不知怎地變成一縷孤魂附身於賈敏身上。在我附身於賈敏的身體之前,她的靈魂就已經不存在了,只留下了她的記憶被我接收。至於我的名字,也叫賈敏,或許著就是我附身於她身上的緣故?這只是我的猜想,我也不能確定。至於意欲何為?我沒什麼其他的想法,在確認不能回到我來的那個世界之後,我只想著在這個世界好好的活下去,能夠自然的壽終正寢。”

賈敏的話說完,林海一陣沉默。林海不語,賈敏也不開口。湖心亭中一片靜默。林起沿著水廊,走到湖心亭。他端著茶盤放到石桌上,為林海親捧藥碗。“老爺,該吃藥了。”林海揮揮手示意林起放下,林起堅持道:“老爺,這藥熱的時候藥效最好,若是涼了,可就打折扣了,……”

林如海皺了皺眉,不發一語,一口將藥喝下,空碗還給林起。林起端著空碗離去,林海倒了一杯茶,漱了漱口,伸手拿起放在一邊的柺杖。林海拄著它,起身,走到亭子邊,望著亭外的美景,道:“我去了之後,幾個孩子年紀還小,你一介婦人,帶著孩子們生活殊為不易。我夫人乃是國公府千金,岳母所出的兩子一女中,最疼的就是她,視其為掌上明珠。岳家門第高貴,中正守禮,將來霽玉出仕,賈家還能幫扶一把,所以你先帶著孩子們暫時依託賈家幾年,等黛玉出嫁,霽玉娶妻,就好了。”既然賈家不知道此賈敏非彼賈敏,那麼賈家的這層關係就不要浪費。

賈敏聽懂了林海的言下之意,似乎是想讓賈家幫著安排黛玉和霽玉的一切,於是冷笑道:“林大人這是不放心我了,難道我就這麼不可信?林大人不信我,倒是對賈家格外的信任,竟然將兒女一併託付給賈家,你就不怕所託非人,害了他們?賈家雖是大人的妻族,可是終究姓賈不姓林,林大人對賈家竟然如此放心,讓賈家作為孩子們的未來倚仗,只怕賈家難當大人這份信任。豈不聞‘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要我說,凡事還是要靠自己的好!”

林海只當她因為不是真正的賈敏,而不想和賈家有過多往來,怕被識穿,因此道:“要說不放心姑娘,也是有的。但是更主要的是你一孀婦帶著幾個未成年的孩子生活不易,能有個靠山有什麼不好?雖然賈家是敏兒的孃家,但是姑娘放心,只要我不說破,賈家只會把你當作賈家的女兒,世間再無一人知道你真實的身份,你有個孃家往來也是好的,賈家乃是黛玉和霽玉的外家,行事必會為他們著想。這樣一來,我去了,你們孤兒寡母弱女,也不會受人欺凌。家中沒有頂門立戶的男丁,生活之不易,絕非言語可形容,將來姑娘就能體會到了,我這番安排皆是為了你們好。……”

猶記當年,剛剛參加完鄉試獲得舉人名頭,父親就病逝的林海,縱使那個時候他已經中舉,可是沒有了父親做依靠,母親那邊又早和孃家斷絕了往來,孤兒寡母生活之艱辛林海深有體會。想到當初生活的艱辛,林海不勝唏噓。林家在他去了後,沒有親近支派兄弟可以幫扶,賈敏他們只能指望賈家了。

賈敏笑笑,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喝,捧在手心裡,看著杯中嫋嫋升起的熱氣出神,半晌才道:“我剛才和林大人說過我的來歷,乃是後世而來的一縷孤魂。因為是從後世而來,所以對以前發生的事情略知一二。不巧,林大人之家事,正在所知之中。……”

林海聽賈敏講述林海過世後,將黛玉和家財盡數託付給賈家,可惜黛玉在賈家的生活不僅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霜雪劍嚴相逼”,而且更被說成一無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木,皆是賈家的,最後黛玉尚未到雙十年華就抑鬱而去,從而林家血脈盡絕。……

聽完賈敏的講述,林海神情不悅的道:“姑娘不喜和賈家有過多往來,直言就是,何必出言糊弄我。依姑娘所言,說的哪裡是我林家之事?縱使敏兒是賈家之女,可是也不會坐視孃家如此欺凌她的女兒?再說,還有霽玉和漱玉,怎麼就成了林家血脈盡絕了?黛玉身為女子,身處內宅之中,她的生死或許不引人注意,難道霽玉一個男孩子也如同女孩一樣被整日圈養在內宅,不見外人不成?……何況賈家到底是黛玉的外祖家,老太太是她的嫡親外祖母,疼黛玉還來不及,哪能眼睜睜的看著黛玉被欺凌,不出面的?大舅兄人雖然風流,可是為人倒也平靜中和,二舅兄為人謙恭厚道,亦非膏粱輕薄之流,不說和敏兒之間的兄妹之情,就是看在岳母的面上,也不至於對黛玉有所苛待,怎會如此欺凌自家外甥女?姑娘縱使胡謅也該有個度才是,否則如何能讓人相信?”

相比女兒,林海顯然更關注兒子,所以他死後,對兒子的安排絕對會比黛玉更妥善,官場上的朋友會因為他的死而和林家減少往來,但是林家的人脈並不會全然斷絕,他還是有些至交的,他讓霽玉前去拜會的同時也等於讓他承繼了這些關系網。霽玉雖然未成年,可到底是男丁,賈家怎麼會如此欺凌黛玉?所以對於賈敏講述的故事,林海根本不相信。

“沒有霽玉和漱玉,你膝下只有黛玉一女。”賈敏將捧在手心中的茶盞放下,道:“原本黛玉有個弟弟,不知是嫡還是庶,只是三歲的時候就夭折了。後來賈敏在黛玉六歲那年病逝,黛玉被賈母接至賈家教養。……之後你再無一兒半女出生,……”

話說這裡,賈敏不知怎地忽然想到那包被她收於箱底的絕育散。不說賈敏還在時,對妾室使的手段,使她們難以懷孕。單說在她死後,雖然林海再無續室之意,可是家中還有幾房姬妾,年紀都不算很大,還能生育,而且家裡年輕的丫頭也不少,她不相信林海真的就眼睜睜的看著林家香菸斷絕無動於衷。畢竟黛玉雖好,終究是女兒,但是直到林海死,也不曾再有孩子出生?想到賈母對賈敏說的話,賈敏不僅想,書中賈敏亡歿之前,會不會為了保證黛玉的地位而永絕“隱患”?……賈敏輕嘆了口氣,將心中的湧起的念頭放在一邊,終究只是個猜想,不管是與不是,已經無法得知答案。

“沒有霽玉和漱玉?三歲上夭折?敏兒死於黛玉六歲那年?……”林海喃喃的重複著賈敏的話。腦海裡的記憶一幕幕被翻了出來。徐姨娘鬧事,賈敏受驚一場,肚子安穩無恙,她卻滑了胎,流掉的是個男胎,那個孩子若是活著和霽玉同歲;賈敏那場幾乎要奪去性命的大病正是發生在黛玉六歲之時;霽玉尚未滿三足歲就被賈敏“狠心”的送往通明寺隨弘一大師學習;……

“至於賈家?林大人對賈家的印象還是在京中翰林院任職,不曾外放時留下的印象吧?說起來都距今二十多年了。林大人離京多年,恐怕不知道,今日的賈家早非當年的賈家了。都說,興家好似針挑土,敗家猶如水推舟,二十多年的時間足以讓一興盛之家走向敗落。二十年前大人的大舅兄還可以說是年少風流,可是今天,只能說他貪花好色,為老不尊。至於大人的二舅兄,為人什麼樣我不予置評,不過無能倒是真的。以賈家的背景,這麼些年下來只不過由六品主事升任從五品員外郎,做官多年,才升了半級。若是林大人照著你二舅兄的升官速度來升遷的話,只怕林大人到死也做不到如今的正二品大員。……”

“我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在賈府裡,爵位雖由你大舅兄承繼,可是卻住在偏院,主理家政的也是你二舅兄這房。……”話說了一半,賈敏忽然想到以真賈敏護短的個性來說,她在林海面前只怕說的都是賈家的好話,賈家只會千好萬好,絕不會把賈家的不好的一面說給林海聽。這樣一來,對賈家依舊停留在二十年前的印象中的林海自然滿耳都是賈家的好話,自然對賈家滿心信任,不會想到賈家會做出欺凌黛玉之事來。

林海點點頭,道:“是的。當時我還說,雖然十個指頭還有長有短,但是大舅兄和二舅兄都是岳母的兒子,岳母還是不要偏心太過,畢竟大舅兄才是承爵之人。若是做的太過,恐怕會傷了母子和兄弟之間的情分,非齊家之福,興家之兆。當時你還和我起了爭執。”

咦?賈敏聽了,訝然,她怎麼沒有這個印象?仔細在腦海中搜尋一番,才找到原來是原來的賈敏和林海之間發生的事。不過林海這話說的也很早了,過了很多年了。若非這是賈敏和林海有數的幾次生氣,只怕賈敏記憶中早沒印象了。

賈代善在的時候,他和賈母住在榮禧堂,因心疼小兒子,所以賈政和王夫人跟著他們住,日常起居就在賈政他們現在住的榮禧堂東邊耳房中。後來,賈代善過世,賈母以榮禧堂作為她睹物思人的一個念想為由,沒有搬出去,繼續住在那裡。孝道大於天,賈赦也不好反對,只能讓賈母帶著賈政夫妻繼續住著。過了賈代善的三週年,賈母年老事高,一連病了好幾場。說是睹物思人,過於悲痛,於身體不好,所以病好後,賈母就搬到西邊的院子住。賈母雖然搬出,卻不許人動榮禧堂的擺設,說是要照著賈代善活著的時候擺放才好,她也好時時過來看看,藉以回憶賈代善。

榮禧堂什麼都不許動,賈母還要留著追思賈代善,那賈赦還有什麼好搬的?於是賈赦就在給他娶妻用的從榮府中之花園隔斷出來的房舍住了下去。後來,賈赦荒淫好色,寵妾滅妻,氣死髮妻,一味玩樂,……弄出一出出的故事來,越發惹得賈母的不待見,絕口不提讓賈赦搬入榮禧堂,也不讓賈政在榮禧堂搬走,就這樣混了下來,直至現在。

當年,賈母從榮禧堂搬走之時,林海一家還在京中。因此林海對賈母不許賈赦搬入榮禧堂並沒說什麼,只是覺得既然賈母不住在榮禧堂了,賈政一家不好在榮禧堂住著,最好搬走才恰當。因此說了上述一席話,結果反而引得賈敏不悅。

在賈敏看來,賈家是母慈子孝,一片和樂,因此說林海看不得賈家好,竟然咒賈家,盼著賈赦和賈政兩兄弟鬩牆,骨肉相殘。賈政又沒住在榮禧堂正房,不過是東面的耳房而已,賈赦自己都不曾提出異議,偏他在這裡話多。賈家再怎麼說也是他的岳家,是他的妻族,若是賈家有什麼不好了,難道他能得什麼好不成?

一頂這樣的“大帽子”扣下來,林海還能說什麼?再說這到底是賈家的家事,雖然林海身為賈家的“半子”,可是到底不好深說。正如賈敏所言,賈赦那邊都沒說什麼,他何必枉作小人。所以這事最後以林海向賈敏賠了不是了結。

現在想想,賈敏能夠明白那時賈赦的心態,當時他或許真的不太在意住不住進榮禧堂。因為彼時,賈璉之母還在,由她當家理事。雖然賈母偏心,讓二房住榮禧堂,但是承爵的是他,管家的是他的妻子,二房就是住在榮禧堂又怎麼樣?不管是在外面還是府裡,榮國府真正的主子都是大房,他們這一房是要在榮國府終老的。賈母百年過後,兩下分家,要收拾包袱走人的是二房!

只是賈赦自己不爭氣,明明穩贏的一盤棋卻被他給走壞了。寵妾滅妻,氣死髮妻不說,還想著將管家的權力交給一個妾。不管賈母是不是偏心二房,她都不允許賈赦這麼荒唐,若是一個妾管家,賈府豈不成京城裡的笑話。賈母年紀大了,不好親自出面,所以將管家權交給了王夫人。

不管賈璉之母是氣死,還是其他原因而故,她都是賈赦的正妻,她死了,賈赦沒有馬上再娶的道理。過了喪期,尋找合適的繼室人選,等邢夫人過門,熟悉府裡各項事務,能夠管家的時候,王夫人已經在府裡扎下了根。邢夫人想從王夫人□□已經殊為不易,偏她又因為出身問題,眼界不高,幫著管家之後又被王夫人暗中下了幾個絆子,辦砸了幾項差事,讓賈母覺得她上不得檯面,從而奪了她的管家差事,管家大權又全都落到王夫人手中。

賈敏苦笑了一下,道:“當日你的話果然應驗了。如今賈家,大房和二房爭權奪利,傾軋排擠,跟個‘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兄弟不睦,‘內鬥生髮內祟,內祟引來外禍,’絕非興家守業之道。何況是人都有私心,二房如今執掌府內要務,可是將來老太太百年之後二房是要分出去的,因此二房藉著管家之便少不得從中中飽私囊。何況滿府上下主僕皆都是安富尊榮,運籌謀畫的竟無一個,日用排場,又不肯將就省儉。府中產業本就有定數,被二房暗中謀奪了一部分,府裡的花銷又日益增大,哪裡夠用,少不得寅吃卯糧。……”

林海駁道:“可是又在胡說,敏兒的二嫂也是大家出身,豈會做出這般舉動?再說岳母還在上面呢,她老人家飽經世情,目光如炬,若是敏兒的二嫂子做出謀奪家業的舉動,她怎麼能饒得了她?二舅兄為人正直謙厚,他若是得知二嫂行事,怎會依從?”管家管到將公中產業都管到自家私房裡去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名聲,若是傳揚開來,將來二房的兒女的嫁娶都成問題。

“呵呵,……”賈敏輕笑道:“林大人你清高,視‘金錢如糞土’,不要把別人當作和你一樣好不好?王夫人是大家出身又怎麼樣?知不知道女子四德又如何?官場上世家出身,飽讀詩書的官吏,見到銀錢如同蚊蠅逐其臭,將其學的君子之道拋之腦後者不知有幾?何況一介女子?而且王夫人和大人之妻之間曾有嫌隙,至今不曾忘卻。在大人還在的情況下,我帶著幾個孩子在京中,住在賈家,主理內宅事物的王夫人對幾個孩子都甚是冷淡,明顯不喜,用自家皇商出身的外甥女來打壓黛玉她們,她手下的人更是曾經對幾個孩子無禮。若是大人一去,靠山沒了,難道大人的這位二嫂反而會因此改換性子,對幾個孩子一下子態度變得親熱起來不成?”

輕輕吹去杯中的浮沫,喝了口茶潤潤嗓子,賈敏繼續:“老太太本就偏愛小兒子,若非爵位繼承是由皇家來決定,依照老太太的意思,只怕爵位會著落到小兒子身上。如今既然大兒子承襲了爵位,那麼二兒子多拿一點家業並不為過,不然為什麼老太太不許大兒子搬進榮禧堂,反而將榮禧堂讓給二兒子住,這本就是為二房多打算的意思?”

“老爺還記不記得你曾經給過我一些金陵產業,說是被賈家變賣的,恰好被老爺派去辦事的人遇到,就買了回來。王夫人變賣金陵的產業,縱使她再瞞得不透風,可是金陵本就是賈家起家之地,現在還有幾房在居住在金陵,他們得了訊息,怎麼會不告訴老太太的,畢竟那是祖產,賈家金陵長安多少房人口,就指望著這些祖產過日子呢!多了少了,怎能不關心?可是老太太還不是一聲不吭,顯見是默許了的。”

“男主外女主內,向來內宅事物都是女子打理,我這邊管家,林大人一向不怎麼過問,恐怕林大人的二舅兄也未必過問內宅事物?再說就算知道又怎麼樣,母親同意,妻子經手,難道他還會把到手的錢財送出去不成?林大人的這位二舅兄還沒清高到這個地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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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家住在榮禧堂,而大哥卻居於偏院的情況,哪怕賈政對外一向都以府中正統的繼承人而自居,恐怕也有幾分心虛。若是真知道兄弟孝悌,就該不等賈母和賈赦說話,主動搬出去才是,可是賈政還不是對此提也不提,就這麼心安理得的住在榮禧堂,一住這麼多年。要說他沒其他想法,只怕他自己都不相信。只是賈政慣會妝模作樣,滿口仁義道德的,從而騙了大多數人罷了。但是只要有心人一細究他的行為,就會露出原形。

書中,釵黛之爭,如火如荼,賈敏不相信賈政會一點都不知道。縱使賈母和王夫人不說,這種婆媳兩人鬥法,看賈母和王夫人笑話,順便踩寶玉兩腳之事,趙姨娘可是很願意幹的。退一步說,就算趙姨娘也不說,但是林海將女兒和家業盡數託付給賈家,不能當面相托,怎麼也該有書信給賈政的吧?要知道送黛玉回揚州的是賈璉,一個小輩,像商定寶黛的婚事,還是黛玉從賈府嫁出去,這種大事,林海是不可能和賈璉商定的。

賈母接黛玉進京教養之時,林海還曾有家信給賈家。等林海將死,他這個做父親的臨死託孤,沒道理什麼也不說,就這麼全然託付給賈家?縱使再放心賈家也該有個話,那麼林海寫信的物件不可能只給賈母一人,至少還有賈政。因為哪怕寶黛不定下婚約之事,賈母年事已高,若是不等黛玉長成出嫁,就去了,照看黛玉的只能是她的兩位舅舅了,相比賈赦,明顯林海和賈政關係更親密,他對賈政的印象更好,所以賈政是當之無二的託付人選。只可惜最後林海還是所託非人。

賈敏冷笑道:“至於大人的幾位子女,賈家不會讓他們缺衣少食,面上的光這種事還是會做的。不過下人無禮,可就和主子無關了,這算不算薄待呢?若是為這個去告狀,去理論,恐怕又會被說成‘心眼小,性子不好,管制不住下人’?老太太縱使愛憐幾個孩子,可是年事已高,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何況王夫人年紀正盛,將來還有宮裡的娘娘撐腰,到時縱使是老太太的人,只怕也要看看風向才能行事。所以還請林大人三思。”

其實精神虐待要比肉體上的更讓人難受。書中林黛玉所受的就是精神虐待,以至於她有苦說不出,畢竟面上看上去,她的待遇比三春要好,甚至和寶玉比肩,這種情況下她還有什麼可挑剔抱怨的,讓人知道了,覺得她不知足。

聽了賈敏這麼一番言語,林海沉默不語。財帛動人心,親兄弟為了家財而手足相殘之事比比皆是。他雖沒經過,可是這些年也看過不少這樣的例子。年前就有了這麼一例,京中世襲三等男的韓大人過世,幾個兒子因為分家而對簿公堂,鬧得沸沸揚揚,雖然林海遠在揚州,但是也有所耳聞。林家自曾曾祖父立下大功,從而封爵開府之後,幾代先人倒也爭氣,開拓不足,但是守成有餘。林家又支庶不盛,子孫不旺,五代單傳,到了他這一輩,雖然林海不管家理事,可是對於自家家底如何,還是有個大概估計的,沒個兩三百萬打不住。

若是真的如賈敏所言,霽玉、漱玉和賈敏要麼是不存在,要麼就是早早就死了。最後只剩下他和黛玉。若是他也要死了,除了賈家,似乎真的無人可託?因為縱使國家律法規定,戶絕的在室女能夠繼承大部分家財,但是黛玉一個孤女,卻承繼了那麼多的財產,豈不如同一個稚童抱著一個金娃娃招搖過世,沒半點保護能力,徒招人覬覦,若無賈家提供庇護,只怕黛玉連同財產早被人連皮帶骨吞了去。但是託付給賈家,卻沒想到竟然也不曾落個好結果,實在是可恨,可氣。

不過林海想了想,道:“依姑娘所言,黛玉身為孤女生存不易,又無其他親族依傍以至於被人欺凌。如今林家有霽玉和姑娘在,在京中,林家也自有宅院,不沾賈家分毫,不過是借賈家之勢在,震懾宵小,使其不可造次罷了。等霽玉長大成人,能夠頂門立戶就好了。”

林海對賈敏的話半信半疑,實在不敢相信賈家會如此行事。當初,他剛剛中了探花,初入官場,身為岳父的賈代善不僅提點他官場上的訣竅,賈家更是給初入仕途的他提供了不少幫助。官場上,想要升遷,不僅要有能力,有才華,能辦事,還要有門路,有後臺。靠著賈代善的提攜以及自家的根基,林海顯露才華,入了皇帝的眼,從而一路遷升。縱使後面賈代善過世,林海離京做官,但是榮寧兩府在京中還是有幾分薄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舊幫了他不少忙,最後不能在仕途上給他提供助力的賈家,擔任了他獲取京中資訊的訊息渠道,這些訊息對離京在外的林海還是有些幫助的。

賈母待他這個女婿更是沒話說,正應了那句“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甚是慈愛。賈赦和賈政待他這個妹婿也是有來有往,和和氣氣的,只是因為賈政愛讀書,與林海更有話說,所以兩人關係更親密一些。在京中任職之時,林海也是常到賈家去的,縱使賈代善過世,那個時候,賈家看上去還好,哪有賈敏所說的那麼不堪。縱使賈敏言之鑿鑿,林海也難以置信。

林海現在膝下不僅僅黛玉一個孩子,還有霽玉和漱玉。霽玉身為林家男丁,不僅承繼林家香火,免了林家絕戶之憂而且天分高,知道上進,又拜在弘一大師門下。縱使他死了,只要熬過最初艱難的幾年,等霽玉中舉之後,林家重新興盛起來指日可待。因此,林海對於賈敏口中所言他只有黛玉一個孩子而發生的種種事情只當聽故事一般,沒有太大的代入感。畢竟現在有霽玉在,將林家家業盡數託付給賈家那是不可能的,縱使黛玉是嫡女,也不過是嫁妝豐厚一些罷了。

這樣一來,從現實上考慮,林海還是覺得在他死後林家不應該和賈家疏遠,縱使賈家已經大不如昔,可是到底虎死餘威在。賈敏一介婦人,帶著幾個孩子生活不易,有賈家的庇護,境況會好些。再說,林家幾代人丁不旺,霽玉初涉官場,獨自一人的話,著實有些艱難� �有賈家幫扶,可能輕鬆一些。

賈敏聽了林海之言,微微一笑,眼波流轉,道:“沒想到我話已說盡,林大人竟然還不肯相信我之言,難道還覺得賈家是好的不成?竟然還要靠上去?”

林海拄著柺杖。慢慢地挪了回來,坐在石凳上,神情有些倦怠的道:“賈家好也罷,壞也罷,我絲毫不關心,我現在所關注的是我的身後事。若是我去了,我這一支人丁凋零,沒有旁個支派兄弟扶持,若是被人欺上來,你們怎麼辦?之所以安排你們和賈家來往,不過是借其勢震懾他人罷了。至於姑娘所言賈家種種,如今有了霽玉,沒個林家財產交付給賈家的道理。這樣一來,姑娘所言之事未必會再發生,難道姑娘就因為尚未發生之事而定了賈家的罪不成?……”

賈敏一時被問住了,半晌才苦笑道:“林大人所言有理,或許我迷障了,不應該拿未發生之事的眼光看待賈家。只是儘管如此,我也絲毫不認為將來賈家之行徑能有所改變。在我回揚州之前,我曾風聞如今皇帝大封後宮,跟著就是諸椒房貴戚之家興建省親別院了。賈家二房元春就在這次晉封名單中,只是如今賈家已經寅吃卯糧,拿什麼來蓋樓修宇?縱使拆借,哪家能拆借出這麼一大筆銀子?何況賈家也不可能為了蓋省親院子,而四處借貸,一則,這話傳揚開來,惹人笑話,笑賈家落魄,再則,有借有還,可是賈家蓋省親別院已經要借錢了,家中艱難到了這般境況,拿什麼還?縱使有錢,人家也不會借。這樣一來,林家這塊肥肉豈有不入賈家人眼裡的道理?這個時候賈家哪裡還會顧忌我這個賈家女兒的身份,沒準,這個身份反而更給賈家提供便利,到時一句我孝敬老太太的,從林家‘借’走的資財就不用還了,而且還可以以此為藉口,源源不斷的從林家弄錢出來。林家和賈家雖然是姻親,我想林大人也沒大方到讓林家做賈家錢袋子的地步吧?單單這般也就罷了,可是將來賈家是要去爵抄家流放的,……”

之前,原來的賈敏一直不曾生育,家中的幾房姬妾也無人懷孕,她曾經和林海商議過繼嗣子,林海不願意,除了和姑蘇林家宗族有怨,血緣有點遠這個原因之外,還不是不想將龐大的家產交付外人之手。不管怎麼說,姑蘇林家和林海都是一個“林”,但是林海都不願意。縱使賈家是林海的妻族,只怕林海也不願意把林家的錢“全都”拿給賈家花吧?何況,將來賈家出事,難道他不怕霽玉和賈家來往過密,被牽連進去?

果然,林海聽了賈敏後面的話,眼孔裡的瞳仁縮了縮,道:“什麼?將來賈家會被去爵抄家,因為什麼?”賈家都到了抄家流放的地步,不僅僅是官場上站錯了隊,而是觸怒了皇帝,以賈家現在有爵無實權的境況,淪落到那般地步,可見犯得過錯非彼尋常。作為林家繼承人霽玉若是被牽累進去,林家可就跟著倒黴了。

在講述黛玉悲慘命運的時候,賈敏並沒有講述賈家最後的命運,當時她覺得沒必要。如今看林海的反應,賈敏知道她錯了。對於林海來說,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家族才是最重要。而由此也可以看出,兒女中不管平日裡他是多麼嬌寵黛玉,但是實際上他最看重的還是霽玉這個男丁。賈敏搖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不過從以前流傳下來的故事中知道個只零片爪。罪責太多,我並沒有記全。不過逼死孤女,貪墨其家財是其中一項罪狀。”

林海張嘴欲言,不等他說話,就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要咳出一般。賈敏走上前去撫著林海的背部,幫他順氣。林海臉色灰敗,等他將掩著嘴的帕子鬆開,帕子上林海咳出的大塊大塊的黑色鮮血讓人觸目驚心。林海將帕子摺好,拭去嘴邊的血跡,攥在手心裡,慢聲道:“今日話就說到這裡吧,我累了,你從京中趕過來,一路風塵,神疲體乏,也去休息吧。”

賈敏上前想要扶林海,兩人一併離開,林海輕推開她的手,道:“你先走吧,我還要在這裡坐一會兒,回頭林起會來接我。”賈敏看了林海一眼,輕嘆一口氣,離開,回房自去梳洗過後,將留在府中的心腹陶銳家的叫過來,向她詢問府中情形,從而得知,自從林海被送回揚州府衙後,得知林海中毒,命不久矣,田姨娘曾經鬧騰了一番,被管家林起和文姨娘給壓下了,如今府裡在兩人的管理下,一切還算井井有條。知道到底因為林海將死,人心浮動。陶銳家的奉承賈敏,說她回來就好了。可是賈敏知道,因為林海之死引起的動盪絕不會因為她回來就有所好轉。

送賈敏回揚州的唐公公在林家停留了一晚之後,於次日一早就告辭離開。送走了唐公公,賈敏投入了照顧林海,整理家業事務中。自從湖心亭一別之後,賈敏再和林海見面,林海再也不曾和她談起他死後的諸事安排。明明在賈敏回來的那天,林海還能下床走動,可是第二天,林海已經不能下床。宮裡派來的解毒太醫雖然不能給林海解毒,但是卻保持了林海的神智清醒。

只是大夫雖然能保持林如海的神志,但是保證不了生命的延續。因此隨著時間的過去,林海每日裡清醒的時辰越來越短,大有可能今日睡過去,明日就不會醒來。自林海昏迷後,賈敏白日裡寸步不離的陪伴父親,夜裡和文姨娘輪流守夜。雖說是輪流,可是不過就是在林海隔壁安張床,一旦夜間林海有什麼動靜,這邊也能聽到。

到了賈敏回來的第八日,林海再一次醒來,他費力的睜開眼睛,四處張望,沒見到他想要見到的人,目露失望之色,又昏睡了過去。賈敏知道林海醒來是在找幾個孩子,心中不由得期盼著霽玉他們能夠趕得及。正在一匙一匙喂林海參湯的賈敏,陶銳家的從外面匆匆進來,道:“太太,少爺和姑娘們回來了。”

賈敏聽了心中一喜,忙將手中的參湯遞給一旁的小丫頭,三步並作兩步的走了出去。在賈敏和唐公公走了之後,霽玉吩咐管家林重速去找車找船,他們儘快上路。林重知道事情緊急,但是霽玉他們一行人畢竟年幼,沒有大人隨行多有不妥,因此提醒霽玉求助賈府,最終賈府派賈璉跟著隨行。忙亂間,清玉也考完回來,賈璉帶著兩男三女直奔揚州。一路之上霽玉一行不住的催船快行,晝夜兼程而進,順利地到了揚州城。下了船,一行人和賈敏派去接他們的人匯合,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從碼頭急奔林府。

霽玉一行入了府,和迎了出來的賈敏相遇,黛玉迫不及待的問道:“母親,父親怎麼樣?還好吧?”對上五張焦灼的臉,賈敏輕嘆了口氣道:“每日裡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候多,大夫說生機已絕,如今之所以還吊著一口氣不過是因為心有掛礙罷了。你父親只要清醒就睜著眼睛四處尋覓你們的蹤影,雖然他不說,可是因為看不到你們還是很失望。你們既然回來,就進屋瞧瞧去吧。”聽賈敏如此說,霽玉他們都紅了眼圈,向林海的院子走去。

賈璉本有心一起去拜望一下林海,被賈敏攔住了,道:“這會子你去了也沒用,你姑父昏迷未醒。你一路送你表兄妹過來,舟車勞頓,想是神疲體倦,先去休息一番。休息好了,等你姑父醒來,你再拜見也不遲。”賈璉一聽也對,霽玉他們是林海是子女,不管林海是否醒來,都要侍奉床邊的,他一個侄子過去算什麼?因此就隨著賈敏叫來的僕人走了。

霽玉他們回來後,林海每日的清醒時間都花費在和他們說話之中。雖然林海和幾個兒女說話並不避人,但是賈敏也沒時間總是陪著一旁,不過偶爾聽那麼一耳朵,除了一些教導性的言語,林海大多旁敲側擊賈家情況。若是林海直接詢問,幾個小輩雖然對賈家觀感不太好,礙於賈敏和賈家的關係,恐怕還會幫著遮掩一番,但是他這般從旁枝末葉中入手詢問,幾個小輩哪裡知道林海的真正意圖,不知不覺中洩了賈家的底。

這日,林海昏迷了一日一夜都不曾醒來。賈敏帶著幾個孩子守在門外,等待屋裡大夫救治的情況。林重過來,道:“太太,揚州知府甄大人過府探望。”賈敏一怔,她從林起口中得知,從林海中毒命不久矣之事傳出後,一開始還有揚州鄉紳和鹽商過府探望虛實,證明訊息確實之後,府門口的臺階除了自家人踩踏之外,再無一個外客。賈敏想了想道:“老爺這個樣子哪裡還能見客,回了吧。”這個時候,林海應該是抓緊有限的時間和家裡人在一起,哪裡還會理會外人。

林起面露難色的道:“太太,恐不能回。甄大人不是一個人過府,新任巡鹽御史也一起來了。”聞言,賈敏和她身邊的幾個孩子臉色都變了。賈敏神色淡淡的道:“哦?知道了。這樣話,就不用告訴老爺了,我帶著霽玉出去見客就好了。”很顯然,甄大人此行並不是來探望林海的。雖然賈敏作為女眷出面不太合適,可是這個特殊時候,也不好計較這些。

賈敏和霽玉走到待客的花廳,廳裡卻不見人。甄大人和一白麵,少少的幾道黃鬚在下頜捻成薄薄的一綹,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的胖子正在外面探查四周環境,兩人還時不時的就房舍的建築說些什麼。見到這一幕,賈敏不由得柳眉倒豎,心頭火起。巡鹽御史任期三年,三年的時間還不夠看的,用不著這麼迫不及待吧?

“甄大人,……”賈敏按下心中的怒火,安撫住一旁暴躁的霽玉,輕聲道。被賈敏這麼一喊,甄大人和那個胖子身子僵硬了一下,顯然他們也覺得剛才的行為不妥,如今被主人抓個正著,頗為尷尬。賈敏將甄大人和胖子讓進花廳,她也不和他們羅嗦,徑自道:“甄大人有心,前來探望我家老爺,我在這裡謝過了。只是我家老爺身子不適神疲體虛,不見外客,多有怠慢,還請見諒,所以這裡就不好意思了。”話說完,賈敏就端茶送客。

甄大人和那胖子沒想到賈敏連客氣都不曾客氣幾句,竟然直接說話攆人。本來心裡因為剛才的行徑而產生的那點歉意消失無蹤,也生了氣,當下也不客套。甄大人直接道出來意:“這位是新任巡鹽御史周大人。周大人於日前來揚州赴任,目前住在驛站之中,驛站地方狹小,而且很是髒汙,住在那裡多有不便,何況揚州府上下皆知,林大人中毒在身,命在旦夕,一旦亡於府衙之中。這官邸中原來死過人,周大人住進來豈不晦氣?所以想著林大人還是搬出去好,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豈不美哉?”

一旁的霽玉聞聽此言,雙目如火,怒視著甄、周兩人,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手握拳,青筋畢起,腦海中的那一點清明讓他勉強保持理智沒將拳頭揮了出去。賈敏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家老爺的任期還沒有到,皇上並沒有蠲了我家老爺的差事,所以周大人想要上任的話,還請等我家老爺卸任了的好。至於周大人住在驛站方便不方便,與我們林家無干,我們為何要給周大人這個方便?至於周大人覺得我家老爺死於府衙,覺得晦氣,那麼大可以轉調其他差事就是了。朝中忠於職守,死於任上的官員不知有幾,若是按照周大人的意思,那後面繼任的官員豈不是不做官了?”賈敏知道此刻她不能有半點退讓,林海雖是性命垂危,可是到底還活著,他們就這般行事,若是等林海死了,她和孩子們豈不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周大人出身的周家因為在皇上還是默默無聞的皇子時,就跟著皇上,後來他的堂妹又成了皇帝後宮中的一員,行事頗合皇上的心意,所以皇帝待周家與眾不同。不過因為巡鹽御史乃是有名的肥缺,所以周家為了給他謀這個職位,也是費了好大一番氣力。對於上皇和皇帝之間的不睦,皇帝對世家的不滿,周家因為跟隨皇帝日久,也知道那麼一點。

因此周大人在知道林海是上皇的人,而非皇帝的人之後,就很不把林海放在眼中。再加上,眼下林海將死,已經如同沒牙的老虎,威風不起來了,林家又沒有其他兄弟手足幫襯,姻親賈家雖然號稱國公府,但是根本沒有出色的子弟,不過是一幫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罷了,沒什麼威勢。何況周大人知道皇帝對世家的不待見,因此也不懼賈家。

林海在兩淮鹽政上一呆就是十餘年,而後又主理鹽政改革,縱使不貪,只怕家財也少不了。因此周大人就琢磨著,等林海死後,孤兒寡母弱女的,還不是任他怎麼說怎麼是,到時必然發上一注大財。縱使林海是為國捐軀又如何,人死如燈滅,唯一能夠作為倚仗的賈家又提不起來。不管林家還是賈家都不是皇上的人,皇上怎麼會護在裡面?所以周大人一點都不擔心。沒想到他這邊剛給林家一個下馬威,就被賈敏擋了回來,一點都不客氣,而且言辭有據。讓周大人意識到林家雖然是肥羊,但是並不像他所想的那麼好下嘴。

周大人冷哼一聲,道:“既然林夫人如此說,那麼我和家眷就暫時住在驛站好了。林大人身為巡鹽御使,鞠躬盡瘁,實為我輩之楷模。不過林大人這副模樣,顯然已經無法理事,下官既然被皇上點為巡鹽御史,少不得要幫著署理鹽政上的事務。還請林大人將賬冊和官印奉上,也好讓衙門的人聽命行事。”

賈敏撲哧一笑,道:“周大人這話好沒道理。官印和賬冊自然都在衙門裡放著,哪有到我家來尋的道理?且不說官印是在衙門裡放著,沒有朝廷命官將官印放在家裡的道理,就是鹽政上的賬冊,想要拿出鹽政司,需有巡鹽御史和鹽使司左、右都轉運使三方印章才可。本來我以為周大人也是做官多年之人,對此應該了然於胸,不然也不會被皇上委以重任,不過今日觀周大人行事,竟然還不如一個後宅婦人,這事說出去可真叫人笑話!”

甄大人坐在一旁看賈敏和周大人你來我往,一言不發。他今日跟隨周大人一起過來,也有著趁機撿撿便宜的意思。事成了,周大人吃肉,他怎麼也能撈口湯喝;事不成,也無所謂,反正他也沒損失。見周大人不僅沒達到目的,反而被臊了一鼻子灰,氣得眉毛眼睛都挪了位置,一張嘴好像離了水的鯽魚一般,嘴巴一張一合,卻又說什麼來反駁。甄大人知道此行徹底失敗。

喘了半天粗氣,周大人丟下一句“本官有事,先走一步。”悻悻的走了。甄大人也跟在後面離去。見周、甄兩人走了,霽玉恨恨的道:“一群小人!當初父親安好的時候,上門攀交情時露出的諂媚嘴臉,如同狗一般,那個難看。現在竟然,……”因為甄家和賈家老親的關係,賈敏又是賈家的女兒,所以甄大人一開始到揚州做官的時候,以甄林兩家的轉折親,沒少上門拜訪,那個時候態度謙遜有禮,親熱無比,與現在形成強烈的反差。

賈敏坐在椅子上不動,望著門外,神色凝重的對霽玉說道:“這只是個開始,你父親這棵為我們遮風避雨的大樹眼看就要倒了,等他倒了之後,只能由我們去迎接外面的風雨了。若是我們一旦有所退讓,就會落得個被人宰割的局面。”所以他們一步都不能退。經此一事,賈敏對林海死了,她帶著幾個孩子在這個世界討生活之艱難也有所體會,難怪林海想著讓她帶著幾個孩子依傍賈府。

聽賈敏這麼一說,本來憂心林海之事的霽玉一時之間好似打翻了調味的瓶子,酸甜苦辣彙集心底,眼中嗆出一股淚意,控制不住,竟然伏在賈敏膝上痛哭起來。賈敏輕嘆一聲,一言不發,只是伸手慢慢的摩挲霽玉的發頂。霽玉哭過之後,雖然神色疲憊憔悴,可是眼中多了一抹堅強。

本來因為林海垂危,家裡除了預備喪事之外,也在收拾打包。甄、周兩人之行提醒了賈敏。賈敏命人將金銀細軟,名家字畫,玉器古董等值錢之物,悄悄的收拾出來,於半夜時分送至原本她的陪房佟力家買下的,後被她沒收的宅院之中,由林重帶人過去看守。

在林海再次昏迷一天一夜,被御醫以針灸之術救醒後,大夫告訴賈敏她們,林海已經是心血耗盡,油盡燈枯,生死就在今日了。大夫退出去不久,林海悠悠醒轉,見賈敏帶著幾個孩子站在床邊,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道:“你們都在,真好。……霽玉和黛玉你們幾個雖然年紀還小,但是早已懂事,也該長大了,等我走後,你們要互相扶持,……霽玉要好好讀書,切勿做出辱沒我林家之名的行為,……”

“父親——”聽了林海的話,幾個孩子心中大慟,一齊哭喊著。林海笑笑,道:“你們先退去,我和你們母親有話說。”幾個孩子答應著,含淚退了出去。林海伸手想取出藏於枕下的東西,奈何用盡全身氣力,只能勉強動一下指尖,根本抬不起手來,只能以目示意賈敏,口中言道:“枕下……”賈敏伸手從他的枕下拿出一翠色小瓶,在林海的目光中開啟,倒出一粒金燦燦的丸藥來,氣味腥臭無比。

“這是解姑娘身上之毒的解藥,……”對上賈敏圓溜溜怒不可遏的大眼,林海笑道:“當日湖心亭中一談,因恐姑娘妖邪身份對林家不利,我又是這般情況,已經無法護住幾個孩子,所以才在香上動了手腳,還請姑娘見諒,體諒我一片慈父之心。……”

賈敏拿著藥,心潮起伏。難怪一開始林海要將幾個孩子託付給賈家,全然無視於她,當時她還有幾分納悶,後來只當是因為林海識破她的身份,不能給予她信任,所以也沒怎麼在意。原來如此,從頭到尾林海都沒把他算進去,因為林海給她下了□□,在林海的眼裡,她已經是個死人了。若是她一時“雞婆”,向林海講述了賈府不值得信任,恐怕沒幾日她就該命歸黃泉了。縱使這般,林海也不是一下子就相信她,還不是等幾個孩子回來後,旁敲側擊的瞭解了賈府的情況之後,知道賈府非正確的託付物件,可是幾個孩子還小,若是沒個長輩在,說不得只能住進賈府。這樣的話,年少無知的他們大有可能被賈府欺騙,喪失家財還算是小事,若是和賈家過於親密,將來恐怕和賈府撕擄不開,賈家出了事,帶累了霽玉他們,可怎麼辦?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只能選擇她了,所以林海才將解藥給她的吧?想明白之後的賈敏冷笑一聲,將藥丸放入嘴中,也不喝水,直接嚥下。

林海虛弱的笑了笑,道:“枕下還有幾封我寫給至交好友和賈家的信,等我去了後,收拾東西時,姑娘就把給賈家的信挑出來,燒了吧。……我知道姑娘惱我,可是我也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誰讓姑娘身份特別,我又不知道姑娘所為何來,對林家是否抱有惡意。……”賈敏笑笑,打斷他:“好了,你別說了,我理解。……”但是不代表我接受。“既然想要我死,那麼當年我生那場大病的時候不救我,直接讓我死去,不好嗎?何必等到現在才動手?”

面對賈敏的質問,林海面露複雜之色,半晌才搖頭道:“我也不記得為什麼當時會為姑娘尋醫了。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再追究這個還有什麼意思。……或許是看不得幾個孩子沒了娘吧,畢竟當時姑娘這個母親做的挺稱職的。……”林海似乎就這個話題不想多說,道:“林某死後,幾個孩兒就託付給姑娘了,幾個孩子都是實誠人,只要姑娘以誠相待,他們必不負姑娘。”最後,林海選擇相信賈敏,因為相比賈家這個龐然大物而言,孤零零的賈敏因為她這個皮囊的身份,除非死,不然是無法和林家斷絕關系的。

賈敏向林海作保證:“你儘管放心,他們既然認我為母,我自然會做到身為母親該做之事。”林如海有些乏了,微闔了一下眼睛,道:“姑娘蘭心蕙質,才智不輸男兒,堪稱女中巾幗,將幾個孩子託付給姑娘,我放心。只是這世間女兒生活本就不易,何況過剛易折,姑娘以後為人行事還是稍微緩緩的好。”賈敏笑笑,不語,她可一點都不覺得自自己過剛。林海見賈敏這副模樣,知道她沒聽進去,輕嘆一聲,也不再多言。

半晌,林海問道:“敢問一下,在姑娘的故事裡,我是怎麼死的,死在什麼時候?”“啊?”賈敏被問得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想了一下,道:“嗯,故事裡你過世大約也是這個時間,可能稍微晚了一點。不過不是因為中毒,而是正常生病,病死的。”林海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道:“還好,還好,比起病死,我更願意選擇這種死法。……”頓了一下,道:“將外面的人都叫進來吧。……”

賈敏出去看見外面除了幾個孩子,幾位姨娘和管家林重、林起都在,猶豫了一下,道:“你們都進來吧。”一干人等進了屋,圍在林海的床前。林海先看向霽玉他們幾個,道:“我走以後,你們幾個要聽話,好好孝敬你們的母親,你們兄弟姊妹要相互護持,莫讓人欺凌了去,……”幾個孩子早已經忍不住,痛哭失聲,說不出話來,只是一面哭一面不住的點頭。

林海的目光又落到幾位姨娘身上,嘆了口氣道:“這些年難為你們服侍我一場,我走之後,你們若是願意守,就跟太太做個伴,林家不會少了你們的,必會為你們養老送終。若是想走,府裡也不難為你們,凡是你們自己的金銀細軟,就是你們屋裡的一應古董擺設都歸你們,府裡再每人給你們五百兩養老銀子,全了林家和你們之間的情分。”聽林海這麼說,賈敏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掩面哭泣的幾位姨娘一眼,這裡面只有文姨娘有孩子,其餘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姨娘不過是半個主子,林海故去,他們在府裡連個依靠都沒有,恐怕未必願意留下來。

“林重和林起,你們都是府裡的老人了,霽玉年紀還小,們多多教教他。太太和黛玉她們都是女子,行事多有不便,你們在旁要多多幫襯,……”林重和林起聽林海這麼說,忙跪下,哭道:“老爺,放心,我們定盡心竭力,不讓外人欺了太太和各位小主子去。”

一圈吩咐下來,林海將目光落在了賈敏身上,賈敏越眾而出,來到林海面前,伸出手,和林海露在外面的手,兩手交握。林海望著賈敏半晌,長嘆一口氣,飽含歉疚的道:“今後就讓你受累了,……”話未說完,手已然落下。眾人見林海合上眼,已經去了,無不失聲痛哭。

因對林海之死早有準備,所以家中各樣預備齊全。林海沒了之後,府衙上下從大門起之內門一色淨白紙糊了,匾額上掛上白布,林府從上到下皆是批麻戴孝。在滿府的痛哭聲中,將屍體停放在靈床上,靈床前設香案,擺供品,黛玉帶著釉玉和漱玉跪在靈前燒紙七刀半,在門外燒紙車、紙馬;霽玉和清玉手捧有香、酒、紙錢的小簸箕至五道廟祭祀神鬼。……上下行事井井有條,風平浪靜,讓在一旁幫忙的賈璉心中歎服。

靈堂已設,揚州鄉紳和林海之故交好友前來祭拜。俗話說人走茶涼,縱使林海為郭金忠而亡,可是這江南官場的都知道林海雖有兩個兒子,庶子大些,也尚未成年,嫡子更是年幼。等兩子步入官場,還不知道要多久,因此除了至交,親自過來拜祭,大多都派管家送份禮,意思意思也就罷了。那些往日裡只知阿諛奉承的小人,不僅連面都不露,而且跑到新來的巡鹽御史周大人那裡奉承去了。因此前來林家祭拜弔唁磕頭的人並不多,雖不至於小貓三兩只,但是遠不能和以前府裡有事時絡繹不絕的來客相比,雖然早知道世態炎涼,乃是人之常情。不過幾個孩子看到這種情形,都鬱鬱不樂。

因要扶靈回姑蘇,所以府裡在忙著林海喪事之餘,還要收拾東西。府裡貴重之物大多早已收拾好運了出去,現在收拾的都是眾人常用之物和屋裡的擺設器具。舉家搬遷,東西實在太多了,不說能不能一次搬完,只說路上東西太多也未免太打人的眼,若是就地發賣,時間緊,不免被壓低了價錢。因此賈敏大都搬到原來存在東西的宅子上,安排妥當人看著,將來隨著進京的船,一點一點的運到京裡去。不好帶進京中的,也可以慢慢變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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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東西。將想走的家僕遣散,又挑出那奸猾的打發出去,篩選出十幾房忠厚可靠的家僕。給林海做過水陸道場,賈敏帶著幾個孩子和幾位姨娘扶著林海的靈柩回到了姑蘇。雖然上次因為給婆母辦冥壽,賈敏曾經回過姑蘇,但是她在姑蘇停留日短,沒有去姑蘇的宅子住,而是住在了客棧。每日裡除了辦法事都是坐著馬車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閒餘時間,賈敏還得接見姑蘇這邊聽說她過來前來拜訪的官宦鄉紳的各位夫人,所以賈敏和林氏宗族這邊的人沒什麼接觸。

這次,賈敏一行是必須要住到姑蘇老家的宅子裡去了。姑蘇老家這邊宅子,乃是早前建的一個三進的宅院,裡面住著幾位林海之父的幾位姨娘,還有上一輩的通房大丫頭。賈敏一行人到了姑蘇,挑好時辰,準備下葬林海棺槨之時,林氏宗族來了幾人,在裡面橫欄豎阻的,不允許下葬。因為賈敏沒有預料到這種局面,帶的人手不足,講理又講不通,眼看就要誤了時辰之際,還是賈璉拿著國公府的名帖請來了蘇州知府,彈壓了下來,從而使林海順利下葬。

賈敏被林氏宗族的人氣得手都打顫,幾個孩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齒。難怪書中紫鵑以林家人要接走黛玉試探寶玉心意,賈母說林家人都死絕了。就今日所見,姑蘇林氏宗族這般無賴之行徑,還不如都死絕了的好。縱使發死人財也沒有這麼個發法,不說林家已經從林氏宗族分了出來,祭田和墳塋之地都屬林家所有,人家這邊下葬,你卻攔在裡面,說什麼不拿一千兩銀子不允許下葬,似乎那地界是他們的一般!真讓人無語!

氣歸氣,賈敏沒忘了正事。吩咐下人備出一份禮來,派人給蘇州知府送去,並致以謝意。因為還在熱孝裡,不好上門,免得衝撞了誰。賈敏也以這個理由推卻了蘇州知府請賈璉和霽玉赴宴的邀請,只賈璉一個人上門。本來,賈敏想著賈璉將他們送到姑蘇,林海下葬之後,就讓賈璉回去,只是林氏宗族的人每每上門吵鬧,讓賈敏一家不得安寧,賈璉不放心,就留了下來,想等賈敏她們過了百日熱孝,一起回京。

在林海去世,林家辦喪事之時,京中寧國府也有白事。在賈敏一行離京不久,秦可卿就死了。不過和林海的喪事相比,秦可卿的喪事可奢華多了。賈珍恨不得代秦可卿去死,又因為寧府事他當家作主,無人能夠約束,所以越發恣意奢華,不吝錢財,大操大辦起來。不僅將薛家原來給義忠親王預備的棺木拿來使用,而且為了喪禮上好看,又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從大明宮掌宮內監戴權處給賈蓉捐了個龍禁尉的美缺。

尤氏見賈珍這般大張旗鼓的為秦可卿辦喪事,心中氣惱,想勸賈珍幾句,卻見賈珍拄著個柺杖四處走動,按制,妻亡,夫齊衰杖期。本該賈蓉居喪時拿的棒,卻被賈珍拿在手中,總算賈珍還知道避忌,沒有直接將服喪時用的杖拿出來,但是也將尤氏氣了個倒仰,胃疼,吃不下飯。後來尤氏乾脆借“病”不理事。賈珍在外面支應,分身乏術,無法照應到內院,再說也沒個男人到內院陪女眷的道理,眼看府裡紊亂無頭緒,無奈之下的賈珍在寶玉的指點找到了鳳姐的頭上。鳳姐素日最喜攬事,好賣弄能幹,因此在賈珍求到頭上之後,說服了邢王兩位夫人,幫著寧府管起事來。

且說,秦可卿送殯之日,官客送殯的,除了繕國公誥命亡故,其孫石光珠守孝不得來,當日和榮寧兩國公並稱的六公中的五公,鎮國公牛清之孫現襲一等伯牛繼宗,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治國公馬魁之孫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德,修國公侯曉明之孫世襲一等子侯孝康,也都親身前來。除這幾家,來的其他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堂客也共有十來頂大轎,三四十頂小轎,連家下大小轎子車輛,不下百十餘乘。連前面各色執事陳設,接連一帶擺了有三四裡遠。四王設路祭,其中的北靜郡王不僅親來探喪弔祭,而且路祭之時也露了面。給秦可卿的喪事添光增彩不少。

宮中皇上看到關於秦可卿的彙報,愣了一下,道:“縱使是冢孫婦告殂,但是賈家已經落魄,這也未免太隆重了了吧?京中官員去了大半,賈家若是有這般威勢和號召力,哪裡還會像現在這般沒落?”對於秦可卿喪事的奢華,皇帝並不太在意,因為賈家有錢,只要不逾制,就是把家都敗了,他也管不著。但是送殯的官員之多讓皇帝觸目驚心,本來沒有將賈家放在心上的皇帝神色凝重起來,擔心賈家並不像現在表面上看上去的那麼不堪,背後另有力量。

唐公公道:“陛下不用擔心。陛下這次大封後宮,雖然至今不曾明發詔諭,可是到底有那消息靈通的探知了去。這次封妃的賈女官就是出自賈家,所以去的這些官員恐怕是巴結未來的皇親國戚呢。大明宮的戴權就是知道這個訊息,本來一千五百兩的價碼,便宜了三百兩,一千二百兩銀子給賈家補了個五品候補龍禁尉的缺。”

賈元春從一五品女官,一躍成為從二品的后妃,已經讓人猜想她的受寵程度了。而且在四妃已滿的情況下,皇帝還依舊破格封她為妃,自然更是讓不知道內情的外人遐想非非。何況他們還打聽到,這賈女官的妃號還是皇帝親自擬定的,因此大家都以為這賈元春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這樣的話自然有那趨炎附勢之徒前去巴結元春的孃家——賈家。唐公公一面給皇帝解釋,一面不動聲色的給對手上眼藥。戴權雖然品級比他低半級,但是也深得皇帝重用的,這樣下去,戴權很有可能取他而代之。所以唐公公想法設法打壓戴權,壓制他上位。

“不對。不僅僅是因為封妃之事。”皇上搖著頭道。對於戴權“賤賣”龍禁尉之事,皇上並沒有太在意,當初他給戴權定的價錢底線是不少於一千兩,後面多賣的是戴權的本事。再說,不� ��一個虛銜而已,捐的官又不用他掏官俸。皇帝此刻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眼前這張寫滿去賈家送殯的官員名字上,琢磨不明白,他實在無法安心。

皇帝就不明白了,賈家,一個已經沒落的家族,後代子孫不過是靠著祖蔭混日子而已,何況死的不過是一個賈家的一個小輩,縱使是冢孫婦又如何?只怕現在賈家的老太太賈母死了,威勢都趕不上她這個重孫媳婦。這麼多官員路祭,幾乎趕得上皇室王孫出殯了。想到皇室,皇帝眼睛一亮,往名單上看去,果然看到幾個熟悉的人名。難道……?皇上覺得自己抓住了關鍵,果然將唐公公招呼過來,細細究過去。果然,這些賈家的官員,近半和三王爺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絡。對於那些不曾找到聯絡的官員名字,皇上道:“小唐,派人監視沒找到關聯的這些家,朕要知道,他們去賈家到底是巴結奉承,還是暗中投靠了我三皇兄。”

“是。”唐公公也因為沒有發現這其中的聯絡而懊惱,聽皇上這麼一說,忙不迭的答應下來。“哼!”皇上輕哼一聲,道:“本來以為三皇兄身在皇家,眼光怎麼也應該高一點,沒想到竟然連賈府這樣的貨色都瞧得上眼。這麼說來,朕的這位皇兄也不過如此。……”

皇帝大肆貶低著三王爺,連帶著賈家也被他說的似乎低落塵埃,已經淪落到比平民百姓人家只強那麼一點點的地步。說著說著,皇帝忽然住了嘴,道:“不對。三皇兄看中的絕對不是賈家。……”

賈家賈赦和賈珍有爵無職,賈政不過從五品小官,賈家男丁並沒有出色之人。賈家縱使投到三王爺麾下,也只會歌功頌德,做不了什麼實事,這樣的話,對於覬覦皇位的三王爺來說,他會收下賈家,把賈家當做搖旗吶喊的小卒子,但是絕對不會將賈家看在眼裡,更不要說會給賈家的這個“體面”了。那麼三皇兄的目的是誰?賈王史薛,四大家族一一看過去,皇帝正在猶疑之間,外面進來一內侍,道:“陛下,揚州來報,巡鹽御史林如海於xx年xx月xx日x時x刻沒於揚州府衙。”

唐公公走過去,將那內侍手中的摺子接了過來遞給皇上。皇上掃了一眼,神色淡淡的道:“知道了。”那內侍退了下去。皇上將手中的摺子隨手丟在一邊,轉而又去想剛才的問題,忽然想起當日上皇后為元春要位份時說的話,賈家有兩門得力的親戚,一個就是林海,一個就是王子騰。且不說林海是現在已死,單他曾經在江南幫上皇剷除義忠親王的人手,整頓官場,就將三皇兄得罪個不輕。當時三皇兄在江南的人手折了大半,他也曾摺進去幾個人手。所以林海絕對不會是三皇兄的人。

目光落到王子騰的名字上,皇上有些不敢確定。據他所知,王子騰應該算是上皇的人。他原來不過在京畿大營中任六品校尉一職,後因為義忠親王一事中表現出色,上皇也因此發現了幾位皇子的野心,所以破格提拔王子騰到從二品的京營節度使職位上,掌管京城軍權。為的就是王子騰沒有任何派系,不屬於哪一個皇子。後來,他登基之後,將王子騰擢升為九省統制,讓他去查邊。雖然他將王子騰調走,但是並沒有貶職,而是升遷,還是重用,之所以將他調走,那是沒有哪一個皇帝會允許京城兵馬不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這個上皇都是預設了的。王子騰也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內情。那麼他沒有道理投靠三皇兄,除非是在他嶄露頭角之前?

但是王子騰那個時候不過一個六品校尉,官卑職小,當時三皇兄身邊投靠者無數,儼然一副下任帝王的架勢,以王子騰那時的身份想入三皇兄府,似乎還不夠格,那麼王子騰是以什麼理由靠上三皇兄的呢?唐公公想了想,神色有些猶豫,猜測道:“陛下,貴太妃出身琅琊王氏。王子騰也姓‘王’。”原來不知不覺中皇上將疑問說了出來。

“對呀!……”由唐公公這麼一點破,皇上恍然大悟。官場上這種藉著同姓,同鄉的關係攀關係的比比皆是,他怎麼把這一茬給忘了。想到王子騰竟然是三皇兄的人,皇帝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登基後不久就將王子騰調了開來,不然若是將他當做是上皇的人,將來恐怕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小唐,王子騰身邊有我們的人嗎?”

唐公公小心翼翼的道:“陛下。王子騰晉升的太過突然,以前他一直不顯,所以那個時候還沒來得及往他身邊派人。等他高升之後,雖然派了幾個人,可是時日太淺,並不能獲得王子騰的信任。所以王子騰這次上任帶走的都是跟在他身邊積年的老人。”因為工作做得不到位,唐公公生怕皇帝降罪於他。

看出唐公公的小心思,皇上長嘆一聲,道:“這不怪你。當時誰會想到名不見經傳的他會突然冒出來。說到底是人手不足。若是上皇手裡的通政司在朕的手上,朕就不用由此擔憂了。不過既然王子騰那邊沒人,那就告訴在三皇兄府裡的內線,想辦法查清王子騰和三皇兄之間的關係。順便再派幾個人道三皇兄的府上。朕的這位三哥,藏得可夠深的。”

讓皇上有些不解的是,王子騰是三王爺的人,恐怕很多人都預料不到。按道理說,他若是他三皇兄,必然將這張牌藏得深深的,捂得一絲風都不透,將來好做一隻“奇兵”打不出來。可是三皇兄弄這麼一出,為的是什麼?給王子騰作臉是作臉了,但是難道三皇兄就不怕把王子騰暴露了嗎?三皇兄難道就那麼自信他這邊不會注意到這事,查不出來?還是三皇兄故意將王子騰拋出來作餌,以此為遮掩暗中另有他謀。但是不管怎麼看,皇上都覺得這是一步臭棋,不管從哪方面來說,王子騰作為秘密武器的價值對三皇兄的大業大的多?

難道王子騰和三皇兄起內訌了?皇上搖搖頭,否定了這一猜想,這不太可能。以王子騰今時今日的地位,三皇兄拉攏他還不及,怎麼會起內訌呢。他很瞭解他這位三皇兄,雖然心胸狹小,但是面上卻作出寬和大度,禮賢下士的模樣,能屈能伸的很。在他需要你的時候,不管這個人怎麼得罪他,哪怕指著他的鼻子罵,三皇兄心中嫉恨的恨不得把這人碎屍八段,但是面上依舊笑盈盈的,不會露出一絲半點生氣的意思。在這個時候,三皇兄百般籠絡王子騰還來不及,怎麼會捨棄這張牌。

其實三王爺和王子騰正如皇帝所想,起了內訌。當初王子騰雖然藉著同姓的關係,和貴太妃出身的琅琊王氏連了宗,攀上了三王爺。但是當時三王爺身為人多很,哪裡看得上官卑職小的他?再說有好的職位,安插身邊的心腹還安插不過來你,哪裡輪得到他,所以在王子騰的升遷上只是那虛言搪塞,不肯使氣力。反倒是王子騰靠著自身努力入了上皇的眼,得了晉升。等王子騰做了京營節度使後,三王爺改換了面孔,對王子騰十分親熱,並且口口聲聲的說王子騰之所能能夠升任京營節度使,乃是他背後使了大氣力。

對於三王爺幫沒幫忙,王子騰心知肚明。不過那個時候,朝堂上態勢並不明朗,立三王爺為儲君的呼聲很高,很多人都以為下一任帝王非三王爺莫屬。王子騰也是抱著這個想法,當初他會去投靠三王爺,可不僅僅是為了升官,更是想著討好下一任帝王。因此面對三王爺的拉攏,王子騰並沒有拒絕,不過因為當時上皇防幾位皇子防的甚嚴,而不管三王爺和王子騰,他們的位置都很敏感,所以為了不被上皇發現,兩下裡暗中來往的並不多。

等上皇退位,傳位給五皇子之後,再次面對三王爺的拉攏之後,王子騰就心生退意。三王爺看了出來,哪裡肯讓他退,當時王子騰在京中,面對三王爺的咄咄逼人,只虛與委蛇。而後,王子騰升任九省統制,出了京,天高皇帝遠,王子騰就想著和三王爺徹底斷了關係。三王爺本就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之人,一而再,再而三被王子騰拂了臉面,哪裡肯罷休。因此面對派去聯絡王子騰的人鎩羽而歸之後,三王爺恨極了王子騰。正趕上賈家秦可卿去世,三王爺知道王家和賈家關係緊密,兩家不僅僅並稱,而且王家兩代的女兒都嫁入了賈家。所以三王爺就藉著秦可卿喪事之際,將他的人派出,去給賈家捧場。

對於,會不會被皇帝發現,三王爺並不在意,因為不管被不被發現,王子騰都討不好。被發現,王子騰投靠他的事實暴露,就算將來王子騰反水,皇帝也不會重用一個反覆無常的小人。不被發現,但是經過這麼一出,王子騰的身份等於在三王爺的下屬之間公開,將來王子騰縱使想否認,也否定不了。這樣一來,王子騰暗中想和三王爺劃清界限的目的就泡了湯,將來不管怎麼樣,王子騰身上三王爺的烙印是擇不乾淨的了。

不同於秦可卿的喪事背後隱藏了那麼多是非。林家這邊若是忽略了林氏宗族這邊的人上門的呱噪,日子還是很清淨的。只是每次林氏宗族的人上門都讓賈敏她們煩不勝煩,不讓上門,就在門口撒潑耍賴,引人來圍觀。但是一旦讓人進屋,眼不錯的,只要是能拿走的東西全都討要了去,縱使這邊說不給,他們那邊置若罔聞,照拿不誤。為了這麼個十兩八兩的東西,將姑蘇知府請過來,不值當的。畢竟請人過來,欠人情不說,過後備的謝禮至少是拿走的十倍百倍。

因此無奈的賈敏,在林氏宗族的族人上門後,待客的花廳中除了桌椅之外,再無其他擺設,通往其他各處的門全都鎖上,是他們不能去往他處。賈敏又挑粗壯的丫頭婆子圍在身為,攔住想要摘釵拔簪剝衣的婦人們。可是就這樣,再次上門的林氏族人依然讓賈敏歎為觀止,上茶之後的茶杯裝進兜裡不算,坐的椅子也搬了回去。其無賴行徑每每重新整理賈敏的下限,幾個孩子得知後,更是氣惱非常。

本來賈敏想著擺一頓酒,請請林氏宗族的族長和幾位年紀大,德高望重的長輩,讓他們約束一下族人,若是兩下裡能夠化開舊年恩怨,重結舊好,也是一樁美事。賈敏探詢下來,除了上門的這幾個“滾刀肉”,林氏宗族的族長還沒出面,而且還是幾戶其他人家,他們看上去倒是老實厚道,若是能夠與他們幾家交好,想必林氏宗族的這幾家人就不會上門來了吧?於是在賈敏和幾個孩子圍坐在一起說話,大管家林重進來回事之時,賈敏將她的想法說了出來,並吩咐林重去安排。

林重攔在了裡面,道:“太太,不用浪費這個氣力,沒用。咱們家和林氏宗族沒有和好的可能。不說當年林家立功封侯的祖上和林氏宗族的恩怨,就是後面林氏族人逼死老爺的曾曾祖母,謀奪林家財產,已經怨上加怨。當年若非老爺的曾曾曾祖父在外面遊歷,及時趕回,老爺的祖父和姑奶奶恐怕都會被害死。這樣的仇怨哪裡還能結解得開?老爺的祖父長大成人之後,可是沒少暗中報復林氏宗族。”這仇怨不免越結越深。

嘆了口氣,林重又道:“當年林氏宗族因為支援廢太子,從而被勒令三代不許出仕,可是從高祖立國到當今聖上,這已經是第幾代,林氏宗族卻無一個讀書人?太太可知道這是為何?那是老爺的祖父給姑蘇這邊的地方官遞了話。林氏宗族的人想要參加科考,沒有官府出具的保書,根本進不了場!一開始林氏宗族那邊還忍氣吞聲,後來老爺的祖父都差不多忘了這事,不知怎麼地林氏宗族反而找上門來了,和老爺的祖父吵了起來,起了爭執,將老爺的祖父氣得中了風,以至於老太爺不久就去了。為這,到了老爺的父親這裡,依舊不準林氏宗族的人赴考。”

“等老爺的父親過世,老爺扶靈回來,林氏宗族欺負老爺年輕,竟然從外面弄來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說是老爺的父親在外養的小,老爺的父親原是打算將他們母子接回來的,因去的急,耽擱了,不過有親筆書信為證。當時老太太沒了主意,想著把這母子接進府裡只當小貓小狗養著就是,反正林家也不差他們那一口飯。但是老爺不肯,老爺說,若是退讓的話,不僅讓林氏宗族那邊佔了便宜,說不定他們看這邊軟弱可欺,還有什麼後招,到時豈不慘了。與其這份家業被林氏宗族謀了去,老爺寧願將他拿出來打官司。可憐老爺小小年紀,不僅要支撐家業,還要讀書,安慰老太太,和林氏宗族打官司。幸好,老太爺雖故去,到底林家在官場上還有幾分交情,而且老爺雖然年輕,可是已經有了舉人的身份,前途不可限量,所以老爺贏了官司。為這,老爺發奮讀書,出了孝就去參加會試,中了探花回來。老爺做了官之後,首要做的拜訪姑蘇這邊的父母官,依舊不允許林氏宗族有人去參加科考。這麼些年下來,原本赫赫揚揚,出過閣臣,好幾位二三品大官,書聲琅琅,甚至人都說,作了林家的佃戶都有幾分書香氣,差不多能吟兩句詩的林氏宗族小一輩裡已經沒了讀書種子,就算老一輩,也沒幾個讀書的了。”

聽林重講完林家和林氏宗族的恩怨史,屋裡一片靜默,大家各有所思。賈敏望著沉穩的坐下下方的林重,心中暗歎,到底是林家舊僕,積年的老人,連她這當家主母都不知道的事,都清楚。其實,當年林家在姑蘇也差不多是護官符一般的存在吧,不然,怎麼林海的祖父差不多都忘記了的時候,姑蘇這邊的地方官也不知換了多少任,怎麼還一直都不遺餘力的幫著林家打壓林氏宗族。

賈敏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書中林海死都不肯從林氏宗族過繼,不將黛玉託付給林氏宗族,而是託付給賈家。不僅僅是血脈單薄,財產給予外人不甘心,賈家的允諾這樣的理由。更是因為哪怕林氏宗族有忠誠仁厚的君子,也不敢託付,實在是林家和林氏宗族的積怨太深了。

漱玉沉不住氣,打破靜默,好奇的問:“林管家,當初林氏宗族領來的冒稱是祖父孩子的那對母子哪裡去了?”林重沒想到漱玉竟然會問了這麼一個不相干的問題,訝然。“啊?不知道。不過應該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敢跟林氏宗族合謀害林家,林家勝了,還能讓敗者得了好去。

霽玉道:“原來不是說林氏宗族有二十多房呢嗎?據說族人居住的地方黑壓壓的一片,足足佔了一條街。怎麼現在就剩下這麼幾家?”

“當年老爺的祖父和姑蘇的地方官打過招呼之後,有那眼光深遠,有門路的,就都搬走了。這麼些年下來,斷斷續續又搬走不少,畢竟不能讀書,就絕了晉身的門路。畢竟林家還沒到手眼通天的地步,姑蘇這邊不能參加科舉,其他省份又不是不能。只是奇了怪,這麼些年朝堂上,除了林家,其他姓林的關於好像都不是林氏宗族出身。”

聽林重這麼一說,賈敏也有些意外。這個時代,縱使搬走了,籍貫也是不能改的。所有搬走的人讀書科考,竟然沒有中進士的?不會吧?號有,只是官職低,林海沒發現罷了。賈敏一家正和林重談論著林氏宗族和林家的種種,賈璉滿臉喜色的從外面進來道:“大喜,姑媽,剛才姑蘇知府派人告訴侄兒,說是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不僅如此,而且陛下還下旨,說是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者,可以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盡骨肉私情,共享天倫之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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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賈璉興奮的模樣,賈敏笑笑道:“即是這樣,我這裡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去了,此刻家中必是一片繁忙,你回去搭把手也是好的。”賈璉聽到這個喜訊的時候,真恨不得當時也在金鑾殿親耳聽見封妃的聖旨,更恨不得現在插上翅膀飛回去!所以忙不迭將好消息與賈敏分享,聽賈敏這麼說,賈璉有些遲疑,他是巴不得回去,共襄盛事。況且對賈赦和賈政是什麼模樣,他是知道的,根本不是做事的人。賈珍、賈蓉和賈薔他們又是寧國府的人,蓋省親別院這樣的大事,榮國府這邊若是沒個主事的,實在不妥。可是賈敏這邊,林氏宗族的人不是過來鬧上一場,若是他在的話,還能以國公府的威勢震懾一二,若是走了,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呢?

看出賈璉的擔心,賈敏笑笑,道:“我這邊你不用擔心,沒事的。百日孝期,已經過了大半,剩下的日子怎麼還混不過來。你走了,大不了我把門堵上,反正我們守孝也不怎麼出去,過了百日,我們就收拾東西回京了,他們之所以敢鬧,不過是欺清玉和霽玉年少,佔著地利之便罷了,等我們回京,難道他們還敢追到京裡去鬧不成?再說,他們要是實在鬧得厲害,我就讓清玉去請姑蘇知府過來就是,民不與官鬥。清玉雖然年輕,不過已經是舉人了。有了舉人的名頭,縱使再年輕,也已經能夠頂門立戶。若是再不行,大不了我破費些銀子就是。你姑父雖然死了,可是林家還沒淪落到誰都可以欺負上門的地步,之前之所以不和他們計較,不過是懶得理會他們罷了,只當他們是瘋狗一般就是了,但是若是狗總是亂吠,嫌吵的話,直接打死也就省事了。”

當年林海和他母親回來,林氏宗族生事,全靠林海上下奔波才能了結。可是賈敏不同和孃家不來往的婆母,賈家目前還站在她身後,清玉和當年的林海一樣,也有了舉人的身份。林家是在等清玉考試結束之時,收到林海生命垂危的訊息的。所以清玉考完試後,跟著到了揚州,發榜後,清玉雖然考了倒數第二,但是到底中了舉。只是因為有林海之事,無法慶祝,可是中了舉的清玉縱使年紀再輕,也不能當作孩童來看了,因為舉人是可以做官的。

聽賈敏這麼說,賈璉忽然想到,面前面容柔美的姑媽可不是個吃素的,當日在揚州,新任巡鹽御史生事都被她壓了下去,而後,賈敏更是將府內上下安撫的平平靜靜,順利走出揚州府衙,一行人來到姑蘇。賈璉想了想,到底是自家事更重要,於是決定不等賈敏他們,他先回去。他從身上拿出一張國公府的帖子遞給賈敏,道:“姑母,這是府裡的帖子,姑母你收好,若是遇到什麼難事,亮出帖子,或許能幫上一點忙。”賈璉已經知道國公府的帖子不是萬事萬靈,但是不管怎麼說,還是有一定威懾力的。

賈敏沒有推辭,接了過來。衝賈璉這份情誼,賈敏決定提醒他一下:“璉兒你也比急著回去,既然京裡皇上已經下旨,京裡為了蓋省親別院,少不得要到各地採買,只怕京中物價上升。趁著京裡還沒派人到江南,訊息未曾傳開之前,你看江南有什麼合適的物件採買回去,豈不正好?”

賈璉心念電轉,拍手稱好!只是他到底心急回家,只在姑蘇停留了三天,粗略的採買了一番就趕緊賃船回京。賈璉這次回去,除了載貨的兩艘大船之外,還有姑蘇各官宦鄉紳所贈之土儀,聽說賈家出了個妃子,姑蘇上到知府,下到鄉紳流水價一樣給賈璉送些“土儀”,裝滿了一隻大船,樂得賈璉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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