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一夢驚別夜未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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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元年, 皇長子正式在朝乾宮繼位。當殿宣讀先帝遺詔, 擢升太

尉霍綱為太子太傅,孟良胤為太子太保兼內閣首輔,尊生母貴妃慕容

氏為慈恭皇太后, 遷居清和宮。其餘先帝眾妃,皆按照祖宗成法, 悉

數遷往清和宮諸院,從此清修, 為先帝祈福。各藩王諸侯, 一律進京

奔喪,為先帝守靈,入直隸, 帶兵不得超過一百親隨。

幾位從早年便跟隨段瀟鳴的嬪妃, 在遷居當日,聚首在永巷, 遠目

望去, 九宮富麗巍峨,不禁齊聲嘆道:“從大妃到慕妃,漢妃走了,

想不到最後竟便宜了這樣一個女人!”

冊封大典當日,為表示霍綱與孟良胤地位特殊, 百官行三跪九叩大

禮,他們二人行二跪六叩。面君朝聖,御前賜坐。

小皇帝尚在襁褓, 所以由慈恭皇太后懷抱坐上龍椅,接受文武臣工

及各國使節朝賀。

至此,慕容氏一族,皆囂張跋扈,傲然不可方物。朝中望風攀附者,

數不勝數,一時之間,慕容氏黨羽遍佈朝野。

一個月後,依附慕容氏的官員聯名上奏,陛下年幼,恭請皇太后垂

簾聽政,同時,請求為太后母族封王。

這一封聯名上表遞到內閣的時候,霍綱與孟良胤俱是吃了一驚。雖

說他們有此一招是早在意料中的事,但是卻萬萬沒有料到僅僅在先帝

駕崩才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就敢如此明目張膽,亟不可待地要掌權。

孟良胤一直都對段瀟鳴臨終時的‘婦人之仁’耿耿於懷,彼時又見

到這樣的摺子,不禁氣得怒髮衝冠,將那摺子當著霍綱的面,狠狠地

擲在地上,罵道:“這幫畜牲!”

****************

本來,因為小皇帝太小了,所以連上朝都是由慕容桑兒抱著他坐在

龍椅上。而孟良胤與霍綱則一左一右坐在龍椅下面。百官上奏議事,

都是由他二人議論後定奪。

太后垂簾聽政是自古以來的傳統,小皇帝親政前,由母親代為掌權

,這是人倫綱常,古之成法,合乎典制,所以,只要慕容桑兒點個頭,

孟良胤與霍綱都沒有理由和立足點去反駁。

所以,孟良胤氣過之後,還是把那封奏摺呈到了清和宮去。

孟良胤秉國那麼多年,自不會連這一點挫折都受不起,所以,當即

也部署好了對策,一旦太后要垂簾,他也有辦法擋一擋。

霍綱想了想,還是親自去了一趟清和宮面見慕容桑兒。

因為皇帝太小,離不開母親的照顧,所以,小皇帝並沒有住進朝乾

宮,而是隨慕容桑兒一起住在清和宮。

雖然慕容桑兒早有明諭,二位攝政大臣不必行禮,可霍綱每回見她,

還是恭恭敬敬行大禮。慕容桑兒聽說過他不少事蹟,知道他這人秉性

如此,便也不再一味強求。

她看了一遍摺子後,便看向霍綱,徑直問道:“你覺得我現在該怎

麼做?”

霍綱倒是真沒想到她會說這句話,來以前設想過了無數種情形,卻

實實沒有想到這一種,不禁當下懵了。

慕容桑兒見他不說話,當下便對身邊宮女道:“傳哀家旨意,宣慕

容正、慕容德、慕容康進宮覲見。”

待傳謁太監稟報慕容三父子到了,慕容桑兒便叫霍綱退到內室去,

自己接見父兄三人。

慕容正進來規規矩矩對她行了大禮,還沒等說祝詞,便被慕容桑兒

擲下來的那封奏表愣了一愣,長兄慕容德最先反應過來,笑開了臉看

著妹妹道:“臣恭賀太后娘娘垂簾聽政,母儀天下!”

慕容桑兒卻根本不給兄長顏面,當頭喝問道:“我之前說過,不會

垂簾,這是怎麼回事?!”

慕容正聽了女兒說話這般疾言厲色,也不禁覺得被駁了面子!看著

兒子被罵得說不話出來,便道:“閨女,我們這麼做,不都是為你考

慮嗎?!你是太后,卻讓孟良胤與霍綱兩個外姓人把持朝政,這兩個

人向來懷有不臣之心,先帝在時便諸多防範,你如今孤兒寡母……我

們都是為了皇上將來能安穩……”

“父親!”慕容正正滔滔不絕的講著,冷不防被女兒一聲暴喝打斷,

不由一凜,看向她去。

只見慕容桑兒怒目俯視父兄,面色從容不迫,冷冷地道:“江山姓

段,不姓慕容!天下是我兒子的,不是你們的!慕容家對社稷不曾有

半分功勞,卻因我而封侯,這已經是到頂了,所以,以後你們也不必

再有什麼請封的摺子奏上來

!孟、霍二人是先帝欽定的攝政顧命大臣,當日我就在先帝榻前,親

耳所聽,

親耳所聞!日後我再聽見半句誹謗他們二位恃凌我們孤兒寡母,假傳

遺詔擅權

攬國的話,一定一查到底,究其根源,無論是誰在造謠,決不輕饒!”

最後這一句,她特意說得格外重,那份威嚴,不僅叫慕容氏父子驚了一跳,

連迴避在內室的霍綱也是吃驚不小。看來,他和孟良胤都是‘以貌取人’了,

還是段瀟鳴看得深,才會臨終也不採納孟良胤的建議,心底一番想來,不禁唏

噓不止。

慕容氏父子灰溜溜地走了,霍綱才從內室出來,他不由抬起頭來,迫切地渴

望好好看看她,眼前的這個女子,跟第一次他在御花園看到的那個柔順依人的

女子簡直有天淵之別。

他原本低著頭還好,這一抬頭,卻忽然發現室內一個人也沒有,連近身宮女

都出去了。

慕容桑兒也正細細地審視著他,兩個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就這樣,誰也不說

話,靜靜地望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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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像了……

就是這張臉,就是這份風骨,就是這份傲然之氣,就在此刻,這一瞬間,

這個表情,簡直與她如出一轍……

霍綱只覺得自己醉了,整個人,整顆心,都醉在這一幕裡。

相望良久,慕容桑兒終是對他苦澀之極地綻出一個笑容來,道:“你一定很

想知道我為何要這麼做吧?……”她“呵呵……”一笑,走近到霍綱身邊,低

聲啞著嗓子道:“我要他欠我!我就是要他欠著我……這一輩子,都欠著……

還不清了……”

這一句話,叫霍綱彷彿是在酩酊大醉,酒酣耳熱之際,猛地被人從頭上澆下

一大桶冰水來,寒地透徹心扉,也醒得徹徹底底。

原來如此!她這樣做,竟是這個意思。

她覺得段瀟鳴最終沒有殺她是對她心中有愧,不忍也不能。他讓她的兒子繼

承皇位,給她皇太后這一至高無上的尊榮,敕封她的父親為侯爵,用榮華富貴

來補償她。

可是,她卻不讓他如意!她雖死不了,可是,她卻可以用不攬權,不干政來

報復他,報復孟良胤和霍綱,報復這些都看不起她,認為她一定會跟以往任何

一位太后一樣,仗著兒子,大肆分封自己的親族,臨朝干預國事。便是此刻站在

她面前的這位,心中定也是這麼想的。

霍綱從她眼中的不屑,明明白白讀到了她心中所想。不錯,他本也是以為她

就是個普通女子,畢竟,這世上,能有幾個像袁泠霜那樣的女子?可是,她卻

不是……她今日當著面說那番話,那樣深刻地表明決不干政的立場,是在羞辱

所有曾經看不起她的人,包括他在內……

可是,他此刻卻一點也不為她是這樣志氣的女子而欽佩,反而,他是多麼希

望她真的只是一個想要攬權,臨朝稱制的女人……

*************

‘奇珍覽勝’從天和初年開始興建,一直未曾完工,總是陸陸續續地在擴建

。到了元和年間,工程已經幾乎全部停下來了,只因為主人已經不在,也就沒

了繼續修繕擴建的意義。

這地方本來就是為袁泠霜一個人設定的,所以裡面除了幾個時常維護花木的

匠人,灑掃道路太監宮女,其他便沒有什麼人了。段瀟鳴死後,這裡更是沒有

人來,所以漸漸地奴才們懈怠起來,昔日的不可一世的皇家御苑,漸漸地荒蕪

了起來。

又是一年夏木盈盈,還是昔日湖光水色,竹影籬舍,紅泥小爐,那把銅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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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水汽蒸騰。

主事太監親自來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雙手捧上內府份例裡撥下來的最上等

的茶葉,靳著‘花開富貴’吉祥圖案的銀質茶罐,還沒有啟封,那大朵大朵的

牡丹開在罐身上,絢爛地彷彿要將花瓣伸出來一般。

拿小鉗子刀開了封,才破了一個小口子,濃濃的茶葉香氣便飄進了鼻端,從

茶葉原產地,採摘烘焙之後罐裝密封,一路快馬運送到京師,八千里棧道,星

夜兼程。此刻開封透出的,彷彿還是新摘下來炒制時的茶香。

主事太監一面將開了口子的銀茶罐捧到霍綱面前,一面‘呵呵’笑著,道:

“武夷山的極品大紅袍,便是在大內也算得上稀罕物兒了,這是奴才特意孝敬

大人您的!”

說完,徑自眯著眼笑著,小心翼翼地拿銀勺子從罐子裡舀茶葉出來。

霍綱本不是要他伺候,只是叫人泡盞茶來,卻不想遇上個這麼愛巴結的奴才

,一番逢迎拍馬。

他正心中竊喜,早就四方打聽了霍綱的癖好,知道這位冷麵的祖宗不愛金銀

錢財,不愛如花美人,就是愛這麼點‘苦癖好’,所以想著法兒地來獻媚,自

以為這回總到了點子上了,伺候的他高興了,說不定也提攜提攜自己,離開這

個鬼地方!

想當年他是削尖了腦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進到這園子裡來的。那時候宮

裡人都知道,闔宮上下,要算當得上‘上差’的便只有兩個地方——一個是朝

乾宮,這另一個,便是這個園子了。因為只有在這兩個地方才能有機會見到皇

帝,也才有好的前程。

他那時求爹爹告祖宗地好不容易擠了進來,卻還沒等提攜上,袁泠霜就歿了

,之後皇帝就再不來了,他的前程也就此被斷送了。

懊惱了這麼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來了秉國攝政的大人物,

他還不得巴巴地把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所以是百般用心,千般討好,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他卻萬萬沒想到,這馬屁也有拍到馬腿上的時候……

只聽得霍綱冷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撤下去。換龍井,用去歲梅花上的雪

化的水,谷雨前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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