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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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

她跟著齊格勒的第四個年頭, 難得他有一個空閒的假期,齊格勒帶她去了草原。

山上的生活雖然愜意, 可畢竟還是太過寂寞乏味。見到浩翰無際的草原,好似一片柔軟的綠色地毯, 她孩子般的想在那毛茸茸的草尖上打滾。

齊格勒牽著她的手到了馬場,幫她挑選一匹溫順的金紅色母馬“美絲”,她偏偏不要,反而看中了另外一匹——雪白一團的“飛雲”。

飛雲在教練的指揮下,也顯得聰明馴服。雀躍的葉婉婷並沒有留意到齊格勒對她的緊張,在學會最基本的馬術知識後,就想要在廣闊的草原上策馬馳騁。

齊格勒當然不許, 定要人為她牽著馬韁在開滿鮮花的草場上散步。

葉婉婷趁他調整馬鞍的時候, 說是自己只會小心的慢慢騎,哄著馬伕松了手。離開齊格勒一定距離時,便放鬆韁繩,腳磕馬腹衝出去。

純淨的空氣, 清甜的草香, 飛一般的感覺,讓她想放開喉嚨歌唱。只是下一個時刻,馬速越來越快,耳旁呼呼的風聲越來越尖銳時,葉婉婷才開始害怕。

恐懼襲來,已全然忘記掉教練剛剛教過關於停止的動作與口令。她胡亂的叫停,韁繩緊了又松, 松了又緊,馬兒已經完全不能夠理解她的用意。

飛雲敞開來自在歡快地向終點跑去,葉婉婷被它顛得搖搖欲墜。

就在她要摔下去的時候,齊格勒與教練飛奔著趕上來。教練拖住即將失控的飛雲的韁繩,齊格勒已經與她並進,在她跌落的那個瞬間,一把將她托起……

驚駭的剎那,她看到齊格勒的臉因焦急與恐懼而變得猙獰。

那也是她第一次見他的暴怒。

她剛失魂落魄地躺在草甸上,齊格勒陰沉著臉大步跨來。

他高揚起手持的馬鞭,帶著呼哨的聲音讓她爬起來想逃。到底還是晚了一步,鞭梢,已經結實地落到她的背上。

隔著厚厚的騎裝,她還是感到了灼熱的疼痛。開始只有一點點,可火辣的痛感,逐漸蔓延到整個頸背。

她知道是她錯了,但回去的路上,沒有再同齊格勒講一句話。

回到山上,她將自己鎖到房間裡不出去。

齊格勒翻出鑰匙走進來,他的手上還拿著藥膏,可那天,她偏偏執拗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要他的碰觸……

那是他們幾年共同生活中唯一的一次吵架,她摔碎了多寶架上的一隻景泰藍花瓶,他,摔碎另一只後飛車離去。

晚上,葉婉婷獨自下山去了key。

一個與看似斯文有禮的男人,坐到她的身邊。她揮手讓他走開,他卻涎著臉不走,葉婉婷起身去洗手間,留下一句:“等我回來時,希望這裡沒有你。”

回到座位時,那人真的不在。

她重新再倒一杯,只一口,就讓她慢慢失去了意識。清醒時,已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一絲光亮的黑,被綁得結結實實,動不了分毫。沙啞粗礪的獰笑聲,就響在自己的頭上。

她被矇住眼睛,堵住了口。只是感到一隻粗糙的大手,摸上她裸~露出來的肩膀,在她光滑的肌膚上寸寸摸索。

恐懼都被堵回到喉嚨裡,她連叫都叫不出聲。那個男人的呼吸聲、遠處傳來火車經過的咔嚓聲,都在黑暗中被放大數倍。

齊格勒與阿徹小一帶錢趕到這個廢舊的倉庫時,解開眼上的絲巾,她竟正瞪大著雙眼,瑟瑟發抖。抽出口中的布條,也已經不會哭叫。

冷得如在冰雪中睡過漫長的一個世紀。

從此,她怕黑。怕黑暗中的所有聲音。

夜裡,也要將整幢別墅的燈全部開啟,卻仍是沒有辦法入睡。白天陽光暖洋洋地照進來,困極了,才會睡上一小會兒,可那個睡眠,總是持續不了多久。

在噩夢中驚叫醒轉,是持續很長時間內每天都會發生的情況。

心理醫生最終給出的建議是,讓她徹底忘掉——

於是,她忘記了,甚至忘掉了許多應該記得的事情。

三個月之後,她終於自憔悴中脫離,胖了一點,臉上也恢復些許原有的光彩。

**

葉婉婷知道自己的記憶是有缺失的。可是缺就缺了吧,該忘記的,還是忘掉的好。

她終究還是惶惶不安,只覺得被無名的夢魘纏繞,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也曾私下裡竊竊歡喜,以為已經躲過去看不清楚的厄運。

可它到底還是捲土重來,只是錯亂了時間與物件。

也許是按照周婉晴的年紀計算?

她扶著樹幹站起來,想整理出清晰的思路。

電話中的,就是她要忘掉的那個人——老七的表兄弟,他只生存於這個城市最陰暗的角落。毒品、綁架、勒索,都是他最拿手的把戲。平時有阿徹在,他決不會出現在key。

如今,他又出現了。不到一分鐘的通話中,婉晴與那個男人講話的聲音背後,始終伴有火車經過的轟隆聲。

那是與她腦海深處的恐懼相符的聲音。

她努力去想,應該就是在南郊緊臨著火車線的一處廢舊倉庫。雖然不是準確的地址,可按照她提供的大致方向,費格銘與同行的朋友找起來還是容易得多。

費格銘開的車上,只有葉婉婷及與他在同一俱樂部練散打和cs的三個夥伴。沈陌陽帶的人遙遙跟在後面,全停在幾百米之外的距離。

裝扮成葉婉婷模樣的男人先下車,扔下裝滿鈔票的大包。可綁匪並未上來取,反而逼向那個“葉婉婷”。

他幾招制服最先迎上來的匪徒,其餘的人見此狀況從各個角落裡衝出,一擁而上。

沒有月光的黑暗,雙方就在倉庫前的平地上混戰起來。

費格銘早已經提前繞到倉庫另一側,撬開封住視窗的木板,敲碎玻璃,爬進黝黑的庫房裡。倉庫裡竟然沒有看守的人。

謝天謝地,這裡面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慘烈場面。“周婉晴”只是被綁在鐵梯下,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很整齊,連精神看起來都還好,似乎僅有一點害怕,並沒有受過太大刺激的跡象。

難道竟會如此順利?費格銘忽然覺得心臟狂跳起來。他將口袋中的手電筒照上她的臉——那是一個不認識的女人。

前面的打鬥聲還未停止,費格銘飛跑回到藏車的地方。

早已不見葉婉婷的影子,只聞到一股刺鼻的甜味。

**

“姐——”周婉晴的聲音,似乎從雲中飄渺而來。

她想回答,卻張不開口。

葉婉婷動不了,她躺平在一塊硬硬的床板上,只能聽周婉晴在不停的講話。

周婉晴好像魔怔一般,不間斷的講。

“我才知道,其實他們想要抓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即使沒有我,他們也早晚都會找到你的頭上。”

“他們想要的,不只是錢,還有齊氏與銀資,還有齊格勒與費格銘的命。”

她的聲音輕得好似夢囈。

“齊格勒他不喜歡我,從來就沒有一點點的喜歡。我和他在一起的這幾年,他甚至沒有碰過我一根指頭。”

“最多只是他喝多了點酒的時候,才會在燈光下看我……也只有那時,他看我的眼神會有一點迷離……”

“他可能是懷疑著我,想把我放到他自己眼前,確保你們的安全——其實他懷疑得沒有錯啊……”

“你送費格銘的香珠,就是被我調換的,那是費柯他逼我的!我給你說的事情是真的,只是時間都要再提前三個月。”

周婉晴停了一會兒,輕笑。

“我猜得到他愛的那個人是你。我偷偷進過他的書房,他桌子上放著一本看得卷了邊的書,那裡面有一張窄窄的照片做成的書籤。那張照片上,是一個女人的背影。”

“就算拍照得有多不清晰,我還是能認得出來,那個人,就是你。”

她終於住了口。

窒息的靜,只有片刻。周婉晴卻突然哭了出來:“我活著,竟然沒有一點用處,只能一次次拖累你們……姐,你不要怪我啊……我也知道該恨我自己!”

“……恨我也沒有關係……反正過了今天,一切都會結束……”

“天悶得難受,要下大雨了……他結婚?呵呵,看他結得成結不成……”

周婉晴咕噥著,也躺下來,依偎在葉婉婷的身邊。

**

夜色,比墨更黑。

雲層在慢慢加厚,遮擋住星月原本就僅有的那一點可憐而冰冷的光澤。山路兩側,高大喬木的身影晦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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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灌木叢,如同怪獸一般,正蹲伏於地,只等著獵物到來,就張開血盆大口,齜起獠牙,將其囫圇吞吃入腹。

灰色的車子,在暗夜中疾馳,盤山而上。閃亮的大燈,飛速掃過坑挖不平的路面。

遠方的雷聲漸近,就在低低的雲層中轟鳴。“咔嚓”一聲巨響之後,被烏雲籠罩得透不過氣來的夜空,如被閃著寒光的長劍撕開裂縫。

手機鈴聲炸響於密閉的空間,葉婉婷的手機。

前座的司機伸出一隻手按下接聽,話筒中傳過來焦急的呼喚:“快停下!我看到你了!”

他只笑一聲,結束通話。

急轉之後,車終於停下。前方,已是死路,黢黑的空間,就是見不到底的萬丈深淵。

“葉,你還好嗎?”

他穿著一襲黑衣,從駕駛座回身,看向躺在後座的葉婉婷。他慘淡灰白的臉孔,就好像一張駭人的面具,飄浮在黑暗的空間。

“費格銘一會兒就會來,不過,我要的才不是他——費珂已經在他來的路上等著他呢。我要是的是齊格勒,他真的為了你而來,只是不知道,你們會不會一起回去?”他笑起來,在靜夜中,淒厲如鬼魅。

“我真的很捨不得你們啊——真的捨不得……”他俯身過來,溫柔地將葉婉婷身上的繩子捆得再結實一些,再嘆息著下了車,走進茂密的樹林之中。

葉婉婷撐開木然沉重的眼皮,望著車廂灰色的頂。

車後響起更加強烈的剎車聲,劃破了寂靜的黑夜。一個高大的黑衣男人,走下他漆黑的車。

隨著他的腳步,瓢潑大雨,漫山遍野地覆蓋下來。水氣氤氳,團團圍繞在他的身邊,若即若離。

他透過車窗看到躺在後座的葉婉婷,正想伸手拉開車門,懷裡的手機響起:“別動她!齊格勒,我已經在車上放了好玩的東西。你一開啟——”

“海靖!”齊格勒停住,四處張望。

“齊格勒,你真來了,我沒猜錯。”電話裡的海靖,柔聲細語:“你不是應該正在婚禮上嗎?”

“海靖,我真的沒想到會是你。我當你是最好的朋友——”齊格勒努力讓理智壓制住他的憤怒。

“沒錯,相識三十年,我也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會拒絕‘ntc’那麼多次!”

海靖從低音轉為嘶吼:“玉罕要死了,她要死了!她是被你牽累的!她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如果還有一線希望,我為什麼不試試?如果不能讓你回去,那就乾脆要除掉你!回去吧,把你父親和你做的東西交給他們,天下都會太平!不過就是一個什麼破蕊片電板嘛,給他們就好!”

“絕對不可能!八年前,當我知道父親去世的真相,我就在他的墓碑前、我母親的病床前許下誓言,如果不能讓他創立的齊氏重新站在格勒諾布爾的土地,我永遠不會停步!”齊格勒站在暴雨中,任由急流的雨水沖刷。

“海靖,我才知道你躲出去這麼久是為什麼。他們也給你注射了毒品吧?還是你竟然就真的願意墮落下去?竟然還要跟費柯聯合起來對付我們?玉罕已經死了,在她接下那一張昧心的支票時,就已經預示著她早晚要死在他們的手裡。你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悔?”

“……”

“海靖,回來吧。”齊格勒痛惜地試圖勸說:“去戒毒……你還是我的朋友……”

“好,我去……”

海靖自樹林中搖搖晃晃的走出,停到齊格勒的面前。他伸出手,與齊格勒緊緊相握。

再一道閃電劈下,齊格勒已經頹然倒地。

“格勒,你總是太善良……就算是你把自己裝得多冷酷無情,也改不了你的軟心腸……”

齊格勒伏在方向盤上。海靖再看一眼躺在後座的葉婉婷:“對不起了,葉……否則,我要不回來我的玉罕……也許明天,所有的人都會知道,齊氏總裁與他的舊情人在他的新婚之夜一同墜崖。私奔?還是殉情……哈哈哈……”

狂笑聲,在山谷中迴盪。

這個已經被毒品吞噬了靈魂的男人,終於將佈滿針孔的手臂伸進來,擰動了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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