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 周蘭問倆人剛剛在外面是跟誰說話。
聽到是龍哥之後, 老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不是躲債跑到國外去了?”她問,“怎麼又回來了?”
喻冬和宋豐豐連忙澄清這個謠言。
龍哥在興安街裡是一個名聲不太好的混混。
他並不住在這裡,但興安街上的人基本都知道他的名字, 尤其在龍記大排檔在興安街街頭開起來之後,龍哥的名聲就更響亮了。
“癲仔。”周蘭言簡意賅, “一天天不知道在做什麼。”
“龍哥現在的生意做得挺好的。”宋豐豐回憶著龍哥跟他倆見面時的聊天內容,“他開始在網路上賣電腦配件了, 而且做品牌代理, 掙很多錢。”
周蘭聽不懂過分專業的名詞,但是對“掙很多錢”這句話很敏感:“比我們喻冬掙的還多?”
喻冬:“多。”
他的公司現在很多事情都是重新起步,現階段基本沒掙什麼錢。龍哥的電腦配件生意卻是越來越大了, 上個月聽說還在省城新開的商城裡盤了一個店面, 做品牌手機的代理經銷商,喊一句“莫老闆”也毫不過分。
周蘭又驚訝又難以置信:“怎麼可能?喻冬是出國讀過書的大學生。”
喻冬都要臉紅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宋豐豐:“了不起!特別了不起!周媽你講得對, 以後喻冬肯定能掙大錢, 我們要買一個大別墅,你住一層,我……我……去找喻冬玩的時候可以住客房。”
他硬生生將“我們兩個也住一層”咽回肚子裡。
周蘭的注意力被引開了:“大別墅貴不貴?”
不知道為什麼,喻冬總是覺得,周蘭好像是已經知道了。
興安街上的人都知道龍哥的物件是個男人, 好像知道了也就知道了,雖然有流言蜚語,但那些流言蜚語講到最後, 總是以一句“但是人家會掙錢”來結束。
個個都是平頭老百姓,為吃喝忙,為生計忙。別人的事情也就是別人的事情,茶餘飯後提一句就罷了,管不了,也沒資格管。
他們說起龍哥,都說他是“癲仔”。沒有子嗣,沒有後代。在年紀稍大點兒的人看來,這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但說完也就完了,拍拍屁股拎著板凳回家,又是平安無事的一天。
喻冬照顧好周蘭睡下,把一盞小燈插在插座上,房間裡亮起了昏暗的燈光。
這裡瀰漫著藥膏的氣味,有點濃烈。喻冬揮動電蚊拍滅蚊子,坐在床邊問周蘭:“外婆,我家裡不好嗎?有電梯,你出入方便,小區裡也有老人打牌打麻將的地方,比這裡方便。”
周蘭不願意在他家裡住,颱風剛過就要回興安街。
老人皺起眉頭,握著喻冬的手。
她已經六十多歲了。由於年輕時的勞累和營養不良,她總是瘦巴巴的樣子,吃多少都不見胖。又因為最近的一場大病,整個人突然蒼老了許多。
喻冬也握住了她的手:“外婆,你一個人在興安街,我不放心。”
“七叔七嬸都在旁邊,你三姨婆就在下街……”周蘭絮絮地說了好幾個街坊鄰居和親戚,“你又給我裝了一個報警鈴,我有事情會通知你的。”
喻冬看著瘦削的老人,突然心酸起來。
“我沒照顧好你。”他小聲說。
周蘭拍了拍他的手:“傻仔。人老了就是這樣的啊,會有這樣那樣的病,躲不開的。”
喻冬擦了擦眼睛。
“我現在也不想以前的事情了。連以後的事情也不去想,高高興興比較重要。”周蘭看著喻冬,“冬仔,你……你以後,要好好過。”
喻冬點點頭。
她的女兒這輩子沒過好,但給她留了一個喻冬。
“自己過得好就行了,不要管別人說什麼。”周蘭沉默片刻後緩緩開口,“黑豐從小就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沒見過比他心更好的小孩。”
喻冬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周蘭。
“一個人如果心好,這一世不會很糟糕。”老人慢吞吞地說,“心好的人世上最難找,做朋友好,能做成家裡人更好。”
喻冬的心怦怦直跳。周蘭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
或許是在昨晚,或許是更早之前,宋豐豐每一年都要過來和她拍照的時候,又或者是更早更早,他們倆都呆在喻冬房間裡埋頭做試卷的時候。
他一下就哭了出來,哽咽地說著什麼,但一句話都聽不清楚。
他已經沒有父親了,只有一位血脈相連的親人。而現在,這個人正溫柔地告訴他,自己什麼都知道,並且理解他,祝福他,鼓勵他。
“癲仔啊……”周蘭慢慢地撫摸喻冬的手,就像小時候哄他睡覺一樣,“兩個癲仔。”
她的眼睛漸漸溼潤了。
“乖仔。”她小聲說,把俯身的喻冬輕輕抱著。
也不是沒有遺憾和失落。但人在生死前晃過一遭,許多想法都會變樣。這一世餘下的時間不多了,她或許看不到喻冬的大別墅,也看不到他將來功成名就。
而對周蘭來說這些確實都不重要。
她只希望,自己的外孫能夠平安、順遂、快樂地度過一生,不要重蹈他母親的覆轍,不要傷心。
她活了大半輩子,唯有滿腔勇氣與無畏世事流言的坦蕩,可以與他分享。
第二天早上,宋豐豐起得很早。他在舊房子裡住了一夜,很奇妙地,早上五點多就醒了。
現在還是暑假,他不需要上班,也不需要回校清理校區。
宋豐豐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早就醒了。
在他和喻冬都還是中學生的時候,他也是常常這個點醒來,然後出門跑步,再給喻冬拎回來一袋早餐。
宋豐豐的房間已經基本全都空了,只留下舊書桌和書架。一本被撕去了封皮的《七龍珠》扔在架子上,不知道被誰用彩色畫筆塗得花裡胡哨。
他的舊腳踏車就放在房間裡,已經落了一層灰。
喻冬在二樓睡了一晚上。昨夜和周蘭一邊哭一邊講,聊到了半夜,他醒來的時候眼睛還有點腫。
有人在外頭喊他的名字。
喻冬茫然地坐起身。風扇還是那座舊風扇,吱吱嘎嘎地邊轉邊響。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興安街,也照亮了他的陽臺。
“喻冬!”宋豐豐的聲音就在外頭,“醒了麼?去學校了!”
喻冬走出陽臺,看到宋豐豐騎著他早就被淘汰了的腳踏車停在門前,車頭掛著一袋早餐,正仰頭衝自己笑:“遲到要登記名字,還要扣流動紅旗的分,你不怕?”
喻冬笑了一陣,抹抹臉:“等我!”
他迅速洗漱,穿好了衣服,下樓去看周蘭。周蘭也已經起來了,她也聽到了外頭宋豐豐的聲音。
“黑豐個癲仔。”周蘭說,“你們今天是要去佛寺嗎?”
“嗯。”喻冬點點頭。他出門把宋豐豐給自己買的包子豆漿糯米雞都拿回來,放在桌上,叮囑周蘭趁熱吃。
宋豐豐滿頭霧水,在門口探頭探腦:“你不吃啊?”
“去吃雞絲粉。”喻冬從門口推出了自己的那輛腳踏車。
他很久沒騎過這輛車了,好在周蘭常常擦洗上油,還能用。肥寶在門口汪汪地吠,喻冬跨上腳踏車衝宋豐豐揚揚下巴:“走啊。”
七嬸在門口掃地,看到他們倆風風火火地離開,莫名其妙:“喻冬,黑豐,去哪裡?”
“去上學!”宋豐豐笑著回頭,“讀書!”
鐵道口已經廢棄了,再沒有運煤運木條的列車從這裡經過。
那盞紅色的小燈再不會亮起,但值班室裡偶爾還會坐著一個老頭,在裡頭沉默地抽菸,偶爾衝出值班室,指著在鐵軌上摔倒的小孩罵上幾句。
鐵軌周圍長滿了雜草,一簇簇又高又壯。草結了籽,被風吹得四散,會在各處紮下根來。
兩人在雞絲粉店裡解決了早餐問題,婉言謝絕老闆娘要把自己侄女介紹給喻冬的好意,騎上腳踏車又出發了。
街道上的各種垃圾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還在放暑假的孩子們早早就起來,在路邊撿果撿樹枝,互相笑著鬧著跑來跑去。
從興安街去烏頭山路程稍遠,兩人繞了段路,跑到十六中門前晃了一下。
十六中的門衛換了新的人,他們互相都不認識,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喻冬跟門衛聊了幾句,吃驚地轉過來告訴宋豐豐:“佟老師當教務處主任了。”
宋豐豐倒抽一口涼氣:“不是吧!她這麼年輕。”
喻冬不得不提醒他:“十年了,黑豐。”
十六中門口的媽仔牛雜還沒開門,老頭老太坐在小門那裡喝粥吃油條,一句兩句地講著閒話。老太對喻冬印象太深了,瞅了他幾眼忽然就認了出來。
喻冬跟老太打招呼,老太這回不惦記自己孫女了,反倒說起店裡來了個年輕的收銀小妹,問喻冬有女朋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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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了結婚了。”喻冬朝他亮出自己左手無名指的戒指。
老太很遺憾,轉而看向宋豐豐:“那妹仔真的好靚。”
宋豐豐:“結了結了。”
也樂顛顛給兩個老人展示自己的戒指。
盤桓這麼一會兒,日頭漸漸高了,地上落下了清晰的樹影。
兩人又繼續往前去。
龍行網咖只開了個小門,裡頭倒還是挺熱鬧的,一半在裝修,一半還在營業。就算是升級換代,龍哥也不放棄每天掙錢的可能性。
站在門口的馬仔也換了幾個新的,沒人再吹殺馬特式的爆炸頭,反倒個個留起了韓式鍋蓋劉海。
宋豐豐很看不慣:“平頭多好看。”
喻冬已經遠遠蹬著車走了,還回頭不停地往後瞥:“有個小哥長得不錯。”
宋豐豐:“不行不行。”
兩人悄悄討論了一番,已經抵達輝煌街前頭的十字路口。
輝煌街拆了一半,又重建了一半,現在是個正兒八經的步行街了。原本輝煌街的另一頭還有一個人民劇場,宋豐豐記得小學時候常常去劇場裡看兒童戲、木偶劇、交通肇事宣傳片和廉潔奉公電影。
“對了,我上次看娛樂八卦,我們這裡出了一個明星。”宋豐豐遙遙指著人民劇場的方向,“他以前就是在人民劇場裡表演話劇的。”
人民劇場也已經拆了,已經成了一個新樓盤。
喻冬表示沒聽過,他對這些八卦興趣不大:“你看過話劇嗎?”
“沒看過。”綠燈亮了,宋豐豐和他又往前去,“好看的嗎?”
兩人繞過張敬家的診所,發現診所還沒開門。診所現在的門面比之前好看多了,看上去也是個正規的地方而不是專營打胎業務的小作坊了。喻冬記得輝煌街的小巷子裡一直有流鶯流連。一到夜間,穿紅戴綠的小姐姐們便齊齊出動,在亮著曖昧燈光的小髮廊和按摩店裡,用支稜著蒼蠅腿式睫毛的黑眼睛和大長腿招徠客人。
喻冬和宋豐豐當時穿著校服從張敬家裡出來,就不止一次被斜對面的小姐姐揮手招呼:“靚仔!來剪頭啊!”
現在巷子裡倒是一片清淨,所有的小店鋪都沒有了。
宋豐豐戳戳他臉:“看什麼看什麼?你對這種店有什麼眷戀嗎?”
“眷戀個鬼啊。”喻冬踢他車輪子一腳。
宋豐豐猛蹬幾下躲開了:“好了好了不要玩了。九點了,佛寺開門了。”
從輝煌街到烏頭山,騎腳踏車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分鍾的路程。
觀景路上的鳳凰木很硬朗,有的被颱風掃去了半個樹冠,有的卻還完好,齊齊在這一天的烈日下抖動輕而薄的綠葉。
兩人穿過了海岸線和新建的大橋,沒有在教堂前停留,一直蹬到了佛寺門前。
喻冬放好車,墊腳望了一眼,頓時放心:“還在。”
那棵年老的小葉榕未被擊垮,半個大樹冠仍在佛寺牆上探頭探腦,幾隻小雀起飛又落下,啄食樹上的稚嫩果實。
雖然沒被擊垮,但是確實有三分之一的樹冠已經落了下來。
據和尚說,那天晚上大樹恰好被雷集中,先是嘩啦一響,隨後開始燒起火來。好在雨勢也夠大,沒燒幾秒鐘又立刻被澆滅了。
不少人已經湧進寺裡,紛紛在地上尋找自己曾經扔上去的許願牌。
宋豐豐進了後院就匯入了找牌的人群之中,喻冬在一旁走來走去,聽見穿著制服的人正在訓斥一個和尚。
“避雷針是必須要裝的!你們寺在山上!”制服青年大聲說,“這次就是個教訓!”
和尚雙手合十,低低應聲:“你說得對。”
制服青年:“那我明天就讓人來裝,你們住持不要再攔啦!”
和尚:“我們不裝。”
青年氣急:“那你還說我講得對?!”
和尚目光炯炯:“這次確實是一個教訓,也是佛諭啊。是這棵樹幫我們寺擋了一場雷,善哉善哉。萬物有靈,我佛慈悲。”
青年氣到摘下帽子要打他,嘴上急吼吼地喊了個名字。
和尚躲開了,大聲說:“我有法號的!俗名已經不用了!”
青年:“我要見你們老闆。”
和尚:“是住持。”
青年戴好帽子,推著和尚的背往前走:“廢話少說!你們老闆怎麼這麼摳門呢?避雷針能有多少錢?你們一塊木牌過年時敢賣200塊……”
喻冬樂顛顛地聽到這裡,突然想起了自己似乎也曾買過一塊200元的許願牌。
那是宋豐豐第一次帶他到佛寺裡來的時候。
“黑豐,你記得我們兩個以前那塊許願牌嗎?”喻冬找到了宋豐豐,走到他身邊問。
宋豐豐正在地上翻找,見他過來了,隨手扔給他一塊:“我就是在找這個。拿著,這是我前幾年買的。”
喻冬接了過來,發現手裡的許願牌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另外還有一句歪歪扭扭的“平平安安”。
他把這塊牌子小心揣在手中,蹲下來跟宋豐豐一起翻起別的許願牌。
他們就在無數的祝福之中,頭頂小葉榕完整的那三分之二樹冠上還掛著無數木牌,在風裡撞擊出輕響。
闔家平安。順順利利。一定高中。白頭到老……各種各樣的祝福一一被他們翻檢,又小心放在一旁。
喻冬想起來了。當時在這裡賣許願牌的是宋豐豐的遠方親戚,說可以幫他倆寫上足足四句祝語。
宋豐豐當時說了四句話:學業有成,天天開心;叱吒風雲,大仇得報。
但最後兩句被那和尚否決了,說戾氣太重。
“哈!”宋豐豐突然大笑一聲,“找到了!”
他衝喻冬晃動手裡的一塊木牌:“寫的什麼還記得吧?”
“記得。”喻冬接了過來。
木牌正面寫著喻冬的名字,背面則是密密麻麻四行黑字。那筆宣稱防水不脫色,這麼多年過去了,字跡居然還是清晰的。
“學業有成,天天開心”,這是宋豐豐說的。
餘下兩句是那和尚後來添上去的“有摯愛良朋,此生無礙”。
和尚說再掛上去也是可以的,只要每塊牌子再交50元,捐足香火與誠意,小葉榕很快就能長好。
喻冬和宋豐豐揣著牌跑了。
山下的教堂有些冷清,錄音機裡播著聖歌,兩三個老人坐在教堂裡打瞌睡。神父倚靠在一旁,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書在看,神情專注而緊張。
喻冬和宋豐豐坐在教堂的最後一排,眯起眼睛打量神父手裡的書。
不是《聖經》,是《天龍八部》。
“今年聖誕節還來嗎?”宋豐豐問他,“來領餅乾糖果或者筆記本。”
喻冬很懷疑他們兩個這樣的年紀,擠在一群學生裡討禮物會不會很怪異。
“你這麼喜歡餅乾糖果筆記本,我每天都可以給你準備。”喻冬從他手裡把許願牌接了過來。
那塊只寫著“平平安安”的是宋豐豐後來掛上去的,喻冬沒見過。
“這是你的字。”喻冬說,“這麼醜,一眼就認出來了。”
宋豐豐臉皮厚,早就不把這個當一回事了,“醜是醜,但有特點啊。”
喻冬連他這種無賴的嘴臉也都很喜歡。
兩人在安靜的教堂裡坐到了中午,小聲地聊天說話,直到神父收好《天龍八部》朝他倆走過來。
“吃午飯嗎?”慈眉善目的神父問,“60塊錢一份聖餐。”
兩人又跑了。
教堂前面的沙灘已經被填平,撿起了可以觀景的小屋子,各種甜品、水果、特產琳琅滿目,泳衣和游泳圈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喻冬和宋豐豐各買了一個椰子,在沙灘上邊走邊吃。
颱風過後大海的顏色有些沉鬱,沙面上的小螺小蟹和平時一樣忙碌。住在螺殼裡的寄居蟹尤為忙碌,喻冬在沙上站了一會兒,它已經毫不畏懼地從他腳背上急匆匆爬過,小小輕輕的蟹爪戳在喻冬的皮膚上,有點癢。
宋豐豐提醒他別走太遠,注意鞋子,否則被浪沖走就找不回來了。
一條小狗在沙上跑,粉色小舌頭耷拉在外頭,赫赫喘氣。
“像不像寶仔?”喻冬指著它問。
宋豐豐:“像你。”
他喝完了椰汁,椰子不捨得丟,打算拿回家裡處理一下燉個椰子雞湯。
“你連這個都會做?”喻冬好奇了,“我怎麼沒喝過。”
宋豐豐得意一笑:“我會做的東西多了,保證你天天吃都吃不膩。”
沙灘上不知是誰擺了個鞦韆,已經被颱風吹垮了,連帶鞦韆旁邊寫著“浪漫鞦韆,合影10元”的牌子。兩人坐在鞦韆旁邊,喻冬把椰子遞給宋豐豐,宋豐豐咬過吸管繼續喝起來。
誰也沒有說話。喻冬褲兜裡揣著的兩塊木牌似有溫度,令他心裡頭又暖又柔軟。
海浪一波波湧上來。小蟹剛剛拋挖出的小洞立刻被海水撫平,又是平坦無皺褶的一片沙灘。
它彷彿能將所有坎坷吞沒。
“黑豐。”喻冬說,“十年了。”
宋豐豐咬著吸管,伸出手指頭數日子:“剛好十年嗎?”
“剛好。”喻冬給他看自己的手錶,“我第一次見你,大概也是這個時間。”
宋豐豐笑了:“騙人,你還記得?”
“當然。”喻冬收好手錶,“我記憶力特別好。”
宋豐豐看著遠處一色的海天,慢吞吞地說:“你當時……特別白。我在想,這個人也太白了吧,又白又好看。”
喻冬把手臂放在膝蓋上,腦袋枕上去,扭頭看宋豐豐:“我知道了,你當時就喜歡我。”
宋豐豐:“沒有沒有。”
喻冬:“有的吧?你還專門跑我外婆家裡來偷看我。”
宋豐豐笑了:“那是偷看嗎!你當時對我特別冷淡,是不是?有沒有?”
喻冬:“沒有沒有。”
倆人都笑了。
跑來跑去的小狗被個小姑娘拎走了,一直小聲地哼哼叫。
兩人拍拍屁股上的沙,在小姑娘的店裡吃了一份快餐,騎上車,又沿著來路返回興安街。
海風吹起了喻冬的頭髮和衣角,他不由得微微皺起眼皮。
“喻冬。”身旁蹬車的宋豐豐突然喊了他一聲。
“嗯?”喻冬回頭看他。
宋豐豐車籃子裡的兩個椰子沉甸甸的,隨著車子的晃動而撞在一起。
“沒什麼,就喊你一聲。”宋豐豐咧嘴笑了,“你怎麼都不變呢。”
他們穿過了鬱鬱蔥蔥的鳳凰木,穿過有清風和樹影的街道,就像學生時代度過的每一天。
那是永遠、永遠也不會消失的漫長夏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