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剪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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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元年, 太上皇束仲毅在清心苑病逝,清心苑所有嬪妃, 凡無子者均發遣至陵墓守陵。楚湘寒是這次的遣送使,自從新皇登基後, 他便從翰林編修調任工部侍郎,如今也算得上是新皇身邊的紅人。

楚家大宅有一間秘室,楚父正與兒子楚湘寒說著話。楚湘寒的父親楚誠頭髮鬍子皆已花白,一幅儒雅學者樣,他曾任太史令,三個月前已經告老辭官。與兒子說話之際,他的眼中不時閃過點點精芒, 似乎老人並不像外表顯示出的那麼文弱, 顯然是個會家子!

“主上還是沒有訊息麼?”他背著手,盯著牆上懸掛的一把金刀。那是他的家傳之物,是皇帝賞給他祖上的,不過卻不是姓束的皇帝。

父親臨死前把這把金刀鄭重地交給了他, 也把保護公主、保護涼國的重擔交給了他。他接下了金刀, 卻有違父輩的囑託,涼國勢小,鐵勒背信棄義,他們最終沒有抗得住容國的強大兵力,終是敗北,雪蓮公主也被迫嫁給了束仲毅。

為了雪蓮公主,他想盡辦法, 跟在束仲毅身邊,從一個小小的王府幕僚一直做到了太史令。金刀護衛,這個輝煌的名號也從此不存於世!所幸兒子楚湘寒聰明能幹,不僅繼承了家傳的獨門刀法,而且被慕容思歸挑中,做了他的接班人。公主已逝,但她的孩子還在,易家血脈還剩下一個,就是束瀟然,所以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那個孩子,如果他做了皇帝,那麼一切都圓滿了!

世事無常,如今做了皇帝的卻是平王束連成!束瀟然為了一個女人,跳下了萬丈懸崖,生死未卜!

“父親,孩兒已下令各地暗衛全速出動探查,目前還未得到任何訊息。”楚湘寒低頭答道。

“哎!”楚誠嘆了口氣,“沒想到他會為了一個女子,放棄這江山,更為了她,連命都不要。”

“其實……這也是公主的遺願,不想他孤苦一生,若是陷在仇恨中,他這輩子都不會開心吧!何況他從小就嚮往自由的生活,在這皇宮之中,豈不困住了他。如今有人真心愛他,父親應該替主上高興才對,實話說,平王亦是個好皇帝。”楚湘寒抬著看了父親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

“那凌四小姐,為父也曾見過一面,確實眼神清明,不似俗人,你真的確信他們沒有死?”楚誠對這點始終有所懷疑。

“不會!他二人武功本就高強,雲萱的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孩兒事後探查過,那懸崖看著兇險,但藤蔓叢生,可攀附而上,若是輕功高強之人,借那藤蔓可下到懸底,也不是難事,不過委實兇險無比,以孩兒之功,亦無把握。既然找不到他們的屍首,孩兒斷定,他們一定是遁崖而逃。”楚湘寒堅定地說道。

“你也說了,兇險無比!他們……能做到嗎?”楚誠緊皺著眉頭。

“父親,你沒見過凌家小姐的功夫,也不知是何人所授,她的功夫比孩兒不知高了多少倍,為人又是聰明機靈,說不定這是她早就想好的法子。”

“你說的也有道理,從她面上絲毫看不出她會武功,除非內功精湛到了極至,否則以我的眼力,又豈會看不出來!”

“是啊!”楚湘寒說道,眼前浮現出那張夢裡常見的臉孔,笑靨醉人!他最忘不了那雙眼睛,那麼亮,那麼黑,彷彿一汪深潭,將一切都倒映進去,當她看著他時,她的眼睛中有他的身影,那一刻,感覺很微妙,可惜那雙眼睛不會永遠盯著他,那身影轉瞬即逝。

啟程前往先皇墓陵之前,楚湘寒叮囑了易玄,讓他一有主子的訊息就快馬加鞭向他彙報。

先皇束仲毅的嬪妃不算多,但他寵幸過的宮女卻不少,幾十輛馬車才坐完。衛皇后如不被賜死,只怕也做不了太后,照樣到這陵園來守墓。如果真是那樣,當年被她欺負過的嬪妃宮女豈能饒了她,只怕是比死還慘。

楚湘寒打量著那些跨進馬車的或老或年輕的臉龐,不禁黯然,老的沒幾個,大多還是年輕女子,更有十來個是花季少女,以後的漫漫人生卻要在這陵園中渡過了,這些曾經養尊處優之人,爾後要自己動手洗衣煮飯,除了不會餓肚子,其實與那出家僧尼沒多大不同,僧尼還可出門化緣,她們連出陵園的自由都沒有!他不自禁地又想到了束瀟然和雲萱,他二人其實是聰明之人,帝王之家有什麼好處,有時候連心愛的人也保不住,還是浪跡江湖來得快樂!

車行到山前,馬車上不去了,要改步行。一群嬌滴滴的女子全下了車,互相攙著往山上行去,一個個怨聲載道,磨磨蹭蹭,有的甚至珠淚盈盈,走了沒幾步就直嚷著腳疼。

楚湘寒看了幾眼,對這些女子他沒什麼同情心,要是在宮中得勢,這些人照樣興風作浪,基本上沒人會手軟。

他嘴角含了一抹冷笑,正要收回目光,忽地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眸子,一陣熟悉的感覺從心頭掠過。那雙眼睛多像雲萱的啊!如兩點寒星,閃著幽幽地光芒,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吸了進去。那雙眼從他臉上輕輕掃過,繼而低頭向山上行去,再未看過來。

楚湘寒不由自主地多盯了她幾眼,馬上有個侍衛過來討好地說道:“侍郎大人,您認識這位?”

楚湘寒搖了搖頭。

侍衛附耳過來:“這是已逝的太常寺雲大人的千金,兩年前選進宮的,被皇上偶然看到,召幸了一次,之後皇上專寵衛娘娘,便把她忘記了,連個品級也沒封,被晾在長樂宮,後來還是堇太妃娘娘見她可憐,讓她到身邊侍候著,大家都叫她雲姑姑!本來堇太妃娘娘想留她在身邊,不過祖制不可違,只得讓她來守陵墓。”

楚湘寒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不過這位雲姑姑已在他腦中留下了印象。

人送到後,皇陵還有些善後事宜沒處理好,皇上便命楚湘寒在此地多留一段時日,將皇陵外的山林修繕一新,作好佈防。這樣一來,楚湘寒就再次見到了那位雲姑姑,她名叫雲錦兒,今年不過十八歲。只是楚湘寒沒想到兩人再見,竟是那樣地“坦誠相見”!

這山中有一處泉水,汪成兩個碧綠的深潭,名曰子母潭,母潭很大,皇陵的人飲水就從這裡挑,子潭只有一間屋子大小,鑲嵌在石璧之下。母潭側面有個缺口,順著這缺口,泉水順山流下,形成一條小溪流,蜿蜒而下。

這時節正值盛夏,天氣熱得厲害,又久久收不到束瀟然和雲萱的訊息,楚湘寒心頭煩躁,經受不住炎熱,便去了子母潭,除去衣衫,整個人浸入了子潭之中,頓覺一陣輕涼。

這晚月色撩人,楚湘寒隱在石壁後面,抬著看著天上的明月,想著那個今生永不會屬於他的女子,心頭恍然若失。她的一顰一笑,如在眼前。當她用軟軟的嗓音喊他楚大哥時,他是那樣的心悸,只是他知道,無論這個女孩如何地好,自己卻不能打她的主意,因為她是主子要的人。

在人前的束瀟然,溫文爾雅,笑容可掬,但是他手下的人知道,當他發怒的時候,尤其是面對著敵人的時候,他爆發的力量是如何地驚人,那眼神是如何地凌厲。當然了,慕容思歸的弟子,豈是任人宰割的主兒!他在人前總是笑臉相迎,但在人後,哪怕是在與他最親的翠姨面前,他也從未笑過。

楚湘寒只比他長一歲,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束瀟然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四年前,當那個小姑娘喝醉了拽著他不放,硬把他的玉鳳給拿在手中時,楚湘寒以為他至少當時因著平王等人在場不在意,過後也會想法拿回玉鳳,因為他知道那是雪蓮公主留給他的,他非常在意。

“主子,要不要屬下去幫您偷偷拿回來?”楚湘寒問道。

當時束瀟然發呆半晌,才回道:“不用了,我自有主張。”

難道主子終於要從凌家下手了嗎?當時楚湘寒這樣想,要撬開凌家這頭,也應該從那個受寵的凌明珠開始啊,怎麼會選了個沒人要的丫頭?他不解,直到四年後,那姑娘從潞州回來。

再見已是多年後,她長大了,果然是個美人兒,一點也不比她的姐妹們差,而且似乎更為靈動,宛如精靈。對了,再次看到她,給楚湘寒的感覺就是精靈降臨人間,那時他才注意到她的小臉上有一雙大眼睛,不過那雙眼睛不止如菊花宴上見著時的溫柔,它隨時在變換著,時而機靈,時而狡黠,彷彿會說話,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淪其中。

隨後楚湘寒發現,她身邊的人,一個個將目光投向了她,無論他們開始抱著什麼目的接近她,但是最後被她吸引,卻是不爭的事實。他也發現了束瀟然的目光從她來後,就沒有離開過,總是圍著她轉。當他看向她時,他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楚湘寒知道,那是他真正的笑,從那時起他就知道,這個姑娘對主子有了不同的意義,儘管那時,他也情竇初開!

有時候楚湘寒會想:如果她喜歡上的是我,主子會如何?結果他不敢想像,那時主子已著手準備奪取皇位,不過他很聰明,一直不顯山露水,外人只道他是在助平王,康王為此還派人刺殺過他,在最危急的關頭,他亦未曾露出過他的精妙武功。楚湘寒不得不歎服,他的這個主子,確實忍得,確實很有心計!

“侯門一入深似海,哪比得外面逍遙快活,如果要我整天悶在一個地方,還不如死了好!”就為了她這句話,束瀟然放棄了已準備好的全部計劃,任康王和平王去鬥,再不提皇位兩個字。

所以楚湘寒不敢想,她對他來說,比皇位還重要,所以他不敢假設,只有趁這段感情還能抽身時,慢慢拉開了彼此的距離,站在外面看著他們一個個沉淪!

他的主子,果然是最強的人,這段感情戰中最後勝出的就是他!別人是以榮華富貴去打動她,以才華武功去打動她,以權勢利益去打動她,但是誰也沒想到,她是個奇女子,這些東西她根本瞧不上眼,或者應該說她本來就有,所以不稀罕,只有束瀟然,他用他的全部來打動他,他的江山,他的柔情,他的心,甚至,他的命!

楚湘寒悠悠長嘆了口氣,單憑這一點,他就做不到,果然沒有誰比得上束瀟然愛雲萱,也是雲萱好眼光,最終還是選定了他。他希望他們能幸福地生活著,只要他們幸福,自己,也會開心吧!

輕輕地一陣腳步聲向潭邊而來,打斷了楚湘寒的沉思,他現在雖身無長物,但若是有人偷襲,也奈何不了他,所以他沒動,只是靠在石壁後,支起了耳朵聽著動靜。

一陣聲後,他聽到有人入水。原來是有人和他一樣,受不了悶熱,大半夜的來泡澡!

楚湘寒咧嘴一笑,要是自己這時跳出去,保管會嚇得那人尖叫起來。不過他不能不起身了,在水裡泡久了可不好,他已經呆了很久了。他站直了身子,向外遊去,卻突兀地對上了一雙錯愕的眼。

她本來是背對著楚湘寒站在潭中,聽到水響,這才回過身來的,見到他,她沒有大叫,而是立刻沉入水中,只露出了頭部。

還好現在是夜半三更,月色下一切都顯得朦朦朧朧,否則潭水清澈見底,豈不全給他看了去。饒是這樣,楚湘寒也能依稀見到她在水中的曼妙身姿,他不禁喉頭一緊,趕緊錯開了視線。

“你別過來!”她說道,大大的眼睛睜得溜圓,警惕地看著他。

楚湘寒瞥了她一眼,忽然起了一絲調侃之意:“我要上岸,姑娘這是留我?”

她臉紅了,想到剛才自己脫衣的動作估計全落在了這男人眼底,羞憤交加,啐道:“誰留你?你別靠近我!你……你轉過身去,我先上岸了你再上!”

“我走了!還是你轉過身去吧!”楚湘寒沒有理會她的話,徑直起身從另一個方向走出了水潭。這位雲姑娘沒來得及明白,盯著他光著身上了岸,這下真嚇得尖叫起來,趕緊蒙上了眼睛。

“什麼人?”楚湘寒已上岸將衣衫攏在身上,忽聽得有人喝問,嗖地一下飛身躥到樹上。

糟了,有巡夜的侍衛向這邊走來了,這鬼丫頭什麼時候不叫,偏偏這時叫喚!

“有人來了,躲到潭後去!”他以極低的聲音說道,怕被別人聽見。

可那丫頭顯然沒明白他在說什麼,見他轉過身來,猛地又用手捂住了眼睛。楚湘寒哭笑不得,只得再次飛掠入潭中,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一手帶著她迅速躲入了石壁深處。

一小隊侍衛舉著火把向這邊行來。

“剛才聲音就是從這兒傳出來的!”

“沒人啊?難道是鬼?”

“胡說什麼,你們還不快搜搜!”

有人下了水,四處探了探:“沒人!”

“估計是山貓叫吧,我就說半夜三更哪兒來的人呢,山貓的叫聲和女人挺像的,哈哈哈!”

等人走遠了,水中嘩地一聲響,楚湘寒帶著那雲姑娘冒出了水:“幸好,要不是及時潛入水中,差點就給他們發現,那就真說不清楚了!”

“你放開我!”雲姑娘衝他輕聲說道。她知道他是在救她,語氣已沒那麼驚惶了,但是她渾身並無片縷,此刻被他摟在胸前,儘管隔著他的一層衣衫,卻也能感覺得到他身上的熱度,臉早已紅透。

楚湘寒看她低頭的一剎那,眼睫毛長長地,在臉上投下兩處暗影,不禁心中一動。她就像是這暗夜的精靈,那一瞬間,他什麼也沒想,忽然就抬起她的下巴,低頭在那雙美麗的眼睛上吻了一下。

時間彷彿靜止了,半晌後,只聽得“啪”的一聲響,楚湘寒臉上出現了五個紅指印,顯出這一巴掌打得有多狠。

“卑鄙下流,無恥小人!”雲姑娘聲音有些顫抖,一巴掌扇出,立馬以極快的動作遊了開來,也顧不得許多了,就在楚湘寒的視線中衝上了岸,急速穿上了衣服跑了。

“卑鄙下流,無恥小人?”楚湘寒撫了撫被打的臉,重複了一遍她說的話,咧嘴笑了。“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笑著說道。

第二日,雲錦兒便被調到侍郎大人屋內,專為他洗衣做飯。

她咬牙切齒地在小溪邊洗著衣物,使勁地用木槌捶打著楚湘寒的衣物。楚湘寒躲在一旁看得好笑,她一定是將衣物當作了他,不然哪用得著用那麼大的力!

她只顧低頭垂著,有一件衣裳順水漂走了。

“那是我最愛穿的一件衣裳,如果丟了,你知道該受什麼懲罰吧?”楚湘寒涼涼的聲音在身後出現,雲錦兒嚇了一跳。抬頭見他板著個臉,順著他的眼光所指,她看到那件白色的衣裳正自漂遠。

糟了!在這皇陵裡,別說好是個小宮女,就是那些有品級的娘娘,還不是過得跟奴婢一樣的生活,自己已經很小心了,就怕得罪這尊大神給自己小鞋穿,無可避免的還是著了道兒!

她回過神來,雙腳一下跳入了水中,就要去追那件衣裳。楚湘寒一見,趕緊將她拉了回來丟回岸邊。

“我自己來吧!”他一個飛身掠水,衣裳已被他撈到手中,回到了岸上。

雲錦兒呆住了,他好厲害!

楚湘寒上前將衣裳塞回她的手中,笑呵呵地說道:“逗你呢,一件衣裳而已,丟了就丟了。”

多日以後,他和她已然有了一種默契,他要做什麼,一個眼神她便知曉,而她的一顰一笑,亦深入了他的腦海,雲萱的影子漸漸淡去,被另一雙相似的眸子所取代。他慢慢知道了她性子率真,有點小迷糊,還有些倔強,她與雲萱是不同的,雲萱堅強有主張,柔中有剛,她則相反,外表堅強,其實內心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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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的某一日,楚湘寒再次來到皇陵,他對著月亮許下盟誓:“我,楚湘寒,願娶雲錦兒為妻!”

雲錦兒淚眼含笑:“我終是先皇的人,逃不開在這陵墓孤老終身的命運!你能記得我就夠了!”

那時楚湘寒已收到秘信,知道束瀟然與雲萱已平安到了南越,和嘉和公主在一起。

“你放心,一切由我安排!”他掏出一顆紅色的丹藥,讓她服下,雲錦兒靠著他,迷迷糊糊昏睡過去,聽見他在耳邊輕聲說道:“雲錦兒明日就會因病而逝,以後你就叫雲,你是南越人……”

永寧三年,工部侍郎楚湘寒到容國最南部的嶸州督查興修水利時認識了南越女子雲,並在臨行前迎娶了她。

在帶走雲時,他問送親隊伍中那個英俊儒雅的男子:“雲萱呢?為何她不來看雲出嫁?”

“她又有了身孕,不方便來,讓我代她對她的楚大哥說聲恭喜。”那男子笑道,掏出一樣東西遞到楚湘寒的掌心,“物歸原主,這麼重要的東西,以後還是你自己保管。”

“謝謝!”楚湘寒笑道,攤開掌心,一枚翠綠的玉鸚鵡躺在手上,那是楚家家主身份的象徵,與金刀一起,俱是當年涼國皇帝所賜,有了它,可以號令所有楚姓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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