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顏按照凌雲萱的吩咐, 護送訶弩倫與凌樂到了潞州。從跟了凌雲萱那時起,他就曾經發過誓, 要跟在她的身邊一輩子,絕不離開她, 但是這次他食言了,不是因為她的命令,而是因為她的身邊有了那個人——束瀟然!
他臨行前深深地看了束瀟然一眼,知道從此以後,自己可以放手。他沒想到自己的兩個主子居然會成為一家人,這樣也好,他就不用為難了。對於前任主子, 雖然他曾在他和師父面前發誓永遠效忠於他, 但那是家族的責任,不是他自己選的,而後來這個,則是他心甘情願追隨的。
雖然他對束瀟然隱瞞了不少東西, 但是那並不代表他不忠心, 他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將凌雲萱的一切,尤其是與自己有關的一切告訴他,當初他派自己來保護雲萱,也並沒有交待他注意其他事項,不是嗎?私心裡,其實也有維護雲萱的那麼一層意思在裡頭。他愛雲萱,從她救他的那一天起, 從他認她為主那天起,他就牢牢地記住了她,三年後再見,他才發現這份“記住”已不那麼單純。
自己身份卑微?他知道她不會在乎這個。但是,想到自己那張臉,他終是不敢對她說出自己的心意,如果拿下面具,嚇著她怎麼辦?她的身邊哪個男子不出色?端木、束瀟然、還有……很多很多,她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只是她自己或許不知道。
無顏自慚形穢,終是只把那段感情放在心底,沉澱成一片荒蕪。就讓自己跟在她身邊做一輩子的奴僕吧,能看著她幸福,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他甚至曾經想過,假設束瀟然要對付她,那麼他只有拼死保護她,然後以死謝罪。幸而他的這個假想並未成真,束瀟然派他來保護她,原來他真的把她放在了心上!
這樣也好,兩個都是他的主子,自己就沒了選擇!
受傷那次,他在雲萱面前承認了自己就是她當初救下的那個少年,她很聰明,一下就叫出了他的名字。無顏很激動,原來她記得自己,她沒有忘記,那時他想,如果自己就在那一刻死了,也是值得的,因為她記得他!只是再一次,自己的性命又被她所救,欠她的,這一生也還不清了。
他以為束瀟然知道了一切,會來質問他,但是他私下找他時,只說了一句話:“從今以後,你不用再跟著我,記住,今後你只有一個主子,除了她,任何人的話你也可以不聽。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下令!”
他知道了,在束瀟然的心中,雲萱怕是比他自己都重要,所以無顏也就放心了,他那麼英俊,對雲萱又是那麼溫柔,自己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只是心卻不由控制地隱隱疼著,彷彿那裡被人挖了一塊。走了也好,如果一直跟著他們,看著他二人耳鬢廝磨的親熱狀,只怕心更疼得厲害!
到達潞州,見過了傅青雲,遞上書信,訶弩倫母子便被安排在傅青雲的家住下。傅青雲有個半歲的女兒,他的妻子素月很喜歡孩子,見了凌樂十分歡喜,訶弩倫住在那兒,慢慢下來,兩人倒也能溝通了。凌雲封也住了下來,他與訶弩倫之間似乎有些什麼,訶弩倫總是躲著他,但是凌樂與他卻相處甚好,凌樂總是一聲聲地叫著他叔叔,聽得他喜上眉梢。
無顏按雲萱的話,在潞州等著,別人都是歡聲笑語,他卻覺得無比寂寞,幸好學堂他還有一群弟子,每日裡他就去教小石頭他們武功,以此打發時間。有一日,傅青雲接到了京城的來信,拿著信來找他。
“無顏,雲萱要你幫我,把小樓結束了,將學堂的弟子全部遣散,恐怕京中有變。”傅青雲憂心忡忡地說道。
“遣散?遣到哪兒去?出了什麼事?”無顏驚問道。學堂是雲萱的心血,她把小樓留給了傅青雲,唯一的條件都是要保留學堂,如果不是大事,怎麼會讓遣散學堂的眾多孩子?
“信中沒說,不過她當年留小樓給我,我估摸著她就是怕有一天暖閣出事了連累到小樓的人,如今既然連小樓也要撤,恐怕是有人知道了她的身份,會有什麼事呢?”傅青雲也猜不到。
“她說的,一向沒有錯,既然如此,我們抓緊把人全散了,然後我去京中打探訊息。”無顏說道。
他們叫上了凌雲封和幾位大掌櫃,一起來到雲萱的舅舅夏長卿家中。按雲萱信中囑咐,她的舅舅夏長卿一家也要一併離開潞州。
沒想到夏長卿臥病在床,接待他們的是夏家長子夏維揚。夏維揚不過十四歲,按理說還是個孩子,但是待人接物頗有大家風範。
“家父臥病在床,夏府一切事由我打理,傅大哥,你們想必是收到了姐姐的信吧。”夏維揚說道。他如今稱呼雲萱不是表姐,而是姐姐,顯得更親熱了些。
傅青雲並沒有小看他的意思,將來意說了一遍。夏維揚別看年紀小,行事卻很是老辣,他當時就提議,按照雲萱信中所說,遣散學堂與小樓。不過不能做在明面上,恐會給人察覺面壞事,小樓依舊照常做生意,他明日自會找人接手,然後一點一點地將人全部換掉。學堂子弟,有家的自然歸家,無家的願意的可以由他們帶走。
“維揚,你決定了去哪裡?”傅青雲問道。
夏維揚狡黠地笑道:“決定了,姐姐曾和我談過一個地方,特別適合做生意,這事我已有準備,我在那邊已開了商號,這事姐姐也知曉。”
傅青雲見他不說是什麼地方,也知趣地沒問。於是事情決定,小樓就交由夏維揚聯絡賣出,其他人暗中撤走。幾個掌櫃佟天、穆雲印18笥ξ暮臀は娑季齠絛糲賂鷗登嘣啤
離開夏府後,大家在小樓商議後續事宜,無顏大概說了一下情由,講到在大漠就有人追殺他們,然後說明了束瀟然與雲萱的關係,分析了一下形勢,估計事情牽涉到王儲之爭。
聽到束瀟然和凌雲萱的關係,佟天哈哈大笑:“原來事情如此,我只道我家主子為何要叫我們三個到小樓來,原來果真是為了淩小姐。這麼說來,大家都是一家人!”
聽他如是說,傅青雲倒是愣了愣,無顏解釋道:“這事我知道,佟掌櫃、麥掌櫃和穆掌櫃都是昭王的人,我聽主子提起過。”
“哦?我怎麼沒聽小姐說過這事?”傅青雲問道。
“主子估計也來才得知,昭王原是派他們來助她的。”無顏說道。
“湘兒也是昭王的人麼?”傅青雲問道。
韋湘兒笑道:“不是,我是小姐的人。”
她看了無顏一眼,她的身份,無顏知道,追魂閣七魂之首,香魂韋湘兒,江湖上的人只知殺手香魂,卻不知香魂還做得一手好菜,她是小樓食館的掌櫃。
見傅青雲不解的模樣,無顏解釋道:“其實,不是主子瞞著你,主子也並未全部知曉,我們跟著她,和你跟著她的原因差不多,她是我們的救命恩人!”
“我們?難道你也是……”
“對,我和韋掌櫃,我們都曾受過主子的大恩。”無顏說道。
傅青雲確實沒想到,淩小姐會武,他知道,也聽素月提過,但是除了見她打了把軟劍配在身上,沒見她使過功夫。她竟然如此神通廣大,不僅生意做得好,還與這麼多江湖人士扯上了關係。不過想想她對他們的態度也就釋然了,跟著這樣好的主子,誰不賣命啊?何況連命都是她救的!
第二天,夏維揚安排好了小樓的事,學堂也關了門,學堂裡的孤兒,由傅青雲安排人手,與素月、凌雲封、訶弩倫等人一同被送往潤州,那裡是傅青雲的家鄉。傅青雲給雲萱傳了一封秘信,告之了她他們的目的地。同時無顏也帶信給趙昂,告訴了他們北上的訊息,讓他在半道接應。
在半道上,他們就接到訊息,原來雲萱也把暖閣解散了,但是趙昂帶著眾人並沒有走遠,與他們會合後,全體人馬聯絡上了已出宮的束瀟然。
宮中一戰,他們等著時機不過所幸眾人均在天京城外的去,雖然雲萱的信中要他們全部離開,但是這一次沒有人聽從她的命令。
京城一戰,脫出重圍,雲萱卻堅持一人去引開追兵。把大家送出雲霧山地界,無顏與大家依雲萱之計用霹靂火彈將山石樹木炸開封住了路,束瀟然在最後一刻卻調轉馬頭,向來路奔去。無顏待要跟上,大片山石傾下,錯過了時機。他想到束瀟然與雲萱雙劍合璧時天下無雙的劍術,心想以他們的武功,定然能夠逃出,於是只得與眾人一起到了潤州。
這一錯過,不曾想卻讓無顏後悔萬分。十日後,當他們到達了潤州,無顏從束瀟然的暗衛處卻得到了他與雲萱皆墜崖身亡的訊息。銀笙和錦書已經先一步到達潤州,得知訊息後,錦書哭得幾欲昏厥,銀笙卻是一滴淚沒有,第二天,就不見了她和葉輕塵的蹤影。
無顏知他二人必是不信傳言,尋主去了,他亦不敢相信,也要去尋,被凌雲封攔住。
“雲萱以一己之力引開追兵,就是要大家都平安,不管她有沒有事,你們出來了,就不許回去,如果她脫險了,暫時不與我們聯絡,以後總是會的;如果未脫險,你去了也無用,只會連累她。我相信她,我妹妹這麼聰明,豈有這麼容易死的!”凌雲封目光堅定地看著他,握著他的手緊了緊,“好好照顧自己,我們等著,她一定會來找我們!”
無顏不知道凌雲封說這番話,是自我安慰,還是真的如此想,但是他說的不無道理,於是他留在了潤州。
銀笙和葉輕塵再也沒有回來,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找到主子沒有。錦書常常來找無顏,說以前的事,說著說著就會淚流滿面,她嘴上不願相信,心中卻也是認為雲萱死了吧!
“無顏,你為什麼跟著我家小姐?我聽說,為了救她,你在大漠裡差點喪命。”時間長了,錦書的眼淚漸漸在他的勸慰下淡去,他們二人會在一起談談各自小時候的事。
“小姐的心上人,是我的主子,雖然他姓束,但他是涼國雪蓮公主的兒子,是涼國皇室血脈僅存的最後一人。我本名木彥,我家祖上受過涼國不知哪一任皇帝的恩惠,立下誓約,世代效忠易姓族人。”
無顏緩緩說道,他告訴了錦書自己是天下第一易容高手木戰修的親傳弟子,木戰修其實是他的小叔叔。江湖上有個殺手組織叫追魂閣,閣主司空笑是當年涼國的大司馬司空冉之子,當年十八歲的他對武學極為痴迷,為了從容國皇帝束敬棠手中拿到一本武功秘籍,從其父手中偷出了涼國佈防圖獻出,致使涼國從此亡國。
木戰修多年後查出了此事,便易容投入了追魂閣門下做了一名殺手,尋找時機刺殺司空笑。但司空笑武功高強,沒有辦法得手。後來木戰修發現司空笑收養了大批孤兒,有的其實是他看著資質不錯,便殺了人家全家,只留下那一個孩兒,帶了回來。於是安排侄兒木彥,也就是無顏進了追魂閣,順便暗中教他武功和易容術。
木戰修很有忍心,一直等著最合適的機會,直到有一天,機會來了,追魂閣發生了內亂,於是他趁勢在背後偷襲司空笑,可惜司空笑練了秘籍上的武功,功力更見大漲,背後如同長了眼睛一般,木戰修並未得手,反而死在他的掌下。
無顏的身份也被司空笑察覺,在他要殺無顏的時候,凌雲萱正好遇見,司空笑及其手下十八羅漢全部喪生在她手下。
無顏沒有說司空笑其實是不想殺他,否則他早和木戰修一樣了,又豈能活到現在?司空笑所練的是一門邪功,自打練了這功夫,他便越來越年輕,近六十的人,看起來卻像是三十出頭的年紀。無顏忘不了他盯著他獰笑的臉,若不是有叔叔的易容術遮擋,他恐怕也早如別人,遭了司空笑的毒手。但是那日被司空笑見著了他的真面目,那禽獸對他上了心,竟戲耍著要生擒他,甚至他想自盡亦無法,幸好雲萱的出現救了他,也為叔叔報了仇。
“小姐的功夫,比那司空笑還厲害麼?”錦書問道。
“是啊!”無顏嘆道,“她的功夫,應是當世第一,我從未見過比她厲害的人物!”
“小姐既然有這麼高的功夫,怎麼可能死呢?”錦書說著說著,淚水又湧了出來。
“別哭了,錦書,你哪來的那麼多眼淚啊!興許她根本就沒事,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出現在我們面前。”無顏安慰道,忍不住伸出手,用衣袖為錦書揩去了淚水,其實他的心中何嘗不存在希望,希望雲萱與束瀟然某一天就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錦書臉上掠過一層紅暈,別過了臉,無顏這才驚覺似乎逾矩了,輕咳了兩聲,說道:“外面風大,你身子不好,還是回屋去吧,免得著涼!”
錦書道了聲謝,回屋去了。從那以後,兩人之間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錦書亦很少再找無顏說話。在眾人聚會時,兩人的視線常常會在空中相撞,然後飛快逃離。
上元節那天,錦書對無顏說:“記得去年上元節嗎?柳姑娘就是那天和邊大哥成親的,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柳念瑤與邊玉,去了邊玉的家鄉,遠在東南的一個小鎮。
“一定很好,他們的孩子應該出世了吧!”無顏說道。
“早出世了,到如今怕有兩個月大了。”錦書笑道,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明月,低聲唱道:“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
無顏伸了手指,輕輕擦去了錦書腮邊的淚:“又想小姐了,錦書?”
錦書撲進無顏懷裡,號啕大哭:“小姐如果沒有死,為什麼不來找我們?銀笙也沒有訊息了,她們都到哪裡去了,為什麼只留下我一個人……”
“錦書,你還有我,”無顏摟著她,任她的淚水打溼了自己新換的衣衫,心中泛起陣陣酸意,“我相信他們一定沒事,我帶你去找他們,咱們明日就出發,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將他們找出來!”
無顏帶著錦書,走了八年,八年間他們踏遍了容國的每一寸土地,一直在尋找著。等他們再次回到潤州時,錦書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除了傅青雲一家,其他人都離開了潤州。
素月拉著錦書的手,家長裡短地聊著,忽然間她問道:“你們怎麼突然想到來看我了,小姐為什麼不一起來?我很多年沒見著她了,真想她!”
“我和無顏找了多年,一直沒找到,”錦書傷心地說道,“也許小姐她……真的不在了!”
素月神色古怪地看著錦書說道:“啊?沒找到?這些年你們倆上哪兒去了?難道你們不知道,小姐孩子都有了兩個了!”
“什麼?”無顏與錦書齊聲問道。
“兩年前我們就得到了訊息,銀笙和葉輕塵也一直與小姐姑爺在一起,我以為你們也是。”素月說道。
“哪裡來的訊息?”無顏急迫地問道,“確切嗎?”
“雖然我還沒見過小姐,聽青雲說,是姑爺的手下傳來的訊息,不會錯!小姐們每到一地,都會和他聯絡,他一直知道小姐他們的訊息。”
“哪個手下?”無顏問道。
“那人叫易天。”
“為什麼我會不知道,這傢伙居然不告訴我!”無顏咬牙切齒地說道,“六年前我就在京中遇到過他,他居然一字未露!好個易天,你等著,我一定要找你算帳!”
“啊?你們認識?”素月和錦書同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