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何大結局)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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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醫院, 我想要是萬一駱林有點什麼, 我真的會跟他拼命。”

“……你這話說的,是認真的?”

一陣沉默。

“……他憑什麼呢。”

張育坤和何式微對坐著,何式微神情疲憊地看著自己面前的一方空地, 張育坤看著他。

作為何式微的姨夫,張育坤自己跟他在一起的時間, 是要比他親爹還長的。

小時候的何式微一直笑呵呵的,一派陽光的性子, 不哭不鬧。每回總是一聲不響地跑前跑後, 幫著拎包買菜打下手。奕杉小時候則多是哭著喊著要買這個買那個,再長大些則學得精乖,仗著眼睛大嘴巴甜, 時不時狗腿地湊到他跟前, 小肉臉蹭蹭自己的下巴,然後說, 爸, 你看他們都有那個,我也要嘛。

這樣的做派,在何式微身上,他是一次都沒有見到。

……太過懂事的孩子,都是被生活逼出來的。

何式微一直喜歡往他們家湊, 不外乎是因為他自己家烏煙瘴氣——何式微的那對父母自著結婚起就因著某些歷史遺留問題吵得天翻地覆,然而蔣慧和何展硯一個是他妻姐一個是他的老戰友,張育坤衝著誰拉架都顯得尷尬, 幾次旁敲側擊都沒有效果。末了他只能默默在自己家裡添一雙筷子,放學後讓孩子到自己家來。

小何式微一直那麼懂事,讓張育坤看起來像個外人。然而誰說不是呢?自己總不是這個孩子的親爹。有時何展硯破例來他家接孩子,何式微的眼睛總是倏地就亮了——總算看起來像個孩子。

……可惜世事弄人,那一對夫婦若是能一直勉勉強強湊合著過了,或是一咬牙離婚了,何式微的後來的處境都會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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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式微要升初中時,有段時間來他家來得少。張育坤還以為是狗也嫌的張奕杉把人家弄煩了,但是何式微臉上的表情卻不像——“我媽今天在家給我做了菜呢,我爸說讓我別在外面吃。我幫小姨把腿跑了,這就回去了。”

張育坤還以為這是那一對夫婦終於過了十年的磨合期,後來看看,簡直就是個殘忍的笑話。

……蔣慧死了。在一個最不巧,最惡劣的時間節點因為急病去世了。

蔣慧的葬禮上,何展硯一聲不吭,臉色鐵青而眼睛血紅。旁人當他是傷心至極,只有知道內情的張育坤知道,那都是恨。

他對何展硯說:“你不要在她家人面前鬧。”這句話的警告意味,只有深知他性子的人才能理解。

何展硯的牙咬得死緊,嘴巴緊抿著——恨到極點,竟然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麼多人看著呢。有什麼事,你事後和她父母去談。何況式微還小,你看在自己兒子的份兒上,就忍這麼一次。”

何展硯良久說道:“……那種人的兒子,不要也罷。”

……

“你說,真會有恨自己兒子的父親嗎。”長大成人的何式微正坐在他面前,喃喃地問。

張育坤靜靜地深吸了一口氣。他想起七八歲的孩子一邊無意識地哀求一邊拽著他父親的褲腿說爸我錯了——對方的步子太大,孩子的腳下一絆一絆地摔了好幾跤。他想起半夜裡十多歲的何式微滿身是傷地站在他門前,努力扯起嘴角說姨夫打擾了。他想起就之前受了傷的何式微到她家吃飯,臉上貼著一掌多長的膠布,還會跑到他妻子跟前,跟她開玩笑說,小姨你要不親一親,親一親就好了。

眼底都是黑的,何式微還是在笑。

“……怎麼會有那種父母呢。你爸就是太固執。”出口的聲音比張育坤預想得要啞一點,也聽起來太像是給和展硯開解。

何式微許久都不說話。

然後他說:

“……不是我爸了。”

……

“……都是一樣的,他和蔣慧,一樣一樣的。”何展硯冷笑一聲,扔下手上的筆,拉開寫字桌臺下最大的一個抽屜。“琢磨著怎麼對付我,怎麼給我丟盡了人。比蔣慧這個賤人還會裝,三十多年了,這叫什麼,厚積薄發,要來一票大的?他也想得出來,去當什麼同性戀。”他把抽屜中的酒壇子扔到紅木的書桌上:“這別人怎麼說我?造了孽了娶了個早死的賤人不說,還斷子絕孫。他是夠狠的。”

張育坤看著他:“少勳。話重了。”少勳是何展硯的字。

“要跟一個什麼戲子在一起。髒不髒?噁心不噁心?我都不想碰他,怕有病你知道嗎。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吧這不是?他這是下了狠心,寧肯把自己賠進去都要噁心我啊。挺好的,這種地方我尊重他。倒是可惜了,沒能把他那個什麼小情人給打死。”何展硯說到這裡竟然朗聲笑了起來,拽出兩個陶瓷酒杯放在面前。

“你不要在氣頭上喝酒。這樣不解決問題。”張育坤看著何展硯倒酒的時候手有點抖,哆哆嗦嗦的,多少酒也灑出來些。

是氣的,還是他們……都老了?

“呈安啊,就我們兩個人了,你也不用想勸我了。沒什麼好勸的,我也沒有什麼問題要解決。他先衝我來的,我不給他點顏色看看那該怎麼辦呢。翅膀硬了要騎到老子頭上來了……”

“少勳,夠了。”張育坤打斷他,“你還想和他保持父子關系嗎?“

何展硯又是郎然一笑:“要是他跪下來求我,再跟那個戲子斷斷乾淨去結婚的話,我大概可以考慮一下。養條狗養這麼多年還有感情呢。”

張育坤嘆了一口氣:“行了別說了。那就這樣吧。既然要斷絕父子關系,那麼今後別往來就行了。這種案子沒法打官司,有空我抽個時間找人過來,你們把名下的財產理一理,算兩清了吧。你的遺產既然不再給他,也要快點想想怎麼處置。”

何展硯怔怔:“……你說話什麼意思?”

“駱林差點胸骨骨折。他家為了防賊在客廳裝了攝像頭,都拍下來了。是你沒把人家踢出什麼大問題,不然他們可以去告你。”張育坤搖搖頭:“我們都要六十的人了,背個故意傷害的罪名,至於嗎?就這樣吧,人你也打了,斷就斷吧,不需要再糾纏了。”

“我……去他媽的兒子要來告老子?他這是……”何展硯這才是真的開始覺得憤怒,反應過來之後咬緊了牙,反手就把張育坤沒動過的酒杯抄起來扔在了地上。“這是什麼吃裡扒外的畜生?我怎麼就養了這麼個東西我去他媽的……”

張育坤側過頭躲避,一擺還是溼了一塊。

“少勳你冷靜一點,沒必要……”

“張育坤!!你不要在這種地方裝好人!!!我知道你在心裡笑話我,笑話我沒能耐看得住自己的兒子女人!!!你算什麼東西??我看在戰友的份上對你掏心陶肺,你這麼多年來除了讓我忍你還做了什麼??你就是蔣家的一條狗我跟你說,你他媽沒有比我好!!替我管起我兒子來了,誰他媽的給你的臉?!!”

何展硯震怒時一掌拍在桌案上,剩下的一隻酒杯跳了起來,些許酒液就那麼飛進了張育坤的左眼裡。高度數的白酒蝕得張育坤的眼睛像被火燒了一樣疼,眼淚不自覺地往外冒。

正如同他的怒火一樣。

他不再看何展硯了——他不想。相反他開始憎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早地站出來,這麼面對面的和他那四十多年的友人談一談。

“何少勳,你不要把我的立場扯進這件事裡來。就事論事,當年你記恨蔣慧卻同意和她結婚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自己選擇了仕途就不要在這裡裝什麼受害人!!她當年也是個小姑娘,你要是能狠下心來和政/委說明白了,誰敢強迫你?你們好意思糾纏這一件事糾纏了十多年,硬生生地拖害了一個孩子,你們算什麼父母??”

“張育坤你……”

“你說式微像蔣慧,你知道蔣慧怎麼說嗎?她還說孩子像你啊。但我看來他誰都不像——這個孩子他心眼好,不記仇,對人一心一意寬宏大量的,像了你們誰?但凡你們有一點像他呢?!吵架的是你們夫妻,揪著不放的是你,出軌的是蔣慧,這關孩子什麼事情?你們有沒有點做父母的良心啊??”張育坤攥著拳頭往胸口極沉重地錘了兩下,眼睛還是怒目圓睜的,眼淚卻不自覺的流下來;他一直都溫文爾雅極少失態,天知道他這份痛意是積累了多久。

這樣的姿態,讓何展硯都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們都老了啊,要六十了要知天命了。你何苦這麼對待你自己的兒子呢?當年連那什麼親子鑑定你都做過了你這又是圖什麼呢?……你說他恨你要報復你,可是他只是想按他自己的想法活著,你是憑什麼,憑什麼這麼對他啊?”

張育坤自覺失態太過,抬起手拿袖子擋了自己的眼睛。

“……我也是一個做父親的。你怎麼能說自己的孩子是一條狗呢……“

聲到末尾,是一聲最最痛的哽咽。極短,然後被死死地壓抑著。

一室寂靜。

“你不要他,那我來當他父親。這麼多年了,你不配。”

……

張育坤到醫院去看駱林。大衣底下藏著一包薯片,他偷偷地給塞到駱林的被單下面去。

“奕杉讓我給帶的。說是什麼日本限量版,味道多,你不要讓何式微看到。”

“張先生……”

“這麼說多生分,叫姨夫就成。飯吃了?還合你口味嗎?”

“吃了,挺好的,您也不用一直特地過來……”駱林的表情略微有點拘謹:“……何式微他那邊還好嗎?”

張育坤知道他問的是何展硯的事情:“你不要擔心。不會有瘋狗上門了。”

瘋狗兩個字雖然不帶惡意,但還是有些刺耳。駱林性格太好,自然說:“也不是擔心這個,我覺得何式微和他父親這邊要是一直不和解,也不是個辦法……畢竟起因也是我,我這邊的責任……”

張育坤笑著打斷:“那你要做什麼呢?和何式微分手?跪著讓何展硯再打你一頓消氣?”

駱林不說話了。

“你就專心養傷吧。不是當模特的麼?要保重自己的身體,不牽扯這些有的沒的。不和解就不和解吧,那個人的理解啊祝福啊,不要也罷。”

駱林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是我這裡的問題,是何式微那邊。我怕他想不開。”

“我倒是覺得他是終於想開了。這麼多年了,我猜他是終於認清他爸的本性了。這世界上有問題的人那麼多,誰能說他們當了父母就一定能突然變成好人呢?反而是要讓孩子去忍耐。”

駱林沉默了片刻:“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是何先生和何式微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張育坤直截了當的回答:“何展硯心裡應該也知道他自己做的不對,他沒法面對就是了。何式微再大對我們來說也是個孩子,他把他的問題轉嫁到孩子身上,是他當父親的失職。”

“……雖然想知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不過這是你們的家事,我也就不問了。您不用擔心我,我這邊什麼心結都沒留下。”

張育坤笑得很燦爛:“這就對了。問題留給大人,你們啊,好好的,開開心心過就成。”

……

其實一切說來哪有那麼複雜呢。

當年十多歲的何展硯和張育坤同時入伍,兩人一文一武,很是吸引人的注意。文/革年代張育坤是需要隱藏的讀書人背景,何展硯則是最受推崇的草根出身;兩個人雖說性格南轅北轍,但也互相互補,惺惺相惜地成了好友。

只是何展硯的性子太沖,執念太深,偶爾會讓張育坤也覺得擔心。自從何展硯知道張育坤有字,他就琢磨著給自己起一個。“少勳”這兩個字,是他自己決定的;年少揚名,功勳加身,非常好懂。

只是怎樣年少揚名,又是他自己的選擇了——張育坤顧不了那麼多,要是自己起字的習慣被人知道了,不知道又是怎樣一頓破/四/舊的批/鬥教育。

之後某地領導來他們的營地探訪,一眼就看中了張育坤那溫文儒雅的性子。他們蔣家的二女兒從小體弱,隨了母親江南人的柔婉,雖說要在軍中找個人安排結婚才最穩妥,這父親卻也實在沒辦法把自己的女兒隨隨便便的就交給軍中粗漢。派人明裡暗裡觀察一番,政委來牽線說媒,辦公室裡一缸子水下去,姑娘就紅著臉衝著張育坤點了頭。

然後何展硯也就得到了訊息。他說,要不也把我介紹給首長看看?

張育坤犯難很久,最後還是咬咬牙同意了。可惜何展硯措辭不當,這個介紹二字,似乎又跟說媒扯上了聯絡。

蔣家的大女兒蔣慧還沒嫁呢。她是火爆脾氣,紅/衛/兵的扛旗手,和資本主義腐/敗勢力對抗的第一線。她看上何展硯的時候,氣勢彷彿狼刁了兔子,直接扯著人就跑到了父親的跟前。可是何展硯和張育坤不同,那時候他可是有喜歡的姑娘——周圍鎮子上有給兵哥做飯的小妹子,其中有一個和他互相喜歡了好久,兩個人甚至還互換了像/章,他本以為這是鐵板釘釘的一件事了。

何展硯委託張育坤委婉地和蔣慧提一提,可是蔣慧不依。過了幾天大/字/報一貼出來,姑娘一邊哭著一邊頭髮就被剪了。

身份不好,作風不正,歪風邪氣——張育坤一直害怕何展硯一激動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可是他沒有。

蔣慧笑嘻嘻的,說要是你還和她糾纏不清,你自己也要掂量掂量下場。

張育坤看人的眼睛刁,知道姑娘說這話其實還是心虛,眼睛撲閃撲閃的,也是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他和何展硯說,你不要信她的話。這個姑娘性子衝,真跟她扯上關係,怕是以後也不好過。你要是拒絕她,首長不會真把你怎麼樣。你想清楚了。

何展硯悶了一晚上,然後說:“……她爸是首長呢。”

……

兩個人結婚了,有了孩子,每日爭吵。

也許是兩個人太像,他們一直一直都沒有想過在自己那裡退上一步。

蔣慧覺得自己是下嫁,何展硯覺得自己是被逼迫,兩個人恨得不能掐死對方,可惜還是沒能豁出去離婚。

這死要面子的一點,也是很像。

何式微記憶裡那極為短暫的幸福時光,是來源於蔣慧突然地讓步。

她不再爭吵,不再尋釁,終於學的像個標準的妻子母親,下廚給自己的丈夫孩子做一羹湯。

張育坤還記得何展硯說:“……人老了也挺好的。不然你說,她怎麼就忽然看開了呢。”末了長嘆一聲:“早幾年這樣,該多好呢。”

這時何展硯的臉如此悵然溫和,一直到之後的幾十年,都沒有再出現過。

蔣慧最終死於胰腺癌。

在她判明病因之後,給予她最多的關心愛護的,不是她那總是橫眉冷對惡言相向的丈夫,而是她的主治醫生。

她對何展硯的溫柔,或許只是因為她放棄了他。

……在何展硯發現實情的同一天,蔣慧走了。她走的時候很安詳,甚至唇角還帶著笑。

……

你說她怎麼能這麼惡毒?

何展硯問。

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啊……

接下來的話再也沒有出口。太平間裡,何展硯的兩滴熱淚倏地冷了下去。

他再也沒有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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