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何大結局)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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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事情說不出口, 不意味著張奕杉會隨之停下話頭——他反正也對駱林的回應不抱期待, 現在在劇烈的咳嗽中碾著一字一句,只為了讓自己那悶久了的胸口好過一點。

他說,何式微就是個傻瓜, 怎麼會蠢到在何展硯面前承認這種話?他拼命地討何展硯開心的時候對方況且都不搭理他,出了這種事情, 他還覺得老實交代何展硯就會理解他?這他媽就是傻,沒別的。

然後張奕杉自問自答——你見過會恨自己的兒子爸爸嗎?我覺得我姨夫就算一個。我大姨還活著的時候, 他每天都在找我大姨吵架, 還顧不上折騰我哥。後來我大姨沒了,日子本來應該清淨點了,他根本就是把我哥當仇人的兒子一樣拉扯。

說到這裡, 張奕杉不自覺地想起過去的種種;從小到大, 何式微都死心塌地想得到他那個父親的一點青眼,但是何展硯只是不理他。不管何式微的成績, 外表, 性格,處事,哪一點再怎麼優秀,都從來就沒有合過何展硯的意。

嗓子裡都是咳嗽帶出來的血鏽味,張奕杉依然沒想著停下, 而是嘲諷地笑了笑——他說,你知道嗎,我哥喜歡游泳, 我姨夫硬逼著他放棄。等我哥想要學文科,教科書都被我姨夫撕了。後來我哥在高中喜歡一個女生的事被我姨夫知道了,最後的結果是他在半夜來敲我家的門,被打得腰都直不起來。就只能那麼弓著個背,在門口跟我媽道歉說,小姨對不起,打擾你們了。

“就是這麼一對父子。你指望我姨夫聽了何式微說自己喜歡過男人之後會做點什麼?”張奕杉對著天花板用力眨了眨眼睛,想把腦海裡何式微鮮血淋漓的一張臉擠出去。“現在我哥選擇從nightfall辭職,當然不會是自願的 。我姨夫大概是覺得他都是被這個圈子帶壞的,還逼著他把nightfall轉手了呢。”

駱林第一次艱澀插了一句話:“……他可能會賣公司嗎。”

張奕杉沉默了一會兒。

“誰知道呢。但我知道當初開這個公司的時候,他是跪著求過他爸的。他放棄了那麼多東西,硬是沒舍得把這行放下。”

駱林想說的話有很多,到最後卻只能無力地說一句:

“難道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讓何式微不用走?讓公司不被賣掉?有啊,不聽何展硯的就行了啊。問題是我哥他能嗎?”張奕杉露出了一個近乎蒼涼的笑容來,“不要說他這次是真覺得自己對不起他爸。他一輩子都想著怎麼讓何展硯認同他,現在會突然變了嗎?我以前總想不通他怎麼就能甘願被他爸制著,還不如兩個人一刀兩斷,到這兒來給我爸媽當兒子呢。但是他就是這麼蠢啊,他覺得自己就這麼一個親爹,他要是走了,他就沒有家了。”

鼻腔裡蔓延出酸意,張奕杉的眼眶還是紅了:

“他知道他對這個字有多糾結嗎?當初我問他為什麼喜歡你,他說的都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房子看上去好像是一個家。”

駱林的腦子嗡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

張奕杉的聲音還在繼續:“鬧到現在這步,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

一個家。

也許的確是很像吧。

他們曾經一起出門,下班的時間有前有後,一個人就對另外一個說一句“你回來了”。他見過何式微睡不醒時歪著頭打翻咖啡的樣子,何式微知道他喜歡吃脆甜的水果,不喜歡吃辣。他給兩個人做過很多次飯,何式微會用雙手扒在廚房的入口,問他好了嗎,要開始盛飯了嗎。他們甚至曾用額頭抵著彼此的腳,在乍暖還寒的異國相貼著取暖,相依為命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他們已經共同生活了十數年。

這樣的場景發生的悄聲無息,讓駱林幾乎覺得它們稀鬆平常,不足為奇。

然而不是那樣。

那明明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從過去裡推出去,告訴他世界很大,你能走得很遠。那明明是第一次有人對他敞開大門,邀請他去和自己一起生活,而不是作為寄居的傭人去工作。那也明明是第一次有人願意一次又一次地為了自己付出,最後寧肯一個人狼狽,也不願意多說一個字來讓他負疚難過。

這個人連命都能為他豁出去,但是在駱林狹窄的認識裡,他竟然想過這樣的人或許很多,單單的一個好友而已,談不上錯過。

是等到何式微對著別人說“已經結束了”的時候,他才忽然想說,能不能再等等我?

我終於明白了,請你再等等我。

……

“……他現在在哪裡?”

張奕杉原本正渙散地說著自己胸無大志,根本不想處理這個爛攤子。結果駱林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讓半死不活的他回覆過來點清明。然而他只是吸了吸鼻子,懨懨地說:

“你別問了。現在你去找他,也只能添亂而已。”

這句話說得或許並沒錯,更不要說駱林毫無計劃,根本沒有想過真見面了該說什麼做什麼。但他依舊很想見何式微一面,這種想法如此強烈而單純,像是在感受到一陣難以忍受的飢餓之後,身體自發地想要去尋找食物。

好把那空洞的一部分填起來,在它變成疼痛之前。

所以駱林明明應該點點頭說一句“也是”,承認他自己考慮不周全,等緩一緩再想想看究竟要怎麼做——但他沒有。他張開嘴,出口的還是乾巴巴的四個字。

“我想見他。”

張奕杉原本躺屍一般癱在床上,等想明白了駱林這句話裡的意思,終於一點一點地把自己從床上撐了起來,看著駱林的臉。

“……他不在上海。再過兩個星期……大概他就回來了吧。”

……

等駱林走了,張奕杉一個人扶著牆下到了一樓。他說了太多話,咳嗽根本壓不下去,連背上的衣服都汗溼了。過了今天,肺炎大概是又要重了吧。

張媽媽憂心忡忡地看著他,指指小餐廳,“雪梨煮好了。”

張奕杉慢慢地挪過去,走到她身邊之後乾脆把整個人都掛了上去,額頭在母親的肩膀上一搭一搭。

“累了吧?”張媽媽心疼地抹了一把他的臉。“你得抽空再去一次醫院呀。”

張奕杉咕嚕了一聲:“沒時間”。

張媽媽嘆了一口氣,換了個話題。

“剛剛來的,就是那個孩子?”

張奕杉以掛著的姿態搖了搖頭:“你別管了。”

“這一個個的……”張媽媽不忍地搖了搖頭。張奕杉在餐桌邊坐下來的時候,聽到她喃喃了一句:“就算人都大了,遇到這種事,也還是……難啊。”

張奕杉嚼著碗裡的雪梨,裝作自己並沒有聽見。然後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沒對駱林提起何式微臉上的傷。

現在不知道紗布拆掉了多少,駱林見了之後,又會怎麼想呢?

但疑問再多,現在也只能交給他們兩個人自己處理了。

……

兩個星期。

在何式微回上海前的兩個星期,駱林一直出奇的忙碌,堆在他面前的事情幾乎能把人埋起來。從模特突然轉型成了半個經營者,別說外界,就連公司裡面都有很多人不信任他。

張奕杉忙得腳不沾地,自然也沒時間給他撐場子。為駱林辯護的只有吳廣的一句話——那你們有本事就再選一個人出來吧,說得像是你一輩子見過的好模特有駱林一場秀上見得多一樣。

駱林也沒去解釋什麼。還沒輪到他真的對選新秀做選擇的時候,現在壘在面前都是選拔前期種種計劃工作——跟外部談贊助宣傳的事交給了張奕杉,但是選拔的具體流程,報名時推選和海選的手段,以及評委的評定基準,每一件事都需要他最後敲定 。

別人還擔心駱林會做不出正確的決定,或者沒魄力讓決定執行——他卻毫不拖泥帶水地把每個或大或小的工作利索地做完了。不懂的事情就去查,做好了研究就去做,有問題就去解決,有疑問了就去回答。他遵循著這個最簡單的章程,耐心卻毫不動搖地穩穩的推進所有的計劃。

自我懷疑毫無意義。這讓他們所有人都覺得手忙腳亂的工作,原先都是擔在何式微一個人肩上的。現在他只是接手其中的一部分,沒有做不好的道理。

他進入了一種不太常見的狀態,對於眼前的目標如此心無旁騖,以至於周身的氣息不自覺地鋒利起來,像是要把阻礙他的事物一件件切開。旁人上次見到他這個樣子大概還是在lgm裡,他那麼想贏,以至於最後敢在看不見的情況下的站上十多米的高臺。

但這次駱林只是不想再錯下去而已。

……

兩個多星期之後,張奕杉一條寫著“回來了”的簡訊,讓駱林在大晚上忽然坐立不安起來。

何家父子之間的關係依然岌岌可危,何式微雖然人在上海,似乎也沒有想著要來nightfall轉一圈來觸他爹的逆鱗。駱林等了兩天,然後給何式微曾經介紹給他過幾個朋友去了一通電話。

又是幾天過去,駱林破天荒的出現在了某個酒吧裡面。

這個酒吧正是何式微帶他來過的地方。老闆是何式微的熟人,只要是朋友大聚小聚,都會把這裡選來當場子。

今天聚在這裡的人都是離何式微最近的一群人,就算不清楚什麼是導火索,多少都都對何式的近況有所耳聞。他們說是好久沒見今天要出來喝一通,其實想著的都是怎麼能幫上些何式微的忙。

駱林坐在卡座裡最不起眼的位置,和其他人一起等著正主出現。

而何式微果然來了。

他的腳步很快,邊走邊把身上的外套解下來搭在手臂上。卡座上有幾個人探出身來,何式微伸手出去和他們握著,互相拍了拍肩膀。

“今天也是謝謝大家能來。最近事情太多,實在是有需要大家幫忙的地方。我不能待太久,得先把老蔡,史東,林子和kevin借出去說個話。等弄完了,我再來和你們一起喝一杯。”

被點到名的四個人站出來,臉上都帶著些深淺不一的微笑,有著嘴上還嘖嘖兩聲——“就他媽等你這句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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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式微離開之前,他的眼神自然地掃過駱林所在的那個角落,再僵硬地定住了。

接著他轉過頭,看向了另外一個方向。趙年坐在那裡,簡直是百口莫辯,攤出手,一副“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行嗎”的表情。

何式微把目光收回來,什麼都沒說,和四個人一起走了過去。

……

駱林坐在那裡。

一開始何式微走來的時候,他只看得見何式微的一側。他覺得何式微的精神算是很不錯,步伐和動作還是和之前毫無區別,幹練果決,沒什麼憔悴潦倒的樣子。

然後何式微轉過臉來,和他的朋友們握手擁抱。卡座那並不算明亮的燈光從他的頭後照過來,照出他左臉上兩道從顴骨縱橫到耳下的疤。

似乎是剛拆線後還沒有多久,縫合過的皮肉依舊猙獰地虯結在一起,數得出一針一針刺下去的痕跡。光滑的疤痕上微弱地反射著照來的光,邊緣是不自然的淡紅色。

這兩條十多釐米的痕跡鼓脹著延伸下去,堪堪地避開了何式微的眼睛和嘴巴。

駱林只能坐在那裡,不能動,也說不出話。

一隻手衝著他的心臟握了下去,在瞬間把它擠成了一地四散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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