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关灯護眼    字體: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湖水一黑,你只有四十秒的時間來逃離現場。”

“倘若如你推測,這支撐天元門的主要能量來源於聚靈大陣所凝聚的精神力,這天光、孟鳥、花草……就我們目前所檢驗得出,湖水百分之九十的成分為精神粒子,以及結合其它此地種種跡象來看,我認為這個有相當大的可能,在此,如果將天元門比作一間虛擬實境的屋子,聚靈大陣是它的供電系統,它將精神力轉化為類似電的能量,一旦供電停止,或短時間內急劇減少,那麼將有以下幾種可能,”沈実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以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

“一,跳閘。照明來自太陽,太陽是燈,供能斷開,太陽熄滅,整個天會一下暗下來,氣候從春季直接進入冬季。

二,電流不穩。能量將優先供應最重要的部分,比如太陽、山體、河流,空間支柱等,暫停供應次要部分,如入口處的天元門、孟鳥等,即是,門將臨時失去隱蔽自身的能量,再次顯現,同時引起氣流紊亂、電閃雷鳴、天氣驟變等現象。

三,備用能源啟動。設想中最糟的情況之一。分為即時和延時啟動,後者仍有一個停‘電’的時間差。我物理不好,預估或許不足。然而不管哪種情況,聚靈大陣作為主能源,出現問題,將引發混亂這一點是肯定的。混亂將導致防守鬆懈,屆時,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攀爬在蒼梧山的隱蔽處。他的臉頰、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膚,均塗了一層黑泥似的東西,只露出了一雙銳色內斂的眼睛。

洛玄沒想到,對方會為他的一個憑空猜想做到這種地步。沈実笑稱科研人員就是要有實驗精神,在哨兵看來,這簡直像一場豪賭。

“這是p-t異噬精神力酶溶劑,動物實驗已經來不及了,雖然就當下性質分析,它的直接消耗物件將是液態精神力,但我仍然要說,切勿吸入,切勿接觸皮膚,切勿在其釋放時使用任何感官精神力——”

“切記、切記!”

“不論如何,不要戀戰,一旦投放成功,湖水變黑,立刻跑路!”

一把鋒利的鋼爪劃破山頂的空氣,牢牢扣住了崖壁邊緣。土石簌簌而落,緩而穩地現出了一名哨兵。其身後背了有半人高的裝備及黑桶,腰上還掛了配劍、木箱等,但這完全不影響他身手的矯捷。洛玄從地上抓了把溼潤的泥土抹臉上,將快幹掉的土塊又黏了回去。一隻孟鳥從他身旁“嘩啦”展翅飛過,似乎並未看見他的存在。

這就是那天被孟鳥半空摔下後所想到的。沈実先前既說過,這土壤裡有某種活性物質,可以吸收一定精神力,洛玄便用木箱裡剩餘的土壤樣本試了一試,發現其果然有遮隱精神力的特殊效果。也是那天他總算得以避開孟鳥注意,取水無虞的緣故。個中原理,說來也簡單。洛玄轉念一想便明了了。若說孟鳥是靠精神力的不同氣息來分辨哨向,那麼這土透過“吸收遊離精神粒子”,不僅掩蓋了他的精神氣息,還隔絕了孟鳥的探測。幾乎相當於一個天然的屏蔽器。

連覆蓋著土層時,試圖伸展感官精神力時的那種奇異凝滯感,都與他先前佩戴過的屏蔽器十分相似。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他搓了搓手上的土,凝神向前行步,放緩呼吸再放緩,因為無法動用精神力,勘察得也就比以往更加仔細。

三月春風似剪刀。

遙目所及,聚靈大陣的湖心依舊清透瑰麗,湛綠如翡。輕霧氤氳其上,如煙朦朧。湖邊的叢叢綠草似睡著了般,只偶爾隨風微微款擺。那些身量相似的孟鳥群,或棲息、或休憩於湖邊,青色的羽毛柔順油亮,長頸優雅彎曲埋首翼下,點點淡光消失於尾羽,飄入湖中,構成了靜謐如夢境的畫面。

這樣的景象,洛玄已經很熟悉了。

正如草長鶯飛固然美麗,可若季季如此,便易失了期待。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或許是他來的早了,尚未有人對孟鳥發出召喚,那湖邊的孟鳥一眼望去,他粗略算了算,竟有數千只之多。它們身貼著身,背挨著背,擠擠挨挨的,閉眼沉睡的安靜模樣,可愛中又透出了一絲詭譎。

洛玄動作輕而又輕地攀上了那塊大石,沒有驚動一隻孟鳥。

他卸下身後的裝備及黑桶,開啟木箱,拿出抽水機。因為這次用來對付聚靈大陣的xx酶溶劑它敏光,這裝置連同水管就被漆了一層黑又厚的特殊塗料,全不透光,就算洛玄開啟“鷹眼”,也什麼都看不到。

再抽出一雙防護手套戴上,洛玄給自己又扣了一層防毒面罩。他耳邊還響著沈実的叮囑,這沒經過動物實驗的原液,一旦濺到身上,出什麼事都有可能,小命就一條,天元門也不是生化危機網遊,死了還能回覆生點重來。

將抽水機接上裝有xx酶溶劑的黑桶前,洛玄先站上石頭,遠眺了一番,想找一處孟鳥較少的離湖心更近一些的空地,好讓管子另一頭悄悄下水。因視線受限,加上不能動用精神力,花的時間就更長了些。然而他並沒有找到。一群群的孟鳥看似散落在湖岸邊,它們的分佈卻恰好地覆蓋了每一處。可說不論哨兵想讓出水的噴嘴從湖的哪一端下水,都會至少驚動一隻孟鳥。

哨兵不動聲色地先將管道都連線上,並不開啟隔膜閥,想了想,盤腿坐下。

他耐心地等著。看天光一寸、一寸地蔓上了蒼梧山,些許穿過了樹林枝葉的縫隙,灑入了這山深處的聚靈大陣,湖水的粼光微動,似鋪了層碎鑽。清晰地映出了塵埃的顆粒在空中漂浮。

終於,一隻孟鳥張開翅膀,飛離了聚靈大陣的範圍,朝山外而去。

好機會!

洛玄當即一把揚起水管,朝那個方向甩向了湖面。螺旋紋的噴嘴在空中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不料與此同時,另一只孟鳥撲來取代了原先那只孟鳥的位置。水管避而不及地蹭到了這只孟鳥半透明的尾翼,“啪”地一聲落在了湖岸邊的地上,噴嘴堪堪沒入湖裡。洛玄心道不妙,就見那只孟鳥彷彿受到了驚嚇般,伸長脖子,長長地啼叫了一聲。

一剎那,剩餘的孟鳥全部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那一下,數千只無機質、無感情的泛紅眼珠,轉也不轉地注視著他。密密麻麻的目光,令洛玄感到彷彿是被這聚靈大陣本身盯上了一般,不由毛骨悚然。

它們發現他了!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瞬時攥住了他的咽喉。說時那那時快,他當機立斷,一隻手一把抽出自己腰間的佩劍,另一只手拔出原本插在黑桶裡的連線管,將劍對準連線口插入,在p-t異噬精神力酶溶劑中浸了一浸,猛地揮向了孟鳥的方向。

“唰啦——”

正朝他急速俯衝而來的一大群孟鳥,在他舉劍的同時,可怕的精神力威壓如潮水傾瀉,青浪般驀地覆蓋了哨兵視野裡的所有天空。

洛玄所在的位置,頃刻間便被這成團的孟鳥群吞沒了。

整個聚靈大陣靜寂了一秒。

“呲——”

卻在下一秒,包圍住他的成群孟鳥陡然四散而開。

洛玄隻手護住黑桶,單手執劍昂首站得筆直。他面沉如水,咬牙死死盯著這群孟鳥,表面上看起來一絲異樣也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感官屏障在對方剛那一下的攻擊中,已被劃破了好幾道口子,現在四感就像在裂了縫的壺中即將四溢的滾水,被他牢牢按壓著。

與此,不得不急劇消耗的是精神力。

對他相對,散開的孟鳥胡亂拍打著翅膀迅速重新聚攏,向他襲來,儘管其中幾十只明顯受了傷,漂亮的青羽上有好幾處虛幻了不少,顯出了半透明的光紋。它們一頭扎進了湖水裡,待出來時,身上便已完好。於是這攻擊一波接著一波,連綿不絕、無有間斷!

沒有絲毫喘息的餘地,洛玄只得一次次提劍將之浸入黑桶,沾了溶劑再凌厲地揮向襲來的孟鳥。鳥的悽慘鳴叫,無聲迴盪在聚靈大陣的上空。陽光下,長長的銀白劍身漾起了一層淺色的浮光,原液的光化學反應在金屬表面留下了幾道腐蝕的痕跡,哧哧地冒著輕煙,怕是就要斷裂。

他注意到這一點,心頭更沉一分。

也顧不得腳下尋“香”而來的綠草,已肆無忌憚地攀上他的身軀,瘋狂汲取他的精神力,洛玄“啪”一下將管道的連線埠扣了回去,開啟隔膜閥,摸到放水的閥門,毫不猶豫地就要擰動——

“————”

彷彿人在最痛苦時發出的尖利嘶叫,響徹於洛玄的精神網路中。

大腦像是被什麼重重錘了一記。

頭嗡地撞上了黑桶,哨兵倒退一步。根本沒有給他任何的反應時間,孟鳥如龍捲風刮來,巨大的精神洪流沖刷過他本就受損的感官屏障,將撕裂的創口繼續擴大。令原本涓涓流失的精神力被像破開了口,短短幾息下去了一大半,大腦暈眩,胸口湧上了強烈的噁心感,這是過度使用精神力後生命體徵危急的警示。

哨兵單膝跪地,將劍一橫,反手一刃,又有數只孟鳥被劈落出去。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它們的數量太多了。

甚至咬上了他的手腕,腳踝等處,精神力如條分細縷侵入了他的神經末梢,強行控制他的四肢,令他的腳步趔趄,幾乎一個不穩跌下大石,那裡已長滿了觸鬚狀的“綠草”,張開大口只等大餐。

他勉力對抗,所剩不多的精神力再次下去一半,半身搖搖欲墜,手旁那放水裝置的閥門,那麼近,那麼遠,在視野中飄忽,失卻真實。孟鳥將他層層圍裹,精神攻擊如潮水滔滔不絕,淹沒知覺,掀造幻覺。眼前幻象錯亂迭生,已經顧不得,這樣的動靜是否令精神連結另一端的持有者察覺,洛玄在這一瞬間,憶起了嚮導曽對他使用過的“山中之傀”——

這一幕,這種感覺,何其相像!

——“洛玄,聽話!”

——“引海入天,藏歸於神,樞靈予魂。”

——“思想罪。”

他,以前從未想過,被嚮導掌控,是一件如此噁心乃至憎恨的事。

一直到那一次。

那一次,他眼睜睜看著李書文被殺害,自己卻連一根手指都使喚不了。

——這是他的手啊!

這是生來就長在他身上,與他朝夕相對,屬於他的手啊!

當夏婉卿事後解除了對他的四肢控制,哨兵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五指微微攏合,看,多麼聽話的手,這是他自己的手,現在他的大腦還可以使喚它。

想讓它舉起就舉起,想讓它拿劍就拿劍。

可就在那一天,這只手卻能完全違背他的意志。他想推開嚮導,這只手卻牽住了嚮導的手。他想去救李書文,這只手卻死死將劍按了在劍鞘裡。

這世間究竟有多少人,可以這麼體驗一回,當某日你的手腳,你想讓它打字,它拿刀要插|你,你想讓它擦臉,它卻拿滾水要潑你。

不用多,就一回。

洛玄覺得自己要瘋了。

無所適從與極端恐懼。這就是他全部的感受。

只因那一刻,這再也不是他的手,這是嚮導的手。這再也不是他的腳,這是嚮導的腳。如果嚮導控制這只手去掐他的脖子,那他的手就能去掐死他自己。如果嚮導控制他的腳走向懸崖,那他的腳就能讓他跳崖自殺。

那一刻他真想砍去這隻手,砍去這只腳,甚至砍去這個大腦!

這世間最可怕的事情,是失去對自己肢體的控制。

洛玄將牙緊緊咬著,咬得“咯吱、咯吱”的響。孟鳥的無聲尖嘯仍在他的精神網路裡震盪,將屏障撕扯得支離破碎。失控的感官如洪水,沖刷他所剩無幾的意志。精神連結的那一端,他能感到,嚮導正往這裡趕。

——沒有時間了!

——他知道,只要按照他們所謂的雙修功法再練下去,總有一天,他將連自己的情感都無法控制。

——“吾在等死。”

是以,李書文死了。

可像他這樣,難道就能算活著嗎?

報應一說,從來不過是人們的一廂情願。

若這世間,真的有所謂報應,老天就該劈道雷,將這些所謂的修真者全部劈死!可惜,在修真者們的眼中,雷劫卻是他們歡欣鼓舞期待已久的,因為那代表著,他們的境界到了,該升級了。於是他們就可以透過雷來淬鍊自己,使皮膚更加年輕富有活力,精神力更加充沛厚實,從此變得更加強大!

再多的言語也無法描述他看到李書文死刑前那一幕的觀感,他從未如此清楚地認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更認清了自己所謂的靈魂伴侶,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人說,冥冥。

人說,命運。

人說,註定。

可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能夠如此輕易地將自己的靈魂交給了一個看似美麗的巨大陷阱!

撥開一層又一層的幻覺,洛玄艱難地向著放水的閥門伸出了手。

他身上,拖拽著一層又一層孟鳥。覆蓋著一層又一層瘋長的“綠草”。層層疊疊,晶瑩青翠,波光動人。

耳邊也出現了幻聽。

——是夏婉卿的聲音:“夏蟲不可語冰。”

——還是嚮導的聲音:“那些不過是蟲子。聖人之下皆螻蟻。”

是啊,朝聞道夕死可矣,這種道理對他們而言,不過是朝聞道為了夕可以不必死。所以他們從來不理會,也不在意,道本身究竟是什麼。他們在意的是,得到道,能不能從此不必死,

於是什麼“天理昭昭”“天道有常”,他們通通不放在眼裡,他們要的就是逆天,他們要的就是打破天道,突破輪迴,合道成聖,最後再讓自己成為天道,從此掙脫自然法則……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努力,讓自己不是人。

眼疼得像要被光刺瞎,淚流不止,耳疼得像無數的環境音刺穿耳膜,嗡嗡作響,鼻疼得所有的氣味鑽入大腦,舌疼得像要口腔爆炸。

四感同時過載。

就如最擁堵的水道,知覺在狂奔間被拽入神遊。

精神力即將枯竭。

堅實的觸感令他知道自己的手摸上了閥門。太好了。

哨兵集中了他所有的力氣。

按下,一擰。

蒼梧山腳下的臨水村。

青山環繞,綠水逶迤。

耕地田田,綿延至遠方。

拄著鋤頭的普通人農民,在犁地時感到有些累了,他的手又開始不聽使喚地顫抖,鼻涕淚水直流不已,於是他知道時間到了。從衣袋裡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塊“糧食”,滿臉陶醉地正準備吸食時,天邊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蒼梧山的山頂。

長年沒入雲海的仙山,光輝飄渺,令人望之生畏。

此時那繚繞仙山雲頂的晴空,卻漸漸地、悠悠地,現出了一個黑色的窟窿。

這窟窿在慢慢地擴大。

就跟誰不小心滴了滴墨在潔淨的宣紙上似的,隨著墨浸染的地方越來越大,便連帶著描繪著山脈的宣紙,被墨水打溼了,緩緩傾斜。

農民伸長了脖子看著,連手中的“糧食”掉在了地上也不自知。還抬手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隨後,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撕心裂肺地喊叫出聲:

“天、天塌了—————”

[上一章] [目錄] [加入書籤] [下一章]
推薦閱讀
相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