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第一百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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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 北境夏末的風很涼, 拂過密林時,沙沙作響。樹木彷彿在竊竊私語著,討論著它們包圍之下, 那些矮小的人們,正在做些什麼。

血腥味夾雜在風中瀰漫, 沈綏望著不遠處已然被殺害的十數個人,緩緩蹙起了眉頭。有男有女, 但大多是些老弱婦孺, 殺害他們的兇手,正將刀劍上沾染的血在他們衣物之上擦乾淨。

她終究還是來遲一步,爭鬥永遠要付出代價, 在這一場混亂的三方傾軋之下, 還有著比這十數人多上百倍的人在殘酷的血腥之中失去生命。

兇手的首領,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 正饒有興致地望著她。她有著一張相貌普通的面容, 是漢人的面孔,然而她身上獨特的氣質,使她看起來妖嬈嫵媚又危險狡猾。當沈綏現身時,她或許就想到,今夜她定然無法安然離去了。可她並無畏懼, 相反她興致勃勃、充滿好奇。她的身後,不過安祿山、史幹等十來個佩刀帶劍的武士,其中有幾個做東瀛打扮, 其餘的則一身黑衣。

而沈綏身後雖然只有封子堅、呼延卓馬、從雲從雨等九人,可在方圓幾里之內的地方,分佈著千羽門的兄弟,他們已然將此處包圍。並且包圍圈正在不斷縮小,向遠處的叢林之中望去,能看見有眾多人影正在緩慢逼近。

沈綏帶人追上血跡,最後從地下八卦城的西北出口出來。他們出來時,恰好遇上了守在出口處,玄微子派駐的千羽門弟兄。經告知,邪教的人追殺一批逃亡出來的高句麗難民,恰恰好就是從這西北口而出,守在門口的千羽門弟兄看得真真切切。玄微子已然帶人暗中追了上去,並留駐一小組人,以便匯合下到地下城的沈綏等人。

千羽門的捕魚計劃生效了,邪教果真落入了大網之中,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他們屠殺高句麗難民時,他們自己就已然被包圍了。千羽門沒有去救那些高句麗難民,這是玄微子的命令。他不願過早打草驚蛇,並懷疑邪教還有後手。如若千羽門輕率行動,恐落入敵方陷阱。

沈綏理智上贊同玄微子的決定,可她依舊惋惜那些死去的高句麗難民。他們本可被救下來,卻還是失去了性命。

因而她站了出來,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可是沈綏沈司直當面?”女人笑問。

“正是。我該如何稱呼你?除了血教宗。”沈綏應道。

“我姓白,家中行六。沈司直可喚我白六娘。”女人道。

沈綏頷首,一時沒說話,只是看著她。女人見她沉默以對,笑而道:

“你是來抓我的。”她陳述。

“是。”沈綏道,“若你明白自己的處境,便不要白費力氣,束手就擒罷。”

“讓我束手就擒,可以,不過我想問問,你打算如何處置我?殺了我?”

“至少在得到我想知道的情報之前,我不會取你性命。”沈綏淡淡道。

“哈,所以,你要審問我。”白六娘笑容愈發燦爛,“沈司直可是有什麼把握,能讓我開口。”

“這……便不勞你操心了。”沈綏道。

“沈司直,我想提醒你一句,我們有你想救的人。不要白費力氣的人是你,現在你放我走,或許她還有活路。”白六娘道。

沈綏默然片刻,道:“源千鶴,在你手上。”

“她不在我手上,眼下也不在我身邊。但她屬於聖教,受聖教所控。她身中心毒,這毒你們解不了。你抓了我,我無法回去覆命,聖教必然知曉范陽有失。源千鶴的解藥供給,就斷了。我實話告訴你,所有的解藥都由聖教中樞所控,我這裡可沒有多少存貨,即便你找到源千鶴,救下她,也養活不了她多久。不若放我帶源千鶴歸去,我可保她性命。”

“你們如此苦心費力地控制住這樣一個東瀛女子,目的為何?”沈綏神色未變,緩緩問道,即便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早已知曉。

“她的價值,自不在她本身,而在你身上。東瀛人所能榨取的價值都已利用殆盡,但是她不同,她曾是你們身邊的人,常念舊情,難以割捨,正是你們的軟肋。大教皇看中她,也正因如此。”白六娘眸中波光流轉,彷彿在看一件稀世珍寶般瞧著沈綏,“有了她,便控制住了你。你放不下她,即便你放得下,你妹妹也放不下。她是你們最大的牽絆,也是我們最強的利器。”

“心毒……”沈綏垂首沉吟,忽而抬起頭來,綻開笑容,“西域蛇巫的紅尾蜥之毒也毒不死我,而我的血液之特殊想必你也知曉。”

“我說了,這個毒,你們解不了,你的血也包括在內。”白六娘舔了舔唇道,“此毒非彼毒,不是肉體上的,是精神上的。”

“只要是毒,必有解法。”沈綏笑道。

白六娘聳了聳肩,認為沈綏這是在逞口舌之快,不以為然。

“抓了關起來,誰也不要和他們多廢話,嚴加看守。傳令全門,搜尋源千鶴下落,她很有可能意圖刺殺薛氏兄弟。”沈綏吩咐道。

白六娘並不反抗,她手下的人也在她的示意下繳械投降,她笑眯眯地任由沈綏手底下的人將她銬起來,送上了早已準備好的囚車。沈綏轉身準備帶人離去,卻忽聞有一個嬌柔的聲音正在聲嘶力竭地呼喊:

“沈先生!沈先生救我,我摔到下面去了!我是楊玉環!”

楊玉環?沈綏吃了一驚,幾步走到坡畔,就看到斜下方趴著一個小小的人影,無助又可憐。這小丫頭怎麼會在這裡,李瑾月該急瘋了。

“快,快救人!”沈綏忙道。

片刻後,楊玉環坐上了沈綏的馬。沈綏從後方攬住她,帶著她駕馬前行。楊玉環一身狼狽,火光下能看到她面上灰撲撲一片。

“你怎的會在這裡?”沈綏問她。

“我……我跑了出來……”楊玉環囁嚅半晌,回答道。

這算什麼回答?她忐忑著,生怕沈綏會再逼問她為什麼會跑出來,她真的沒有辦法說出口,一旦坦白,內心最深處的秘密曝於天光,她會覺得自己彷彿被人脫光了衣物,當街示眾一般羞恥。幸而沈綏卻並沒有再問下去,她沉默著,猶如遠方暗夜裡的山巒。

當千羽門的隊伍走上前往薛家軍大營的正道,沈綏忽而喃喃自語一般,道:

“是我錯了……”

楊玉環抬頭看向她,她的面容在暗夜與火光之下忽明忽暗,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眸,卻又彷彿蘊藏某種難以言明的複雜情感。楊玉環還太年幼,她看不明白。

“沈先生……”楊玉環疑惑地呼喚她。

“你要……順著她一些,她自會百倍地對你好。”沈綏遲緩地說著,眸光凝望著遠方,“這世上,大多數人的婚姻往往不能自主,有多少無奈與痛苦,不當於外人道。她很苦,你陪陪她。”

楊玉環不知何故,忽而鼻尖一酸,淚溼眼眶。

“嗯。”她點頭。

……

當沈綏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薛家軍大營時,暴/亂已然平定下來了。薛家軍最終還是獲得了勝利。李瑾月在危急關頭以雷霆手段接掌薛家軍的最高指揮權,統御亂做一團的薛家軍各部,以精準的判斷和極其迅猛的戰術將攻擊薛家軍大營的三千多高句麗殘黨全部鎮壓。雙方各有死傷,清點人數,打掃戰場之後,確認高句麗殘黨還剩餘不足一千人,薛家軍死傷一千五百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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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瑾月急沖沖地策馬趕到沈綏身邊時,沈綏正扶著楊玉環的肩,站在馬側。李瑾月翻身下馬,大步跑了過來。

“楊玉環!”她高聲喊道,聲音中帶著怒氣和焦急。

楊玉環怯生生地望著她,不敢說話。

“公主,跑丟的孩子,我給你找回來了。別再丟了。”沈綏溫聲道。

她的聲音彷彿撫平了李瑾月暴漲的怒氣,她喘息兩下,問道:

“她上哪兒去了,可有傷著?”

“在西北郊讓我撞見了,沒什麼大傷,就是摔了一跤,身上幾處擦破了皮。”沈綏道。

“門主!”一旁的呼延卓馬剛剛放飛一隻傳訊夜^,跳下馬來,來到她身邊,“發現源千鶴蹤跡!”

“立刻帶路!”沈綏將楊玉環往李瑾月懷中一推,便飛身上馬去,“照顧好她,還有邪教的幾個人,你替我看著,待一切安頓好,我來尋你!”

“伯昭!注意安全,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傳訊給我!”李瑾月呼喊道。

沈綏點頭,猛地一打馬鞭,帶領從雲從雨等幾名千羽門高手,跟隨呼延卓馬絕塵而去。他們一路跑到了最東面的城牆腳下,沿著城牆向南。沈綏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這個方向……不正是封子堅山莊的方向嗎?

“呼延!目的地!”她喊道。

前方呼延卓馬回答:“不確定,情報上說出現在老封山莊附近的山頭上,不只她,還有好多殺手,在追殺薛楚玉!山莊那邊的兄弟已經趕去了。”

“琴奴可知道此事?!”

“她負責指揮守衛山莊的兄弟,應該知道了。”呼延卓馬道。

“駕!”沈綏猛然抽打馬鞭,馬兒吃痛,加速奔跑,超越了領路的呼延卓馬。

琴奴,別做傻事!阿姊馬上就來了。

……

“三娘,我們真的要去嗎?這太危險了……”無涯擔憂地問道,此刻,她正與張若菡、沈縉一起坐在馬車之中,沈縉面上滿是不容勸解的神色,決絕又焦急,張若菡只是搖了搖頭,拍了拍無涯的手,安撫她。

她們正在大哥張拯以及數名千羽門弟兄的護送之下,前往源千鶴之前出沒的地區。前方引路的千羽門范陽分部劉香主時不時能夠收到鳥雀最新傳來的訊息,並不斷修正前進的路線。張拯策馬於馬車旁,滿面擔憂。妹妹執意陪著沈家人這個時間跑出來,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他與父親如何勸說都不聽,沒有辦法,他只能親自陪同而來。她還懷著身孕,卻這般折騰,實在讓人不省心。也不知,當初將妹妹嫁與沈綏究竟是對是錯,妹妹跟著他過這種顛沛流離又充滿危險的生活,著實讓人提心吊膽。只是妹妹這把年紀了,好不容易尋到了人家,他們也不能阻攔。

唉,一切都是命啊。

不知趕了多久的路,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張若菡坐在馬車中,聽到外面兄長的聲音:

“是這裡嗎?”

劉香主道:“在此待命,前方沒有訊息傳來,我們不能冒進,必須保證二郎君與夫人的安全。”

張拯沒有再問,顯然這也是他所願的。

沈縉顯得很焦躁,指尖不斷敲打著扶手,但她沒有催促,因為她知道要為自己和大嫂的性命安全負責。眼下的千鶴不知是個什麼模樣,或許她被控制住了,否則她怎麼會這般追殺別人?她心焦萬分,迫切想要知道千鶴的狀況。

忽然傳來馬蹄急促之聲,有人從遠處趕來了,距離車門簾最近的無涯急忙撩開了門簾,就見東北方跑來一個渾身是血、面色青紫的千羽門弟兄,一來就滾下馬來,沙啞著嗓子疾呼:

“快帶二郎君與夫人走!那殺手……我們不敵,他們追上來了!”他顯然是中了毒,已命不久矣。

眾人吃了一驚,劉香主拉起他問道:“薛楚玉呢?人活著還是死了?”

“屬下等無能……未能護薛楚玉周全,反倒折損了大半。薛楚玉已被斬首!”言畢,他便吐出一大口毒血,雙眼凸出,氣絕身亡。

劉香主悲慼咬牙,怒吼道:

“走!”隨即,來不及為兄弟收屍,跳上馬,縱馬率先離去。

車伕急忙揚起馬鞭,催動馬車追上。奈何山道難行,又是上坡路,馬兒跑不快。而且很快車輪就卡在了山石夾縫之中。車伕急得直打馬鞭,後方幾個兄弟也急忙跳下馬來去推馬車。張拯急得頭上直冒青煙,恨不能直接將妹妹從馬車里拉出來,帶上自己的馬。

不多時,就已聞後方呼呼的風聲傳來。緊接著難以計數的弩/箭、飛刀、飛鏢射來,轉瞬取走了好幾個弟兄的性命,還有不少噼裡啪啦打在了車廂身上。劉香主放棄了逃跑,拉著張拯等人躲在車廂後方,才免於暗器偷襲。張拯面色蒼白,他雖習過武,可畢竟是文職官,何時見過此等陣仗。雖然強提膽氣,卻依舊驚駭非常。

“蓮婢……你們,你們沒事吧?”張拯問道。

“我們沒事,大哥,放心,不會有事的。”張若菡的聲音比他鎮定多了。

暗夜中,密林內獨獨走出一個身影,她提著武士大刀,矇眼黑布與披散的黑髮在夜風中緩緩飄蕩。她雖只有一人,可四周密林枝丫上,佈滿了她的同夥。

“她來了……”張若菡撩起車窗簾,看著外面的景象,緩緩道。

隨即,她的手被抓住了:【讓我下去。】

“琴奴!”張若菡蹙眉看向她。

【阿嫂,我必須去,眼下只有我能阻止她。】沈綏盯著她道。

“但這並沒有十成的把握,我不能讓你去送命。”張若菡堅決不允許。

“真是瘋了,真是瘋了!”張拯聽到車廂內妹妹的說話聲,已然判斷出沈家二郎要去與那個殺手談判,氣得連聲哀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就該把妹妹等人鎖在山莊之中!

忽而車廂中傳來掙扎拉扯的聲響,隨即他聽見了妹妹急切的呼吼聲:“琴奴!我決不允許你去!”

“放開!”沈縉沙啞的嗓音讓初聞此聲的張拯汗毛倒立。

張若菡最終沒能將沈縉留下,車廂後板還是開啟了,沈縉推著輪椅獨自下了車,

“鎖車!”她啞著嗓子下命令,隨即推著輪椅緩緩迎著那熟悉的身影上前。

張若菡與無涯想下車,卻被張拯與劉香主一前一後迅速封住前車門和車後板,死死堵在了車內。沈綏改裝的車廂成了最好的防禦堡壘,也在今夜成為了張若菡與無涯的囚牢。

“你們絕對不許下來!”張拯吼道。

“大哥!”張若菡急得直敲車廂。

“事到如今,你說什麼都不管用!我今夜絕對不會放你出來!”張拯決絕道。

沈縉停在了稍遠處,不再向前,她從懷中取出了那枚原本一直掛在她輪椅之上的鈴鐺,開始輕微搖晃起來。

“叮鈴~”“叮鈴~”“叮鈴~”清脆的鈴聲在夜幕下的山間迴盪,悅耳動聽,好似能被風聲送出去很遠。

緩步走來的殺手身形一頓,似有所覺。她在原地側耳傾聽,聽著鈴聲不間斷有規律地響著,她面露困惑。

然而片刻之後,她卻恢復了冷漠,腳步加速向前走去,彷彿蘊著什麼怒氣。

沈縉的鈴鐺依舊在響著,不急不緩,不焦不躁。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走到她近前,緩緩抬起了武士大刀,卻避也不避,只是固執地搖晃著鈴鐺,然後用幾乎無法發出聲音的嗓子呼喚她的名字:

“千鶴……千鶴……”

殺手似乎陷入了掙扎,高舉的大刀遲遲未曾落下。後方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每個人都在猜測那把刀是否會在下一刻揮下。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只有一瞬,又彷彿百年。忽而有石子破空之聲傳來,一下擊在了源千鶴的手肘之上。她僵住的身形一動,大刀不由自主地呼嘯著砍了下去。

那一刻,沈縉閉上了雙眼,後方所有人發出了慘呼驚叫。

一切都結束了,你殺了我吧,能死在你手中,我也無憾了……

忽而衣袂獵獵聲拂過,隨即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之聲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嗡嗡震動聲傳來,沈縉猛然張開雙眸,就見到一位黑袍郎君,雪刀扛肩,半跪在她身前,接住了那把可怕的武士大刀。

“呼~我可算趕上了。”來人周身大汗淋漓,面上還帶著心有餘悸的笑容。

【阿姊……】沈縉的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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