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第一百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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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自己正在向前奔跑, 不受控制的, 非她所願地飛速奔跑著。她的意識似乎脫離了本體,彷彿旁觀著一個陌生的靈魂控制著自己的身軀。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可她掙脫不開。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虛妄, 一種心火寂滅帶來的徹骨寒冷正在不斷侵蝕著她。

吾乃何人?吾往何處?吾欲何為?

亙古既有的哲思三問,對於一般人來說滑稽可笑的提問, 在她這裡成為了最大的亟待解決的問題。

但是她知道她的心火並未完全熄滅,哪怕經歷了長達三月的非人般的折磨, 她依舊存有微弱的希望, 那希望支撐著她,一直支撐著她保留一絲自我的清醒意識。她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人來救她;如此她可與解救她的人同歸, 向一個人報答收容之恩, 並向另一個人履行終生互許的諾言。

我……還不能死……她無數次這樣對自己說。

可是那亙古三問依舊盤桓在她腦海,她迷惑不已, 不知答案。一切的記憶都遠離了, 她想找回來,卻不知方向。霸佔她腦海的陌生靈魂始終折磨著她,並肆意指揮著她的身軀。現在那靈魂又在狂躁地咆哮:去吧,殺了他們,殺了薛氏兄弟, 這是聖主賦予你的使命。

是了,或許這便是那亙古三問的回答:吾乃刺客,吾往軍中, 吾欲殺人。

……

夜幕之下的範陽城,喧囂不安。南市火光衝天,硝煙彌漫。薛氏兄弟站在城外北郊軍營的t望高塔之上,眺望著城內的情形。薛楚珍放肆地笑著,說道:

“哈哈哈哈,五弟,心腹大患今夜得除,真是大快我心。”

薛楚玉卻並未像他魯莽的兄長高興得那般早,他面色沉凝,心中始終覺得事情尚未結束。

“報!”不知第幾位傳令官爬上t望塔,氣喘吁吁地彙報道:

“稟大都督、大使君!我軍自李府地下入口進入,剿滅邪教黨羽三十八人,繳獲奴隸三百六十又七人。三個團營正在城中挨家挨戶搜查,抓捕邪教同黨,已抓捕可疑人物五十二人。邪教頭目血女、安祿山、史幹在逃!”

“逃了?!”薛楚玉眉頭大蹙,“怎麼會讓他們逃了!我們的行動已經夠快,難道還沒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五弟,狡兔三窟啊!”薛楚珍說道,他隨即下令:

“立刻加派兵力封鎖范陽四境,展開地毯式搜尋!尤其是范陽四周山野,每旅都必須領取一份范陽地下工事地形圖,守好分配的崗位,防範對方利用挖取的暗道逃生!”

“得令!”傳令官急匆匆離去。

“四兄,一刻不抓到那三個邪教頭目,我們一刻便不能安心。邪教手段詭譎多端,這次我們重創他們,難保他們會出什麼詭技來報復我們,要加強我們周身的安防。”薛楚玉說道。

“五弟,你就是太膽小謹慎了,我們在大軍之中,量他邪教能耐再大,還能挖一條地道到我們大帳之中?若真有那一刻,數千兒郎刀斧加身,也將他們砍成肉糜了。這幫只會打洞的鼠輩,何足為懼?”薛楚珍不以為意。

說著,薛楚珍便率先往t望塔下走,薛楚玉跟在他身後,苦口婆心道:

“四兄,切不可掉以輕心啊。你可知那邪教上天入地的本領?聖人和太子在含嘉倉戒備森嚴的情況下,依舊遭伏,太子還被擄走,我大唐遭受了百年未遇的奇恥大辱。難道我們薛家軍大營能和戒備森嚴的皇城相比?”

“哼,聖人養的那幫廢物,在京城繁華之地,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還能有什麼作用?吾等薛家兒郎,鎮守北域五十年,豈非可比?唉,聖人偏心啊,連續數年,派人來我們這裡,監視我們、窺探我們,信任何在?如今又指派了他那個女兒過來,妄圖徹底奪走我們薛氏經營了數十年的河北,做夢!當年父親與高宗是何等的親密?換了聖人……哼!”薛楚珍憤憤不平。

“四兄!你小聲點!眼下四周都是耳目,你真的要聖人將我等身首分離才甘心嗎?這話傳入那李瑾月耳中,吾等謀逆的大罪就坐死了!”薛楚玉急忙制止他。

“難道我們沒有謀逆嗎?”薛楚珍走下t望塔,回身看向自己多謀善斷的弟弟,冷冷問道。

薛楚玉喉頭哽住,兄弟倆一時相顧無言。

薛楚珍怒而喘息片刻,總算是壓低聲線,切齒道:“這河朔三鎮,素來乃軍事要地,是聖人最為看重的。我薛氏三代為唐盡忠,平定邊亂,至如今河朔安平,飛鳥盡良弓藏。在聖人眼中,我們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謀也是逆,不謀也是逆,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有何顧忌?”

他指著地面,繼續道:“這地下要塞,乃當年三國時期曹魏為屯糧開鑿,經由數代駐守幽州的將領不斷擴建。入唐後,我薛氏也有份!再看那沈綏,他是大理寺的探子!還有張氏父子,他們是御史臺的耳目。他們名義上打著剿滅邪教的旗號,實際上不就是來蒐羅我等謀逆的證據嗎?以這些人的才智,在偵查邪教的同時,定然已經發現了地下要塞和集中在內的數千兵力,我等可還有活路?五弟,沈綏和張氏父子不能留,否則我等必會死。”

“你殺了沈綏和張氏父子,還有晉國公主!”薛楚玉道。

“她……也不能留,但他們不是我薛家殺的,而是邪教殺的。”薛楚珍冷冷道。

薛楚玉道:“四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們若真的殺死晉國公主、沈綏和張氏父子,就真的坐實了謀逆之罪,再無回頭路了。我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那也得做!老五,莫要婦人之仁,這是你唯一的缺點。”

“現如今我們剿滅邪教,也是大功一件,聖人定會考量……”

“住嘴!老五,我平日裡都聽你的,唯獨此事,我不能聽。你莫要再與我爭,我才是幽州兵馬大都督。”說罷,薛楚珍拂袖而去。

薛楚玉瞧著固執的兄長離去的背影,深深嘆息一聲。他在原地徘徊片刻,想著這個非常時期,最好不要與兄長分開,思忖再三,還是跟了上去。

沿著重重軍帳分佈的營寨道路向前走,薛楚玉帶著身邊的侍衛親兵熟門熟路地拐過幾頂軍帳,不遠處就是議事大帳的所在,想來他四兄長這會兒應該去了那裡。他每每要在大營中過夜,都會在睡前於議事大帳中飲一壺暖酒,看一會兒輿圖,今夜恐怕亦不例外。

走上通往大帳的直道,薛楚玉果真見到了兄長就在前方,獨自一人行走著。更遠處,議事大帳門口,有一名年輕小將正站在那裡,見到薛楚珍向他走去,遠遠地便抱拳行禮。薛楚玉藉著大帳外的營火,看清那是自己的兒子薛嵩。

這臭小子這麼晚了怎麼還在營中?今日不是讓他早些回府陪他母親的嗎?薛楚玉心生惑怒。

他舉步上前,欲追上他的兄長。而前方他的兒子薛嵩亦離開議事大帳前方,上前迎接他的四伯父。薛楚珍瞧見了他的侄子,剛準備開口說話,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只是眨眼的功夫,薛楚玉似乎聽到了什麼東西“噗”的一聲撕扯開來的聲響。緊接著他看到他兄長的身軀忽而僵住。大約是依存著某種慣性,他的身軀依舊在向前走,可他的頭部卻向後方滾落,觸目驚心地斷離脖頸,咕嚕嚕滾在地上,頸部的血液甚至未來得及噴濺而出。

無頭屍身在原地搖晃了兩下,彷彿在尋找自己的頭部,這詭異又滑稽的一幕,讓薛楚玉和薛嵩僵在原地,一時間渾身的血液倒流,大腦一片空白不知該作何反應。

片刻後,薛楚珍的高大健碩的身軀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砸在地上,宣告了他的死亡。

“四哥!!!(四伯!!!)”兩聲淒厲的呼喚乍響。

緊接著,薛楚珍屍體旁那頂帳篷好似從內部被橫向割開一般,反應遲鈍地在齊頸的高度斷落,一個黑影忽而從那斷落的帳幕中鑽出,直接就朝著靠他最近的薛嵩衝去。

“嵩兒躲開!”薛楚玉只來得及大喊一聲,就眼睜睜地看著那黑影獵豹一般衝向薛嵩。薛嵩驚慌失措,手剛剛放上腰間的刀柄,尚未來得及將刀拔出,就見那黑影已然衝到了他的近前,他只看見一張長條黑布蒙眼的蒼白面孔,下一刻,他就在自己悽慘恐懼的嘶吼中,被一抹閃電般的刀光劃過喉頭,血液恐怖地噴濺而出,濺在那殺手的面孔之上。她維持著拔刀的姿勢,弓步壓胯,右手武士大刀平提在側。待聽到薛嵩絕命的淒厲慘呼聲,她才緩緩直起身,立定,優雅揮刀,刀上鮮血撲簌簌被她甩在地面上。

“啊!!!!”薛楚玉發出受傷公獸般的慘吼聲,吸引了那殺手的注意力。她微微偏過頭來,披散的長髮與矇眼的長條黑布隨著夜風飛舞,火光映照她慘白的肌膚,猶如收割生命的死神。

死神將她的武士大刀歸鞘,緩步朝聲源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

薛楚玉轉瞬間失去兩位至親,頓時陷入巨大的痛苦與難以置信的瘋狂之中,他掙扎著要向黑衣死神衝去,卻被身邊的親兵死死抱住。親兵被嚇破了膽,根本不敢與那死神對抗,但卻仍舊忠心耿耿地保護著薛楚玉。

“大使君,快逃!”親兵嘶吼著,聲音中滿是恐懼。他身軀健壯,竟然將薛楚玉一下抗在肩上,向遠方跑去。

“殺了她!!!殺了她!!!!”親兵扛著薛楚玉奔跑的同時,薛楚玉歇斯底里地呼喊著,雙目已然赤紅。

他的嘶吼得到了回應,緊急軍號吹響,軍中守夜的將士全部向此處快速湧來。一部分擋在了薛楚玉的身前,一部分則直接向那黑衣死神攻去。還有遠處更多的將士在夜色中趕來,一時間,整個薛家軍大營都甦醒了,數萬大軍連綿數里的營地號角響徹雲霄。

死神恍若未覺地緩步前行著,周身第一波士兵攻上來,她忽而拔刀旋身,便倒下一大片。再有不信邪地攻上來,她又如法炮製,如此反覆三四次,她的腳下已然死了數十名士兵。

短兵交接不利,將士換來陌刀與死神對戰。長柄大陌刀齊齊向死神砍下,死神卻根本不在乎,亦不躲避,反倒是揮刀的陌刀兵士,刀尚未落下,就齊齊應聲倒地,氣絕身亡。原來,不知何時,四周帳篷頂上竟然出現了另外四名刺客,每個人都一身黑衣,全副武裝,那些陌刀兵士,身中塗抹劇毒的手裡劍與苦無,沾之即死。

於是包圍死神的將士不得不分神去對付那些在帳篷頂上的刺客,然而他們動作相比刺客實在緩慢,剛趕到賬下,那些刺客就沒了身影。

死神還在大開殺戒,沒有人能近得了她的身。她出刀之快,總是能搶在將士刀斧加身之前,率先殺死他們。而遠處的弓箭手更是無從得手,一來有太多的同袍包圍著敵人,弓箭施展不開;二來,軍中的兵器庫不知何時燃起大火,大批弓箭及強弩幾乎全在火場中燃燒著,根本取不出來。只有為數不多的弓箭手隨身攜帶著弓箭,大多還是私人的。

彼時,緊急號角忽然吹起,大營四面八方的喊殺聲愈發激烈,聽此動靜,軍營外圍四面八方也開始戰鬥了,有人在攻打薛家軍大營,且專門挑了薛家軍主力部隊在外搜尋的空虛時刻。有傳令官策馬在營中倉皇奔波,揹著軍旗與號角拼命傳達諸多副將的軍令,然而營中群龍無首,將令混亂,士兵們根本不知道該聽誰的命令。

攻擊黑衣死神的將士很快被殺得七零八落,黑衣死神脫離戰場,向薛楚玉逃跑的方向疾步追去。她步伐奇詭,迅捷如風,幾步就竄出數丈遠,數道黑影從暗處閃身而出,與她匯合在一處,很快消失在了夜幕中。

彼時,正在拱月軍大營之中招待傳旨內官的李瑾月忽聞隔壁薛家軍大營號角吹徹,猛然從筵席之上站起身來,不小心撞翻了身前的席案,酒食潑灑了一地。她立刻抓起大劍,對守在身側的程i下令:

“傳令全軍,立刻集結,全副武裝待命,不得有誤!派斥候前去檢視,速速回報!”

程i得令,立刻離去。她自己則撇下那傳旨內官,拔腿衝出了大帳。她向t望塔樓跑去,路上抓住一位女兵吩咐道:

“你立刻去我帳中,將楊玉環帶到營寨東側的t望塔!”

“是!”那女兵不敢怠慢,急忙去了。

李瑾月則繼續快步趕到t望塔,爬上塔向遠處觀望,只見東面一片烽火連天,薛家軍大營上空的黑夜亮如白晝,遠處滿是喊殺聲喧囂。

她心中猛地一沉,又讓赤糸說中了……

【以下是接續內容】

大約一刻鍾後,拱月軍全軍集結完畢,千人隊伍排成森嚴的方陣,等待李瑾月的進一步指令。

李瑾月依舊在t望塔上觀望,見戰火已然快要瀰漫過來了,知道不能再延誤,於是傳令全軍即刻急行軍,向正北方向繞去,尋找機會突破進入薛家軍大營。

李瑾月三步並作兩步下了t望塔,跨上自己的戰馬,盔甲都來不及穿,直接駕馬出營。身後大部隊緊跟著她,步伐有序齊整地急行軍。

就在拱月軍全軍即將出大營之時,之前李瑾月派去尋找楊玉環的那個女兵趕回來了,她面上滿是倉惶焦急的神色,見到李瑾月,在馬前納頭便拜:

“公主!楊玉環不見了!”

“什麼?!”李瑾月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這個節骨眼上,這個小丫頭去了哪裡?四處都是戰火,一片亂局,她手無縛雞之力,根本難以自保。

“你,立刻歸隊!程i!你親自率領一個旅,去把楊玉環給我找回來!”

“得令!”程i應道,即刻點了身後一名騎兵營旅帥,命她的旅跟自己走。就在她們撥馬準備離去時,李瑾月忽然喊住她:

“等等,去……去李府看看。”

程i回首看向李瑾月,公主的面容在火光中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是!”程i響亮地回答道。

待程i的旅隊消失在夜幕中,李瑾月才重新率軍出發,向薛家軍大營趕去。

……

沈綏等人在地下再一次被困住了。

他們原本跟著那大隊士兵一路往外走,可卻沒想到,那大隊士兵在地下要塞出口處打下了斷龍石,將出地下的道路完全封死了,沈綏等人沒能趕上,便被堵死在了洞窟內。

“門主……怎麼辦?”封子堅詢問道。連續半日的奔波,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眼下被困,他們不知去路為何,實在是焦躁難安。

“容我想想。”眼下沈綏的體力大不如從前,這一番奔波勞頓,她亦是滿面汗水,精疲力竭。她盤膝在原地坐下,靠著有一道道凹槽的厚重斷龍石,抱著雪刀沉思起來。其餘人也都在她周身坐下,飲水休整。

“門主,喝水。”從雨將水囊遞給沈綏,沈綏接過,飲了幾口。

“門主,您為何會跟著那大隊士兵走這條道?我們的目的不是要抓住範陽牙行的幾個邪教頭目嗎?”

“那大隊士兵開始行動,就意味著薛家軍大營危矣,既然他們打算與薛家軍魚死網破,我怕是我們在範陽牙行鬧事之事被人利用了。很有可能是被薛家兄弟給擴大化了,以致惹怒了那個吸血鬼。那吸血鬼本來是打算控制住薛氏兄弟,以進一步控制薛家軍。奈何薛氏兄弟不就範,她已經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計劃了。她訓練高句麗士兵,就是為了防止有一日不得不魚死網破,她有本錢可以重創薛家軍。我本想跟著那些士兵出地下要塞,等到了外面,我們應當能順勢找到吸血鬼和她的同夥。奈何事與願違,我們被堵死在這裡,收不到外面的訊息,必須得想辦法出去。”

“我們在範陽牙行鬧事,相當於在上游趕魚,照理說,邪教會從地下暗道向別處逃生,我們只需守好附近的所有暗道出口,就能守株待兔,抓住大魚。現如今,我們剛進入地下要塞就遇上了幾乎全部的高句麗殘黨出動,那邪教頭目,會不會就混在方才的大軍之中,已經出去了?”封子堅推測道。

“有這個可能,但也不排除他們分頭行動。這地下要塞不知有多少出口,我們目前查明的就有七處,或許還有更多的隱藏在暗處。僅憑千羽門的人手,還不足以形成一張嚴密的大網,我們得藉助軍方的力量。想來,薛氏應該已經行動了,他們或許比我們還清楚到底有哪些出口。我只怕,薛氏兄弟本身會遭到刺殺,這是很有可能的,邪教向來擅長此事。”沈綏道。

“那邪教頭目會不會還躲在這地下要塞之中?這下面跟迷宮似的,誰也做不到將所有的通道都查清楚,他們躲在下面,只要有足夠的糧食和水,就能挨到風頭過去再出來。”從雲分析道。

沈綏道:“正是因為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所以我才打算下來一探。只是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的主戰場還是在地面之上。走吧,我想我知道該往哪走了。”她站起身來,拍拍衣物。

“該往哪走,原路返回?”呼延卓馬問道,在他看來,這地下完全是一個可怕的迷宮,他生於草原長於草原,對於這種地下迷宮世界完全沒轍。

沈綏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轉身,望著身後的斷龍石,忽而笑了,道:

“設計這個地下要塞的人,必然是我們漢人的祖先。你們瞧瞧,正所謂‘絕處逢生’,老祖宗不會斷人生機,就看你會不會動腦。”

眾人將目光投向那斷龍石,瞧了半晌,誰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你們看這些凹槽,像什麼?”沈綏又問。

“八卦?艮卦!是艮卦!”從雲忽然大叫起來。雖然那斷龍石上的凹槽已然被歲月磨得殘損,可仍舊依稀可見是一個上一長橫,下兩斷橫的標記。

“這整個地下要塞,原本就是按照八卦建造的,因而一共有八個出口,現在我們所在的是東北方艮卦所在的出口。我們在外面只發現了七個出口,如今想來,恰好就是這個東北方的出口沒有發現。我雖不知道後人是否在八卦的基礎之上還挖掘了什麼別的通道,但想來,應該不會與最原始的八卦地形相差太多,如此,我就能大致掌握這地下迷宮的走勢。”她緊了緊腰帶,道:

“走罷,別耽誤時間。”說著,她帶著一眾人等迅速回返。

約大半個時辰後,在經歷了一番複雜的計算和判斷,沈綏終於帶領眾人來到了整個地下要塞最為核心的部位。此時,她的衣衫已然被汗水打溼了三遍。

還真是複雜,這是一個正位八卦套一個反位八卦,頗費了我一番功夫,若是玄微子師兄在就好了,可惜將他分配在了外面指揮。沈綏擦了一把汗,心中默默想著。

他們正在穿過最後一條甬道,拐過前面的牆角,就能看到八卦最核心的區域了。沈綏止住腳步,示意眾人停下。她靠近牆角,緩緩探出頭去張望。

只見不遠處是一個很大的空間,其內人影幢幢,但是沒有火光,看不真切,那些人或坐或靠牆站立或直接伏在地上。沈綏有些驚奇,隨即她被地下黴味麻痺的鼻子,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不好!”沈綏急忙衝上前去,掏出懷中的夜明珠,順勢將那空曠的地帶照亮。四周屍橫遍野,全是披盔戴甲的士兵,斷手斷腳,有的彷彿被野獸撕開了喉嚨,死狀極為慘烈。

“是薛家軍的人,我們來遲一步。”沈綏蹙眉。

“門主,這裡有血跡蔓延!”呼延卓馬獵犬一般,站在西南方向的通道口說道。

“追!”沈綏迅速帶領眾人追了上去。

……

楊玉環正獨自走在荒無人煙的寂靜山野之中,已然是深夜了,她身上只有一個簡單的包袱,裹著幾件衣服和一些散碎銅板。腰間有一壺水,包裡有幾張餅,沒有代步的工具,只有她嬌嫩的雙足。她就這麼離開了生活數月的拱月軍大營,離開了李瑾月,她怕自己以後見到她,就會忍不住落淚。

她終究還是成了多餘的人。既然是多餘的人,又何苦在別人身邊打攪礙眼,她向來擅長替他人著想,她知道到了自己該離去的時候了。

她知道李瑾月將自己留在身邊,是為了未來有所作用,是為了將自己獻給某個陌生人。即便她保證了不會丟下自己,可到了那一日,她還是會這麼做的。不為什麼,只因她是晉國公主。她所知道的皇室貴族,無一不是如此。薄情是他們必備的品質,如若不然,必定一生痛苦,不得善終。

今年她只有十一歲,可這個道理她懂。

對不起公主,可我不想再被你送出去,唯獨不願如此。我沒有起到我該有的作用,反而這般任性地不告而別,辜負你收留照顧我的恩情,你定會氣怒怨怪於我吧,又或者,你會很快忘記我,與你新的郎君過上幸福的日子。

賜婚於李瑾月的李九郎她見過,一個極英俊的郎君,沒有女人不為他傾倒,哪怕自己見到他,也會心旌搖曳。公主前日晚間和她閒聊時,還提過此人。她問自己,是不是喜歡英俊的郎君,可有意中人了。自己羞於回答,可公主提到李九郎時那閃閃發光的雙眸,她卻印象深刻,亦如鯁在喉。您定是喜愛他的,婚後您更會加深這種感情,就像我的父親母親一般。

可是我……我不能再留在你身邊了,我很難過……公主,我真的好難過……從前我不懂喜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現在我懂了,卻寧願我從來都不明白。你讓我喊你“瑾月姐”,可是這個稱呼我卻從來都喊不出口。我不想讓你做我的姐姐。公主,我是這樣一個卑微又對你心懷苟且期盼的女孩,你若知道我在想什麼,定會覺得我不堪。

早熟的女孩,獨自一人行走在黑暗暗的山道間,滿心的憂傷讓她忽略了黑暗帶來的恐懼,她似乎無所畏懼,亦不懼怕未知的未來。她該何去何從,她沒有考慮過,她只知道要走,走得遠遠地,再不要讓人找到她。

她一直在走,從午間決定離去開始,到現在,數個時辰過去了,她不清楚自己走到哪兒了,只是她身量矮小,步履也不大,走得很慢,走了這麼久,也未走多遠。

拐過山道,她的右側是一處斷崖峭壁,遠方是黑洞洞的山谷,透過山谷,她能望到更遠處的平原地帶,那裡正是范陽大軍駐紮的營地。

小小的女孩忽而怔住了,因為她猛然注意到營地的火光再不是星星點點,而是成片連綿,將黑夜都照得亮如白晝。

出什麼事了?楊玉環從自怨自艾的哀傷情緒中抽離出來,重新直視現實。大軍烽火連天,難道是打仗了?

“公…公主!”楊玉環驚呼,她的公主會不會有危險?

女孩躊躇了片刻,就緊了緊身上的包袱,立刻往回跑去。即便她知道自己根本幫不上什麼忙,如若公主有危險,她也救不了公主。可,她就是放不下!她沿著山道下山,卻嫌棄這條山道太過盤桓耽誤時間,於是一頭扎進密林之中,超近道而急奔。地面上起伏的土包與遍佈的樹叢荊棘使她的腳步磕磕絆絆,身旁枝杈剮蹭著她面頰,很快她的面頰就出現了數道血痕。濃稠黧黑的暗夜密密匝匝地將她包裹,遠處雕^夜鳴聲淒厲駭人,她什麼也看不清,只是疾步奔跑著,之前未能感受到的恐懼終於成功地牢牢攫取她的心臟,她奔跑著,只覺得喉頭發甜,心臟跳得飛快,快要從嘴裡跳出來。可她不能停止奔跑,有什麼力量在驅動著她的雙腿不斷交替向前,即便她並不很善於奔跑。

不知跑出去多遠,她忽而腳下一絆,控制不住地一頭栽倒在地,旋即發現自己摔倒在了斜坡之上,順勢滾了下去。

她的慘叫聲哽在喉頭,尚未完全發出來,就被噎了回去。世界在天旋地轉,她失去了判斷一切的能力。待她失控地滾落到坡底,她一時間完全不能自己,伏在落葉厚厚堆積的溼軟土地之上,半晌動彈不得。大腦有很長一段時間是發麻懵怔的,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恢復了對自己身軀的知覺。隨即襲來的便是渾身的痠麻疼痛,鼻間溢滿了泥土的腥氣和淡淡的血腥氣,她抽噎著,彷彿在哭泣,又彷彿在痛哼,呼吸一時無法平穩下來。

就在此時,她忽聞夜風呼呼作響,又過片刻她發現那不是夜風,而是有人奔跑的聲音。然後是粗重的喘息聲,來者腳步散碎,人數不在少數。他們都在楊玉環的頭頂,坡子的上端。如若不是方才楊玉環不慎滾落山坡,恐怕這會兒就與這夥人遭遇了。

什麼人,這個時候奔跑在密林之中?楊玉環心中冒出疑問。

她努力爬起身來,拍去身上泥土,緊緊抿住雙唇,抬起手背擦去臉上的淚水。隨即努力往坡上爬,並儘量注意不要發出聲響。

楊玉環在攀爬的同時,聽到上方傳來倉惶的祈求聲,最先抵達此處的那夥人已經停下了腳步,向後方追來的人祈求著:

“求你,放過我們,給你喝血……”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說著蹩腳的官話,帶著奇怪的口音。

“我現在,不想喝你們的血,只想你們死。你們這些高句麗人,都是隱患,本該早死,現如今失去了作用,當然要去陪你們黃泉之下的族人們。”一個冰冷的女人說道,“都殺了,就地掩埋。”

“是!”有幾道男聲應道。

旋即,楊玉環聽見了拔出刀劍的聲響,緊接著慘叫聲接連響起,刀劍割開皮肉的聲響一下接著一下,楊玉環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手腳也越來越僵硬,伏在土坡邊緣,動也不敢動。

“血教宗,眼下大勢已去,我們該去哪裡?”有一個粗重的男聲詢問道。

“大勢已去?”那女人似乎很是不以為然,“我們雖然丟了范陽,但同樣消滅了掌控范陽多年的薛氏,以後河朔三鎮有的亂了,朝堂之上對這片軍事要地的爭奪將激化各種潛在的矛盾,這同樣達到了我們的目的,何談大勢已去?”

“那個東瀛女武士源千鶴,真的能拿下薛氏兄弟性命?”另外一個嗓音稍微清亮一些的男聲問道。

“放心吧,我調/教過的刺客,沒有一個是不能完成我下達的指令的,除非徹底消滅她,否則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女人說道。

“那血教宗,我們……接下來去哪兒?”那個粗重的男聲忽而顯得有些諂媚。

“去哪兒……”女人彷彿在思考,一時之間沒有回答。

楊玉環似乎聽到了跪地撲簌聲響:“血教宗,我軋犖山,與哥哥阿史那,定會為聖教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請血教宗千萬要帶上我們。”

“是啊是啊,求血教宗收下我們兄弟倆。”嗓音稍微清亮一些的男聲附和道。

“呵呵呵……”女人笑了,“你們倆倒也算機靈,雖然在范陽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或許未來還有作用。我也缺副手,你們便跟著我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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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另外一個熟悉的聲響忽而響起:

“你們哪兒也別想去了。”來人笑道。

楊玉環先是一驚,隨即大喜過望:是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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