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朝菌晦朔,漫天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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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諸位俱如朝菌不知晦朔,大路朝天,漫天花海,光芒萬丈,璀璨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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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恩姐?”

李安生耳尖微動,少年那般聰明,瞬間就福至心靈,“張恩恩?”

紅衣女子墨眉蹙起,手中正在做的糕點恰巧綴了一點紅,“滾。”

青衣少年訕訕笑了兩聲,主動去端起木篳,將一塊塊糕點拾掇規整,遲疑了一下,輕聲道,“你這名字,少有的颯爽。”

紅衣女子將髮絲揶至耳角,“爹孃起的,為了讓我知恩圖報。”

李安生撇撇嘴,“什麼恩?”

張姑娘仔細趕著手中的薑餅,彷彿一不留心後者就會偷懶,一團翠綠,越來越圓,越來越圓,“生我養我之恩。”

李安生忽然覺得砧板上的薑餅缺了些什麼,卻又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只是莫名有些不適,“別擀了。”

紅衣女子大抵是沒聽到,笑盈盈地將一個又一個薑餅放好,“好啦,等上那麼一個薑餅長大的功夫就可以大快朵頤啦。”

李安生目光輕輕上移,日頭紅紅的,眼看著就快要落下去了,好像卻又生生扯著些什麼東西,竟是連自己都未能躲開。

青衣少年像是又想起了什麼,瞥了一眼張恩某個地方,“張姑娘,這是笛子?”

紅衣女子點點頭,李安生更加不解起來,“為什麼無孔?”

紅衣女子莞爾一笑,“不知道,一位老船家送給我的,說是吹出來的曲子可脆耳。”

李安生先是噗嗤一聲,而後看到了張恩逐漸眉間攏起的雲彩,連忙端起做好的薑餅,緊接著莫名其妙就突然就飄出來一句,“那老船家是在紫然江上擺渡?”

張恩有些不耐煩,揉了揉鼻子,“好像不是吧,你怎麼這麼多問題?該不會是不想燒火吧?”

李安生松了一口氣,可目光落在張恩的鼻尖,不由得又笑出聲來,後者黛眉微皺,“你笑什麼?”

青衣少年看到天快要陰沉,忍住笑,“沒事沒事。”

梨花簇簇一點雪白,很是可愛。

與此同時,紫然長江,舊年橋渡口,一襲黃布褂的白髮老者磕了磕手中的銅煙鍋,嗓音淳厚,“回家了~”

只不過老人腰間笛子也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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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好薑餅後,李安生想起來一位友人的來信,心情大好,跑去向白衣太尉借了紙筆,筆端蚯蚓歪扭七八爬了幾張草紙,青衣少年才哈出一口白氣,心滿意得地點點頭,“嗯,春花夏花秋花冬花,光陰無窮時時遇花。”

“邪兄,這不比你那東風南風西風北風,窮人一生處處透風妙多了嗎?”

“不愧是我不愧是我,這新年禮物邪兄一定會喜歡。”

青衣少年將信送給郵差後,裝模作樣的在帳篷庭院外踱來踱去,很不大聲地吟著自己終於對出的佳對,時不時朝某處偷偷瞄上一眼。

而將將行到此處的某人,恰好聽到了李安生的佳作,悄悄附在敞篷後面,不料等了好半天卻沒了動靜,正當那人準備放下塵埃時,李安生笑嘻嘻的聲音響了起來,“瘦竹竿,好不好聽啊?”

瘦竹竿下意識就要腳底抹油,但剛邁出去半隻腳就縮了回來,立馬挺直了身軀,“別嬉皮笑臉的,本伍長來可是有正事。”

不待李安生吐唾沫,瘦竹竿輕喝道,“食官聽令!”

李安生拱了拱手,望著瘦竹竿,看他能放出來什麼花,果不其然,後者很快立馬笑了起來,“嘿嘿,小子,文太尉讓我跟你說一聲,明天晚上的餃子,準備五人份的就行了。”

李安生不禁問到,“其他人的呢?我們可是預備了上千個餃子,有你最愛吃的素茄子餡。”

瘦竹竿笑得更像一朵花,“餘著,等我回來再吃,肉墩他們的也餘著。”

青衣少年點點頭,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頓了頓又開口道,“要不我現在給你下一碗?很快的,用不了多大會。”

瘦竹竿擺了擺手,“放心,我們只是去曹州送信,很快就回來了。”

“對了。”

“這個東西,你幫我拿著,等將來哪天你到了神農城,替我交給臨淵書院的林先生。”

李安生望著手心一卷封皮都爛了的書,扉頁上寫著‘餘花’兩個字,掀開書頁,字裡行間竟是寫滿了清秀至極的小楷,看得李安生肅然一驚,猛地抬頭看去,瘦竹竿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頭。

如果這時有人看得見,一定會發現平日裡臉皮比城牆厚的青衣少年,面頰緋紅。

李安生有點後悔了。

忽然現在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或者把白天的信追回來。

很快青衣少年又嘀咕起來,“餘花?這瘦竹竿醜不拉幾的,鐵定不會叫這名字,一聽就是個女子名字,我就說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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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生現在還不知道,不只‘餘花’的名字,探馬隊二十二人的名字,除去他的外,很快都會被做成小木牌掛在南州城牆上。

李安生現在也不會知道,若干時日過後的南州長城,耀眼的大紅燈籠依舊高高掛,城上屍體卻已然大可“拾梯而上”,城牆一角,緊握著柔情的青衣少年,隨著胸口劇烈的震顫,一股股鮮血溢流而出。

不知不覺,一襲青衣早已鮮紅的少年誦起了那曲伴在耳邊十數載的古辭,“土返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

手中還握著劍的少年念著念著驀地就溼了眼眶,“願來到這世間的諸位,都能夠如你所願,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都能夠有如朝菌,不知晦朔。”

少年頭皮逐漸昏沉,眼前漸漸模糊,嘴唇卻依舊反反覆覆輕輕啟合,大抵是風雪有些大,少年明明說了很多,雪花撲朔迷離中卻依稀來來回回只能聽清幾個字,“……張姑娘……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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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州,水上長城,明明滴酒未沾卻忽然間彷彿醉得一塌糊塗的酒長清,嘴唇微動,好像在喃喃輕語,已在城關駐留近一月的粗衣少年捱得近,好像勉強聽清了若許似乎聽清了的東西:“少年乘白駒,恍若已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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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冠霞帔歲,笑看娘子羞。”

老司空打了個酒嗝,臉頰有什麼東西滑落。老人恍若剎那間回到了那個夏日。

身邊姑娘黛眉如小山,很快舒展開來,宛如淺月,很是好看,“望兒,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老天會不會辜負我們我不知道,但我們一定不會辜負我們。”

相貌平平的少年緊緊抱住心上月,吻了吻佳人額頭,心中萬語千言大抵十萬輩子也說不盡,淚水猶如決堤,卻只是咬著牙說了一句,“若非死別,絕不生離。暫且娘子再辛苦些,我定娶你,非娘子不二。”

後來,她送的清黃大衣陪著年輕少年變成青年,兩鬢泛白,究竟土黃。

那個少年陪著她長大的少女終於不需要他了,走了。

在少年最需要她的時候,女子拋棄了他和她的一切承諾誓言,把少年狠狠埋在了深淵,暗無天日。

原本少年是能夠成為洛陽山祖師的關門弟子,又或是成為中土神州佳歲書院院長的得意門生,成為一位君子。

可惜醉的一塌糊塗的少年,至今也不明白,相伴八年,相識十二年,將心愛女子護在身後從未讓黑暗侵染到半點,女子需要時從未缺席過,不曾冷落分毫始終如一的青梅竹馬,怎麼就會在自己寒窗苦讀的最要命關頭,不但不幫一下自己,反而說出“你的死活和我無關,你是否考得上書院,也和我無關”這種話。

少年送給女子的禮物都還在路上呢。

不久的前茜,女子明明還說出,“死生契闊與子同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少年不明白的不是女子為何這麼做,是光陰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少年知道,光陰一定也很努力在對他好了,可究竟敵不過一個縱然八載春秋也知榮枯有常的痴笨少年,本就未求回報,卻反而要被光陰破壞心中大道、信仰美好,少年從始至終便是說到做到守諾信諾的人,少年很委屈的是,從幼時起便已知付出不一定有回報,未奢望半分回報了,光陰居然貌似還在借女子之刀殺他,還想、要毀了他的美好,讓他也變成一個同大多數人一樣“成長”至用食言失諾填飽肚子的人。

少年委屈至極,也誠如同窗所講,“毀人前途,殺人父母”被毀了大半,少年覺得不僅如此。

還有一對同樣第一次來到這座世間的年輕夫妻,滿懷熱愛滿眼期待,然後光芒黯淡,雙鬢花白,最後反而卻要笑著揉揉孩子的滿頭黑髮,“好了,別哭了,會遇到更好的的。”

朝菌晦朔就是,後來原本珠聯璧合的一對也果然都遇到了更好的,幸福一生,也算圓滿。

缺月花燦就是,無數個夜深人靜月明星稀畔,艾服之年的一對夫妻,頭髮雪白的一位女子,眸中的失望從來無人問津。

少年還記得第一次去女孩家裡的時候,女孩家有一條大狗,站起來比人還要高,平生街上行人路過便會吠叫不止,見到少年時一聲未吠,少年喂它一種叫做龍蝦的東西,大狗歡快地吃。

這是鬢髮染霜的少年想起今日依幸會溫暖充斥心間的陽光。

縱使大狗被賣掉了。

美好依幸。

白髮少年望向天空,依舊漆黑一片,少年亦依舊還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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