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星河,泥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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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塑好啊,直到乾裂,眼中心上光芒盡散,它們都一直不變,多少雙手,窮極一生都遇不到那麼好的泥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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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紅衣女子看到似是呆住了的少年,並沒有離開,而是目光緩緩遊動,若有所思。

長久,李安生吐出一口濁氣,朝女子做了一揖。紅衣女子愣了愣,“這是幹什麼?”

青衣少年直起身來,“多虧了姑娘,小生這才得此福運。”

紅衣女子黛眉微微蹙起,“你在說什麼?”

聞言,李安生盯住面前女子打量起來,嬌豔欲滴的鮮紅中一片雪白,腰間懸了個笛子,馬上還掛著幾卷詩書。

“你在看什麼?”

正當李安生準備再好好觀察一下的時候,紅衣女子有些嗔怒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腦海,少年頓時面紅耳赤,“沒什麼沒什麼,沒事姑娘,好奇怪…”

紅衣女子面頰泛青,轉身牽馬就走。

李安生苦笑不已,很明顯被誤會了不是,遲疑片刻還是不由得喊住了女子,“姑娘,請等一下。”

紅衣女子身形停住,回過頭來也不說話,黛眉柳月。

李安生乾笑了兩聲,“方才我以為”

“你不就是想說以為我很好看嘛,登徒子!”

女子突然插話道。

青衣少年頓時臉黑了起來,這該怎麼回答,輕輕咳了咳,“那個,姑娘你理解錯了,我原本”

“我錯了?你可知道我理解的是什麼?”

紅衣女子又返過了身來,忽然像是看到了某個饒有意趣的小東西,起了興致。

李安生沉默了下來,再次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前女子算得上高挑的身材,老老實實答道,“我以為你以為我是在看你,其實我”

“難道不是麼?”

紅衣女子再次打斷李安生。

“你剛剛又在看什麼?”

青衣少年心底一團火焰緩緩升起,索性眯起狹長雙眸,認認真真地把女子胸前飽覽無遺,“看你。”

紅衣女子面色不知何時緋紅似瑙,“那人說的果然沒錯,你就是個流氓!”

李安生聞聲沉下臉來,盯住面前女子,並沒有看向四周,而是後退兩步抱了抱拳,“多有得罪,告辭。”

“哎你幹嘛去?”

眼見少年突然提起水桶就走,紅衣女子竟是不知為何喊出來了這句話。

李安生不再搭話,沿著街道返回,將進城去,旁邊巷子卻是突兀響起一道聲音,“你這小子好不儒禮,小姑娘在後面喚你,耳朵塞棉花了?”

李安生放下水桶,拔出背後木劍,輕輕摩挲,一雙漆黑虎眸甚至都不曾望向別處,開口便是大逆之言,“你口中的儒禮是這天地所定之儒禮?怎麼,莫非閣下是天地不成?”

巷口一陣沉默。

青衣少年偏偏抬起頭來,卻是對著一直跟在身後的紅衣女子擺了擺手,“你走吧,我們本就是萍水相逢,跟著我做什麼?”

女子咬了咬紅唇,未曾說話,卻也沒有離開。

巷口再次傳出聲音,“好大的口氣,滿口胡言,空談不做。”

李安生輕蔑一笑,始終不去看那小巷,“打水是打水,講道理是講道理,都不耽擱,況且這道理貌似是閣下找上門來的,有道理就講,沒道理閉嘴,這水,還等著我拎回去做飯呢。”

李安生將手中木劍置於面前豎立,“更別提,若無胡言,哪來的正言呢,正反黑白,本就為

一物,你真要覺得說話不累,應該善幸拎水的人是我,不是你。”

巷口聲音冷哼一聲,“那是我選擇了努力,才不至於像你一樣不知禮法。”

李安生目光中閃過一抹玩味,“那你真應該感謝老天讓你成為知道選擇努力知禮法的那個人,根本不用去想為什麼老天會讓別人甚至它成為粗魯野蠻的那一個、那一隻蒼蠅。”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目無儒禮王法,你愧活在這片天地,一隻只說不做的臭蟲。”

“我說這些當然對你沒有用,道不同不相為謀,不過真是遺憾,今日言論讓閣下莫名其妙攔住我對我說這些話的用處是真大啊,都不知這是我這番廢話的功勞,還是閣下悟性自比天高。小子提水去了。”

少年失去了興趣,都懶得再去問那人,來到這片天地的第一人莫非也有禮法讓別人守不成?莫非任何一個道理都能夠讓天下百姓都受益無窮不成?莫非廢話就毫無用處不成?

少年握住木劍對著巷口劈了一下,收鞘提桶走人。

巷內,一黑衣青年雙眼流下兩行鮮紅的“溪水”,顯然是道心受損,青年身後立著一位鶴髮老者,老者神色更是有些難看,這副模樣他遊歷江湖多年再是清楚不過,然而眼前的公子還絲毫不覺異樣,只覺那提水少年都是廢話,但自己可是聽得真真切切,少年說的那些話,可都是他闖蕩了數十年江湖後方才懂得的道理,尤其是最後那一句自稱的“小子”,不講武德至極。

老者面色晦暗,像是想到了家主,立馬覺得此子不能留,當即問道,“少爺,要不要我去把那年輕人?”

老人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弱冠之年的青年搖了搖頭,擦了擦臉上的血,“這種人,只知道廢話連篇,活著也是個廢物,別髒了您的手付老,咱們走吧,還要趕去陳家商討事宜。”

老人嘴角一個抽搐,欠身不再言語。

陳家,不就是四大小說家裡最聲名顯赫的一個嗎?

小說家,不正是靠文字話語吃飯的嗎?

這家主是遭了什麼報應。

老人心裡打算著,莫不是自己老眼昏花了,看來該另擇一處攢個棺材本了,他還想著在神農城買下一座院子呢,跟著這樣的少主,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另一邊,李安生看著身後的紅衣白馬,實在是有些無語,“我這都快要到長城了,你怎麼還跟著我?”

紅衣女子低頭道,“抱歉,之前是有人讓我故意那麼對你的。”

李安生點點頭,“我知道了,我也得了便宜不是,你走吧。”

紅衣女子有些不解,“你佔了什麼便宜?”

青衣少年下意識目光略略下移。

後者頓時明白過來,面露微笑,走到李安生跟前,對準少年腳,狠狠踩了下去。

“嘶。”

李安生倒吸了一口冷氣,額頭直冒冷汗,“那啥,別跟著我了哈,咱們兩個扯平了。”

“你就那麼煩我跟著?”

望著一瘸一拐的青衣少年,女子驀地有些心煩意亂,最終還是被陌生少年的模樣逗笑了。

李安生心裡有些發怵,這是受刺激變傻了?

還是老老實實答道,“沒有吧,只是我們又不認識,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啊?”

紅衣女子心底怒火似乎燒到了臉上,“我不是跟著你,我也要去邊關,讓開!”

李安生霎時愣在了原地,竟也忘了讓路,腦中一片空白,喃喃自語,“對欸,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為什麼會這麼說,怎

麼回事這是…”

“嗐,人丟到長命鋪去了不是。”

“啊!”

李安生最後一句話還沒說話,女子驚叫聲傳入耳中,緊接著少年只覺得身後一片柔軟。

李安生這下都無需回頭去看,連忙將水桶放在街邊,轉過身就伸出雙手--“啊!”

尖叫聲再次響起,“啪。”

青衣少年傻在了那,臉上火辣辣的,“那個,你聽我解釋姑娘,抱歉,對不住,我並不知道你就在我後面,實在對不住,我給你賠不是了。”

此時,紅衣女子嬌蕙面孔已然嫣紅如血,雙目冒火,咬牙切齒擠出一個字,“滾。”

街道上,不合時宜的一道笑聲映入兩人心間,“咯咯咯咯,爺爺,這個大哥哥好笨吖哈哈。”

女子聞言耳根更是紅了個通透,狠狠瞪了一眼看上去衣著光鮮的青衣少年,牽馬離開。後者尷尬地尋聲望去,看清街邊一老一小後,那臉色,像一口氣吃了十幾張辣餅,恨不得找個地縫立即鑽下去,還是輕咳了兩聲,故作處變不驚道,“咦,老人家,您也在這裡啊?”

相比之前的破衫襤褸已經換上了一身粗布衣服的祖孫倆,小的已經樂得不可開支,連老人臉上的笑意眼瞅著也是要藏不住了,“是啊,這不在這擺攤,好巧不是?”

李安生心虛地朝女子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打量了一番四周,心裡松了一口氣,走到祖孫倆跟前,一把抓住虎頭虎腦的小孩,“笑啊?繼續笑啊小兔崽子,看熱鬧不嫌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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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安生拎了起來的孩童壓根半點都不怵,“哈哈哈哈,爺爺,你快看,他急啦哈哈啊,安生哥哥童兒錯了嗚嗚。”

把氣都出在了小男孩身上的青衣少年這才心滿意足的把劉童放了下來,“嗯,這還差不多。”

小男孩翻了個白眼,不置可否,跑到攤後擺弄起來。

李安生這才拿目光掃了一下小攤,各種各樣的小泥人,惟妙惟肖,不由讚歎道,“老人家,您這手藝,牛。”

但很快,老人還沒有說話,少年眸子裡的光彩卻有些黯淡了下來,“老人家,這一個泥娃娃多少錢?”

李安生給邊兵洗衣做飯,認得祖孫倆身上的衣服。

老人放下了手中正在捏著的泥人,“這東西都是我和小童在河邊挖來的,俺也不敢多要,賣給別人都是一文錢一個,伢子,你要相中了哪個拿走就行。”

李安生蹲下身來,拿起了一個又一個活靈活現的泥人,認真觀看,翻書的書生,穿著衣甲的士兵、舉著長槍的將軍,駿馬,更至還有捏出來的大船,酒館:飯桌上擺滿了堆積如山的好吃的。

一個泥人映入李安生眼簾,託著泥人的手卻爬滿了一條條溝壑,“喏,伢子,看這個,像不像方才那女娃?”

李安生接過老人手中的泥塑女子,雖是泥巴捏製,卻怎麼都讓少年覺得好乾淨,尤其是那雙眼睛。

青衣少年卻沒有搭話,沉默了下來。

白髮蒼蒼的老人像是知道了少年在想什麼,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並沒有笑,只是目光柔和如水,“伢子,泥塑好啊,哪怕形神乾裂,眼中心上光芒盡散,泥塑能夠一直不變,一生不變,有多少雙手,窮極一生都遇不到那麼好的泥塑呢。”

“喏,伢子,看,這是俺剛剛捏的和那女娃相遇的你,像不像?”

李安生眼角有東西輕輕掉落,他沒有去看,而是接過了老人手中的“自己”,少年知道。

溢位他眼眶的。

是那天上的星河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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