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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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揩淨臉上的血跡,無聲的彎了彎嘴角。她與春娘同為殺手多年,江湖中仇家無數,若是如此輕易便被人害了去,今日恐怕連灰都不會剩下。想要引出幕後黑手就必須令對方全然放鬆警惕。只是目前情形與她的最初計劃差隔了十萬八千裡遠,本想那日在韓家廳堂當眾‘毒發身亡’,卻未料所服湯藥竟被人暗中調包換走。而她因夾竹桃之毒嗅覺與味覺失靈,察覺不到假死之藥已經被換成行經活血的墮胎藥。

那日在南院中,蕭氏將韓家多年來的秘密告之她後,又道出長年來心中的困惑,“多年來,我總感覺韓氏族人的一舉一動,皆被躲藏在暗處的一雙眼睛窺視。無論是十幾年兩位小少爺的死,還是家業幾年間一落千丈的敗落衰竭。十幾年過去了,大奶奶臨死前所說的話一直在我耳邊縈繞。一次又一次捫心自問,一個將死之人何至於說謊?”隨後無奈嘆道,“五兒,這個世間可有什麼秘術能將身法遁於無形?這樣便能在暗處將韓家所有人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而又不會受到他人牽制。”

“有。”她凝眉微微頜首,“死人便不會再引起任何人注意,以陰間鬼魅之身行事,便能將身法遁於無形。”

蕭氏神情微詫,“死人?”

“正是。正像是盲子耳聰,聾子目明一般。死人自然能聞活人所不能聞,悟活人所不能悟。”

……

幾日後,予寧又一次踏足幽蘭院。只是這一回她已然沒有先前的囂張跋扈,臉帶驚恐蒼白之色,一進門便扯著由二奶奶調撥去服侍胭脂的丫鬟淶湘問道,“軒翔表哥近日可有來過幽蘭院?”

淶湘回道:“表小姐,三少爺因為公務繁忙已經多日未歸家,又怎會有空來幽蘭院?”

予寧似松了一口氣,又問,“有沒有人把水姑娘臉上的傷告訴軒翔表哥?”

“傷?”淶湘疑道,“表小姐如何得知水姑娘的臉被劃傷?”

“我,我也是聽人說的。”予寧支唔著走進裡屋,發覺胭脂僅著白色裡衫,披頭散髮的抱著膝蓋坐在床沿處發呆,無精打采的小臉上結著一道黑紫的傷痂。不知何故,一股無名之火由心中竄起,陰陽怪氣的冷笑道:“你倒是比本格格活得還要愜意十分。”

胭脂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至始至終沒看予寧一眼。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調拔我與軒翔表哥之間的關係!如若不是你,軒翔表哥哪會對我無此無情!”予寧滿臉怨毒,上前抓著她的單衣領口不住搖晃,“大白天的也不把衣裳穿好,把頭髮綰好,你裝出這等嬌懶的狐媚之態預備給誰看呢?韓家不過是可憐你,才給口飯吃,讓你苟延殘喘的活著!”

“表小姐,這是怎麼了?”淶湘急忙走進來將予寧拉開,“水姑娘是不是說了什麼得罪您的話?讓奴婢為她向您道歉。表小姐您千萬認真意,她……都成了這樣子,怎麼還能和她計較呢?”

予寧失態的叫道:“把她給我趕出去!我容不得和這個賤女人同住一個屋簷之下!”

“這……”淶湘為難道,“現在掌管韓家內務的是二奶奶,表小姐得去討二奶奶的示下。”

予寧指著淶湘的臉罵道:“你家主子得了意了,你們這些跟在主子身邊的貓兒狗兒也都跟著神氣起來了,是不是?韓家的內務紅牌遲早是我掌握,你就等著被趕出去嫁個挑糞的糟老頭兒吧!”此話一出,予寧立覺失言,可惜已是覆水難收。韓家誰人不知舒穆祿家住在京城最髒最臭的挑糞衚衕。淶湘先是神情一愣,接著用手掩著漲紅的臉扭頭咳個不停。

“好啊,好啊!你們個個都欺負我!”予寧的雙眼登時通紅得像只兔子,她猛地將呆坐在床沿上的胭脂拉起,咬牙道:“本格格今兒倒是要看看治不治得了她!還有你!跟我走!和我去見二奶奶!”

予寧之所以如此失態,是因家中出了大事。舒穆祿家的貝子哈倫在戶部貪汙挪用國庫銀倆的事情東窗事發,又恰逢山東大旱,那筆銀子本是想調去賑災。老佛爺極為震怒,命人將哈倫貝子從八大胡同的溫柔鄉中捉回,勒令舒穆祿家在十日內歸還二百萬倆庫銀,否則就將革去哈倫貝子的宗室封號貶為庶人後充軍邊疆。舒穆祿貝勒急得抓心撓肝,偏生這事沒交給宗人府,而是落到了交情甚淺的大理寺卿手中,想厚著老臉去求人都不知該如何開口,所以只得寫了封信給女兒,讓她想方設法先問韓家先支銀子。予寧左等右等韓軒翔一直都沒露面,去過幾回公使府邸也都說欽差大人奉詔進宮。二奶奶雖拿著內務紅牌,卻因她多年來從來未向她請安,實在不知如何開口要銀子。今日氣急之下倒是心中生出一念,尋著一個下人對皇家格格大不敬的罪名,二奶奶必擔當不起,索要兩百萬倆銀子也就有了冠冕堂皇的藉口。

“喲?我這冷清僻靜的南院,竟然迎來表姑娘這般的貴客,真是蓬蓽生輝。表姑娘今兒怎麼有空來我這兒小坐?”蕭氏半倚在塌上正在仔細看著帳本,不想看到予寧拖著胭脂跌跌撞撞的奔進來,看到胭脂僅穿著白色單衣披頭散髮的模樣,再轉頭看予寧時,眉間流露出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慍怒。

“這個賤人,還有這個賤婢居然敢冒犯本格格,侮辱我舒穆祿家,現求二奶奶嚴懲。”予寧怒氣衝衝的將胭脂使勁往前一堆。淶湘立即衝上去本扶住她,沒料到表小姐力氣這麼大,她的跪坐在地上時額角撞向床柱,碰青了一大塊。

蕭氏隨即便明白眼前一幕因何而起,顰蛾斂目,道:“予寧格格,你好歹是大清皇室的格格,怎麼說出的話經市井小民一般粗俗無禮?剛進來就大呼小叫的,讓人看到笑話了去,原來你舒穆祿府上的女兒竟然是這般沒教養。”

予寧一怔,她向來只知二奶奶蕭氏沉默寡婦,這番嚴厲的措辭倒讓她心中氣勢大減,解下絹子行禮道:“予寧見過二奶奶。請二奶奶嚴懲此二人,維護大清皇室的尊嚴。”

蕭氏淡淡望向淶湘,“淶湘,讓你在園中好好服侍水姑娘,你怎麼就把表姑娘給得罪了?還不快賠不是?”

見二奶奶有意開脫,予寧冷笑道,“二奶奶莫非想以賠個不是便瞭解此事?予寧好歹是大清的多羅格格,豈容她們隨意侮辱了去?”

蕭氏不溫不火繼續問道:“哦?那依表姑娘之見,想如何處置此二人?”

予寧道:“本格格要二奶奶將此二人趕出韓家!”

蕭氏道:“這好辦。一會我便命管家媳婦把她們送出府出去。表姑娘可消氣了?”

予寧方才的話一經出口便後悔不迭,眼下主動權又回到手中焉能不牢牢抓住?“冒犯之罪,本應是死罪。本格格寬宏大量,讓她們各吃上三十杖,再貶出府去便好。”她此番用意可謂一石二鳥,先借淶湘之命要挾,淶湘跟在蕭氏身邊十幾年,蕭氏念及舊情斷不會眼睜睜看她送命。如此一來,可以此藉機把不想看到的人趕出去,自已再做回好好先生,放了淶湘,讓二奶奶欠她一份人情,向韓家支銀子一件也就順理成章。只是未料到蕭氏只是淡淡說道:“表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罷。趕出韓家便是,何必讓她們再吃三十杖?您不如直接提出打死她們算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予寧不信如此精明的二奶奶會聽不懂她的言下之意,“本格格又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該開通的自然不會為難。還請二奶奶公正決斷。”

蕭氏目不轉睛的將予寧端詳了好一陣,轉頭對屋外待命的媳婦吩咐道,“老於媳婦進來,把水姑娘和淶湘送到小東門外的四合院。”

“慢著!”看到蕭氏根本不買帳,甚至有意袒護,予寧攔著要將胭脂與淶湘帶走的管家媳婦,質問道:“二奶奶這是何意?說是將此二人趕出韓府,怎麼轉眼又命人安排她們的去處?”

蕭氏道:“小東門的四合院是我娘家人在京城的置地,並不是韓家的產業。表姑娘,莫非我安置個下人與乾女兒,您也要過問?”

“那三十大板呢?”眼看計謀不得逞,予寧心中愈發著急,也不知兄長在刑部大獄中是死是活。

“哦?”蕭氏的神情始終如靜止的湖水,看不到一絲漣漪,“表姑娘方才不是說自已‘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怎麼這會子又要取人性命?”

“本格格只是看不慣二奶奶有意包庇下人,根本沒把滿清皇族的尊貴身價放在眼中。”予寧決定給二奶奶一個下馬威,對屋外候著的丫鬟道:“墨香,叫老嬤嬤把府中家丁找來,本格格今日要親自嚴懲罰惡奴。”

“大膽予寧!”蕭氏突然拍桌起身厲喝,唬得門外的丫鬟媳婦全都脖子一縮。“我倒想問問你,現在韓家到底誰是當家人?你雖貴為多羅格格,可嫁入韓家後便要遵從七出之條。格格如此藐視未來婆婆,你額娘平時是怎樣教導你的?”

予寧未料到蕭氏會以未來婆婆的身份壓制她。過去只聽韓老太太說二奶奶年輕時因為犯了錯而自願在幽蘭居足不出戶達十年之久,沒料到竟然是位氣度不凡的厲害角色,不怒自威的神情看得她心中很是害怕。蕭氏過去在韓家再沒地位也是軒翔表哥的孃親,她的婆婆。方才的一席話實在很傷她的面子,又想起家中一籌莫展拉著老臉借錢的阿瑪額娘,還有在大獄中生死未卜的哥哥,心頭一酸不禁落下淚來。門外一個舒穆祿家的老嬤嬤看不下去,走進屋裡扶著予寧,道:“韓二奶奶,就算予寧格格再是您的兒媳婦,她也是個尊貴的皇家格格。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格格錯了是該教,但要訓斥她也得給舒穆祿家留幾分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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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們說話哪輪到你這個奴才多嘴?”蕭氏柳眉一沉,對旁邊一個體形的彪悍中年女子說道:“林祥媳婦,給我掌摑這個老叨奴。”

“你憑什麼打我舒穆祿家的人?”予寧一驚,抹乾淨臉上的淚水,擋在老嬤嬤面前。

“表姑娘又有什麼資格打我韓家的人?你現在不過是韓家的客人,還不是韓家的媳婦。還未過門便不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中,是不是等過了門後讓我這個做婆婆的天天去您房中請安?”蕭氏用眼光打住了予寧的辯白,扶額道:“罷了,罷了。老於媳婦,快把這兩丫頭帶走。表姑娘您也別哭了,省得有人說我以長輩身份欺負你這個未過門的媳婦。”

“二奶奶,我……”予寧咬著嘴唇,因為一心想救自家哥哥,沒想把未來婆婆的關係都搞僵了,她狠了狠心,撲嗵一聲跪到蕭氏腳下,“求您看在老太太與我未來兒媳的份上,救救舒穆祿家!”

蕭氏頗感意外,對周圍人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有話要和表小姐說。

東小門外的四合院中,淶湘用塊浸了冰冷井水的巾帕敷在胭脂青紫的額頭上,口中念道:“阿彌駝佛。水姑娘,我可真擔心你繼續待在韓家會被表小姐弄死。她不過來了兩回,你便傷了兩回。”

胭脂坐在椅上沒吱聲,扯了扯身上的單衣,淶湘倒抽一口氣,頓足道:“看我這記性!一路走得急,忘記將水姑娘的衣物帶出來了。我這就回去拿。”

也不知二奶奶此次安排她出府是何用意,難道說情況有變,來不及通知自已?胭脂扶著額頭的巾帕,心中不免有些焦躁,這在節骨眼離開韓家,她生怕躲在暗處的人對二奶奶不利。身後極輕的腳步聲傳來,她心中一凜,揮手向身後之人劈去。黑色身影敏捷閃過,繞到她身後攬住纖纖楚腰,曖哄哄的氣息吹在耳畔處癢得她一個勁縮脖子,“五兒,我們之間的冷戰可否結束了?”

胭脂看清是韓軒翔之後,抿了抿嘴,將目光悻悻移向別處。她猜到蕭氏送她出府的用意,八成是這只狐狸耐不住寂寞,央著母親把她送出來住。昨夜他居然穿著夜行服翻進幽蘭院,如若被幕後之人人發現,一切便功虧一簣。

狐狸的聲調突然變得悲涼起來,激起她一身雞皮疙瘩,“五兒好無情啊,小爺可是盡心盡力陪著五兒演戲呢。如今有了孃親,就把為夫給置之腦後。”

提到演戲,胭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潛進幽蘭院目的,居然是為了戲弄她!進門便不由分說先往她嘴中塞了粒藥丸,然後笑得特別邪惡,說那是來自天竺的媚藥。

韓軒翔突然發現她額角上的淤青,蹙眉問道:“你額角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還不是你拜你那個了不起的表妹所賜!胭脂翻了翻眼睛,冷著臉依舊不願搭理他,不過臉上卻越來越燙,想到昨夜發生的一幕便羞得無地自容,直想把他製成毛圍脖後賣給皮貨商人。什麼天竺的媚藥啊,明明是理氣的六味地黃丸。最可惡的是,自已還以為是媚藥的藥性犯了,居然哭著求他……結果被他折騰了一整夜,然後快離開時看著她笑得很是意味深長,還沒忘記補充一句幾欲令她嘔血的話,聽聞最近娘子心火太旺,所以為夫特別地配了味六味地黃丸替娘子滅火……

臉都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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