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八重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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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一夜春風不問路,吹融了冰雪化作春水滋潤大地。柳樹抽新芽,梨花吐芳蕊,南燕在嘰喳中迴歸了去年的舊巢。萬物熬過了風刀霜劍的嚴寒冬日,在和煦暖風中生機盎然的甦醒,成長。

姨娘伊氏站在幽蘭院外,目光被院內落瑛樹下的女子所吸引。雨蘊春意,風隨心動。八重櫻的粉白花瓣飄飄灑灑,落在樹下女子柔亮的青絲與秀氣的削肩上。伊姨娘心中不由得暗自嗟嘆,眼前似從畫中走出的女子不過雙十年華,怕是只能在神智不清中渡過餘生。這座有著幾百年歷史的深宅大院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女子的芳華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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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姑娘,你怎麼站在風口上?當心著涼。”由於胭脂的身份一直未得到韓老太太的承認,就算都知曉她與三少爺間的關係,至今亦無人敢喚她一聲小姨奶奶。

“水姑娘?”伊氏走上前拂去她肩頭沾著水滴的花瓣,只看到清透如水的明眸中沒有一絲波瀾,靜靜倒映著八重櫻花瓣悠然飄落,不由得嘆了口氣。都道瘋子發起狂來極是可怕,可她就這麼安靜的一語不發,與世無爭,就像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偶爾開口說話亦無人能聽得懂,只說要找爹孃與姐姐,著實令人心酸。京城裡有名的大夫都看過,只說是因為孩子沒了,才會落下失心之症,開的幾副藥根本不頂用。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水姑娘自從知道三少爺要迎娶舒穆祿家的表小姐後便成了這付模樣。世間男子多是薄情寡義之人,可憐如此不染纖塵的女子終被情愛痴誤。

“姨奶奶,四少爺回來了。二奶奶派我叫您去廳堂。”伊氏聽到丫鬟在不遠處喊話,擦了擦眼角轉身離去。

丫鬟湖泱一路扶著伊氏,她新進府不久,好奇心很重,“姨奶奶,方才幽蘭院中的女子可是水姑娘?”

伊氏心事重重的點了點頭。

湖泱輕嘆道:“好可憐啊。孩子將近四個月,都成形了,就這般不明不白的沒了。聽說是被人暗中下了墮胎藥……”

“湖泱!”伊氏止住腳步,神色俱厲,“你是新來的丫鬟,我也就權當沒聽到方才的話。若是想在韓家活得長久,就必須三緘其口。”

“姨奶奶!”湖泱嚇得臉色青白,跪地央求道,“姨奶奶!奴婢知錯了!求您千萬饒了奴婢這一回,別和二奶奶說!”

“起來吧,念你是初犯。”伊氏伸手把小丫鬟拉起來後繼續向主屋廳堂走去。

胭脂依舊望著滿樹璀璨的八重櫻出神,她從未見過盛放得如此絢麗張揚的景緻。明明是平淡無奇的小小小花朵,可是當千萬朵共同怒放時,卻幾乎將富麗堂皇的花中之皇都比對得黯然失色。八重櫻,傾盡所有,綻放出不屬於這個世間的景緻。

管家老於的聲音由門外傳來,“四少爺,您今兒怎麼有空來這偏僻地方?”

“怎麼,本少爺不能來嗎?這兒是少爺我家,還要你這條老狗守著門不讓進?”

“老奴不是這個意思……哎,四少爺――!”

院門被咣噹一聲被用力推開,一片粉白花瓣落到胭脂長長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睛,伸手接起那片飄落的花瓣。

“哎?你――你不就是那個――”韓軒松用摺扇柄點了點額頭,他一時記不起在哪見過,只覺眼熟,“敢問小娘子閨名,是哪房的親戚?”胭脂一臉漠然,視他若無物的表情激怒了他,“喂,問你話呢,你啞巴了?”

“四少爺,四少爺!”老於急忙拉住韓軒松想挑起水胭脂下頜的手,“這位姑娘是三少爺的……因為近來大病一場,腦子不是很清醒……”

“她?三哥的女人?三哥把她藏在這種冷清地方?”韓軒松如同退避毒蛇猛獸般快速收手, “三哥就要和予寧表妹成親,就這樣把小美人獨自丟在院中?”他用僅能視物的一隻眼睛將她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嘖嘖嘖,真是可惜。對了,她叫什麼名字?”

老於答道:“這位姑娘姓水。”

“水?水性揚花?妙哉,妙哉。”韓軒松用摺扇拍著手心,桃花眼一彎,“哪日三哥膩味了小美人,記得來找本少爺,越是沉默寡言的美人兒在床上才越是放蕩,本少爺最好這口”

老於忙道:“四少爺,這話可別讓軒翔少爺聽見。他……”

“好啦,於管家。”韓軒翔打斷了老於的話頭,“三哥再怎麼樣也是我親哥哥,你別看他當年把話說得這麼狠,還一劍刺在我眼上後把我趕出家門。現在不是又讓我回家了麼?上月他和大伯還去天津幫我把尤老闆那事給壓了下來。所以說,不是一家人就不進一家門。三哥到底還是向著我的。”

老於在韓家多年,極清楚韓軒松的性子,再讓他待下去,這位活寶遲早要若出些什麼事情,索性找了一個藉口支開他,“四少爺,方才我看李廝尋你,說大爺要你去他那兒走一趟。”

“大伯找我?”韓軒松不甘的將目光從胭脂身上移走,提腿轉身正欲離開,又旋迴她跟前,道:“小美人好生歇息,養好身子,本少爺還會再來看你。”

“四少爺,快走吧,別讓大爺久等了。”老於好說歹說總算把這個惹事的主兒給送出了門,怕他半路又折回來,乾脆一路跟著他到了大爺住的西屋。

當幽蘭院合閉的大門將兩個男子隔於門外時,胭脂讓手中花瓣輕輕滑落到地上。

舒穆祿·予寧並沒有能因為即將成為韓家三少奶奶而感到欣喜。老佛爺那道匪夷所思的懿旨本已讓她絕望,未料到父親與幾位叔伯將此事上奏後,事情竟然峰迴路轉。老佛爺還是終還是在意八旗老貴族們的擁護,否則也沒有今天。讓李公公傳話,是妻是妾還不是韓家當家人的一道句,別事事煩著哀家。拿回本屬於自已的東西自然是極是欣喜,只是這樣的欣喜還沒維持幾天,正月十日那晚,奶孃慌慌張張告訴她,幽蘭院裡的那個女人像是懷孕了。她一時間驚慌得手足無措,韓家老太爺在世時便訂下長房長子繼承家業的死規,如若水姑娘將來生的孩子是個男孩,她將來的下場可想而知。貪汙戶部三十萬兩白銀的哥哥已不知所蹤,一旦追究起來舒穆祿家鐵定拖不了干係。阿瑪和額娘還指望著她,不能讓二老一直住在臭氣熏天的粟黍衚衕。她咬了咬牙,命奶媽去抓了一副墮胎藥,正篤自發愁著怎樣把藥讓水姑娘喝下去,奶孃向她推薦了一個韓府的小丫鬟,說此人經常去幽蘭院走動,而且家中孃親急病,只要使喚些銀子定能那讓小丫頭把藥換下。她想也沒有想便答應下來。

目的達成後,她長長的舒了口氣。原來本以為全盤皆輸時,老天都在助她,一舉扳回全域性。正與韓老太太商量著使些銀子讓軒翔表哥身邊的女子自行離開,韓家當夜卻轉成一團。長年幽居不出大門的二奶奶先是把幾個僕役與丫鬟捆送到刑部,還動用家法嚴刑拷問幽蘭苑一干人等。韓老太太自然不允兒媳如此放肆,未料到與二奶奶一番理論後竟然氣得臥病在床。從私設的審訓房傳中慘叫聲不絕於耳,不出幾天就死了個丫鬟。奶孃因為受不住驚嚇,幾日後竟然在房中上吊自殺。從此之後,韓家的氣氛極是詭異,鬼怪報應之說在府中與街頭巷尾流傳開來。可最令她害怕的還是軒翔表哥的目光。雖然自小與她一道長大,可是他的性子她一直都摸不透。哪怕是三年前失憶時與她一道在聖約翰修學,都有如無底寒潭般難以接近瞭解。他對婚事採取預設態度,一如往日的禮數周全,優雅溫和,沒有任何可挑剔的錯處。只是她感覺與他相處時一直感覺到某種無法猜透的可怕情愫,令她心驚肉跳。原來她一直害怕自已所做的傷天害理之事敗露後軒翔表哥會怎樣懲罰她,不過轉念一想自已根本是杞人憂天。那日換藥的小丫頭聽說被抓去刑部後,第一道板子沒吃完便一命嗚呼。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予寧依舊希望嘗試挽回與軒翔表哥之間破裂的關係。雖然一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不過,她知他不是個冷血無情之人,否則也不會在回京第一天晚上收到她信箋後便來找她。那夜,她放下多羅格格高高在上的身價,哭著向他說出了長年來不敢說出的心意,他眉目間皆是不忍,將她擁中懷中輕聲安慰,那一刻,她知道他心中還是有她。可就在談及婚事,並知曉他已與水姑娘已經在教堂宣誓的事實後,她本應繼續乞憐哀求,等待表哥心軟,如此才有可迴旋的餘地。可終是沒能忍住,軒翔表哥在她口不擇言的咒罵中摔門而去,還砸碎了老佛爺指婚時御賜的玉如意。那柄玉如意被她視為最珍愛的寶物,沒料到被他親手砸碎,他砸碎的是她期盼的美好姻緣與高高在上的自信,以及多年來的芳心暗許……

予寧遲疑的在花園中停下腳步。涼薄冷漠如軒翔表哥,因為公務繁忙經常多日住在公使喚府邸。如此看來,他待對水姑娘不過如此。只是心中愧疚憐憫她的遭遇。她轉身向幽蘭院走去,想看一眼昔日將她逼入絕望,如今一敗塗地的對手。這場賭局,其實並沒有認正的贏家。

舒穆祿·予寧終於明白自已為何如此憎痛恨眼前的女子。胭脂潔淨的臉看不到世間凡人的七情六慾,貪嗔痴怨。如水般清澈的明眸宛如一面鏡子,照映出她心中的齷齪。她低著頭,青蔥玉指輕撫著手心中一朵粉白櫻花的花瓣。

明明是個失敗的失心之人,可是卻感到她旁若無人的漠然神情中似乎滿是對不屑。全都是輸家,可是她憑什麼輸都比自已輸得有氣度?

“幾日後我就正式成為韓家少奶奶。”予寧慢慢跨步到她面前,“很傷心吧,孩子沒有了,軒翔表哥也不再理會你。”

胭脂依舊撫著手中粉白的花瓣,神情專注認真。

“何必呢?讓自已漲落到如廝悲慘田地。”予寧殘酷的微笑著,羞辱失敗者確實令她鬱結心舒緩,暢快不少。“不過也不能怪你。軒翔表哥確實是世間少有的優秀男子。就是太容易心軟,不然也不會被你副楚楚可憐的嘴臉迷惑。你一定非常不甘心吧?你――”

予寧感覺她所說的話就像是重重揮的拳頭擊到了軟棉花上,沒有一點反映,方才的暢快變成了自言自語的索然無味,不禁太為光火,拍桌怒道:“本格格和你說話!你這個勾欄裡的出來的婊/子!”看到胭脂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她衝到沉默的女子跟前,揚起手正欲揮下時似起些什麼,轉而由頭上撥出金鑲玉簪子,笑道:“三年前成親那夜,你不是威脅要劃花我的臉嗎?你究竟是真瘋,還是裝瘋賣傻,惺惺作態騙取軒翔表哥的同情,本格格倒是要試試。這叫以匕之道,還之彼身。”

尖銳如針的金簪尾劃過白皙細膩的臉頰,留下一道殷紅的血口。予寧心中一抖,手中的金簪應聲落地,方才分明看到胭脂眼中的水霧在慢慢聚合,凝結成冰。可是,此刻她臉上的表情只有困惑茫然,像是個受到驚嚇的孩子。自已怎會看到升騰的冷涔殺意?定是近來自已太過杞人憂天,以至於睡不安穩而看到幻象。

“來日方長。本格格既做了韓家少奶奶,你亦無家可歸,咱們,有得是閒工夫‘好好相處’。”

予寧與外頭望風的丫鬟甩門後談笑離去,胭脂面無表情的揩幹臉上的血跡,眸中的冰霜越發厚重,她無聲的彎了彎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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