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協議,是苗致遠透過郵件發給韓思桐的,無形中應了韓思桐的那句話,有事郵件聯絡。

苗致遠做事考慮周到,離婚協議就擬了三份不同方案,他讓她從這方案裡面選出她最滿意的。

如果她仍不滿意，那他就再改。

韓思桐覺得已經夠了,將這三份不同協議一式三份列印出來，想著等到民政局時辦離婚的時候再一同選擇其中一份簽字。

約去民政局的時間,兩個人是通電話確認的。

電話裡決定三天後上午十點在民政局門口見時，苗致遠突然說了句,“我們領證那天,是不是也是上午十點？”

韓思桐有合理理由懷疑苗致遠是故意的,故意勾起她的感情和不捨。

“沒印象，不記得了。”韓思桐在電話裡輕飄飄地說。

苗致遠默了默,忽而輕聲一笑，“沒關係，我還記得。”

相約的那天,天空蔚藍晴朗，已經入初冬，卻連絲微風也沒有，也沒什麼寒意。

看著就好像是個適合離婚的好日子。

適合斬斷過去，迎接未來。

韓思桐開車到民政局門口時,苗致遠已經到了,他穿一身筆挺風衣,沒抽菸，站在臺階上，雙手插兜遙遙望著她。

隔著風擋玻璃看他，韓思桐有那麼兩秒鐘，有種她是當事人在見律師的感覺。

他嚴肅深沉，像在面對他人生最大的案子。

她也不由得心底一緊。

拿上文件袋，關上車門，韓思桐踩著高跟鞋加快了步，向他小跑過去。

苗致遠深沉的目光突然變得溫柔，唇邊帶上點笑意。

韓思桐心裡那點緊張的不舒服，在看到苗致遠那笑時，稍微散了些。

“桐桐寶貝，慢點兒啊，”苗致遠上下打量著她，說話還是那副不正經語氣，“我沒那麼著急辦離婚。”

韓思桐腳步慢了下來，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苗致遠挑眉，“你這麼一瞪，可更漂亮了。你別招我啊，我最喜歡你這股子嬌嗔的勁兒了。”

“……”

韓思桐覺得苗叔叔這輩子可能都這樣了，連辦離婚都能惹得她想掐他。

韓思桐低頭往前走，努力告訴自己今天一定要冷靜，忽然聽到前面男人溫柔的聲音，“老婆。”

鞋尖邁在臺階邊緣頓住，韓思桐一點點抬頭。

苗致遠邁下兩步臺階，向她伸手，“最後幾分鐘了，給老公牽個手。”

說著，苗致遠大概是也意識到這句話有點過了，他嘴角微微下壓，不確定地說：“行嗎？”

韓思桐嗓子莫名開始難受，有熱氣衝進鼻子眼眶。

她低頭翻找文件袋裡的檔案，“我看看我帶沒帶戶口本。”

苗致遠的手僵在空中，他垂下眼，慢慢收回手，輕輕低笑了聲。

笑聲很輕，輕得好像風一吹就散了，最後掌心落在她發頂，輕輕拍了拍，“真是狠心。”

離婚程式要先填申請表，兩個人填表時都沒有說話，期間韓思桐接了個卓嗣打來的電話，卓嗣已經快到機場，但是錢包忘在酒店保險櫃裡，讓她幫忙收一下。

韓思桐聽得失笑，“你怎麼回事啊，這麼重要的東西也能忘了？”

卓嗣說：“這世上哪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韓思桐沉吟了會兒這句話，無意識地抬頭看了眼苗致遠，苗致遠也在看她，他嘴唇微動，說了句，“機場那男的？”

挺奇怪的，苗致遠這句話說的很平靜，韓思桐竟然沒聽出他真正的語氣是什麼，好像沒有吃醋，也沒有生氣。

苗致遠低頭繼續寫字，他的字跡是很飄的連筆字，邊像和同事聊天那麼隨意，“一會兒他來接你的話，讓他別走西灣那條路，堵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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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思桐點著頭，對電話裡的卓嗣說：“我幫你收著，一會兒給你電話。”

韓思桐將三份離婚協議都帶來了，攤開選擇平分財產的那份，“籤這份，行嗎？”

苗致遠拿過來看了眼，沒多做辯論，“行。”直接簽字。

兩個人都家產豐厚，婚前協議簽得嚴謹，結婚時間又短，也沒多少財產牽扯。

直到離婚程式最後一步，即將用結婚證換取離婚證時，兩個人坐在工作人員面前，苗致遠忽然又輕笑了聲。

韓思桐本低頭捏著手指，聞聲向他那邊掃了眼。

只這一眼，就讓韓思桐鼻子再次發酸。

苗致遠已經紅了眼眶，抬手摸上韓思桐的腦袋，力道很輕很柔，輕輕拍著說：“怎麼辦，真的捨不得，我的桐桐寶貝。”

韓思桐慌張垂下眼睛，苗致遠聲音有不易察覺的哽，“但是捨不得，也要放開了。”

說罷，苗致遠收回放在她發頂的手，拿起黑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地簽下他的名字。

好像這三個字寫得時間久了，多寫一秒，她就多是他一秒的老婆。

時間被拉長了很久，可再久，苗致遠終究簽好了他的名字。

遞出簽名，他嗓子一瞬間啞了，“韓思桐，未來幸福。”

韓思桐看著他簽下的那三個字，就好像看到一團火。

他們的感情，猶如全部書寫在一頁頁紙上，很厚的一摞。

然後，他親自蹲下，用指間的煙，扯出最重要的那一頁出來，點燃。

火焰燃燒，逐漸變紅變烈。

他扔下那頁燃著的紙，落進所有紙間。

然後慢慢的，所有記憶與感情在烈火中燃燒，最後化為灰燼。

一陣風吹過，曾經存在過的感情，被他燒沒了。

“這兒。”工作人員看著韓思桐，“你也簽字，籤這兒。”

韓思桐提筆，握在手裡，筆尖落紙，韓字的第一橫劃得很深，快要穿透這張紙。

一筆一劃的，落下韓字，落下思字的田與心，再落下桐的木字。

韓思桐眼角忽然一顫，她餘光看到一滴水珠兒落到苗致遠的腿上。

她怔怔抬頭，苗致遠紅著眼眶定定地望著她，又一滴眼淚砸下來。

他沒料到她會突然看向他，他眼裡閃過驚慌，閉上眼別開臉。

三十六歲的老男人，和老婆離婚的時候掉眼淚，這事兒太丟人了。

但是他別開臉，完全控制不住的，一滴又一滴眼淚砸下來。

韓思桐咬著嘴唇，再也忍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

握著的筆尖不斷在紙上劃橫，用力地劃了一道又一道橫，最後一道橫劃破了紙張，韓思桐一怔，猛地扔下筆，抓起結婚證往外跑。

“桐桐？”苗致遠方才別開臉沒看她，不知道她怎麼就跑了。

工作人員像是見多了這場景，手指著韓思桐剛才簽字那張紙，“看這兒。”

苗致遠低頭看過去，韓思桐把他剛剛簽下去的“苗致遠”三個字給劃掉了。

“追啊，還愣著幹什麼，”工作人員把證件都推回給他，揚聲說，“下一對。”

苗致遠腦袋懵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抓起那些證件就衝出去追人。

韓思桐已經拉開大門跑出去，苗致遠這輩子都沒跑得這麼快過，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過去就抓住韓思桐緊緊抱進懷裡。

韓思桐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掙扎著踹他打他，“你是王八蛋嗎，說離婚就離婚啊！你簽字還簽得那麼痛快，你根本就不愛我！”

苗致遠聽得跟著又笑又哭，“好了好了不哭了。”

“你放開我！”韓思桐氣得快要哭死了，“你還一筆一劃簽字！你是要拿那簽名出去賣嗎！”

苗致遠哭笑不得，“桐桐，我那不是拖延時間想讓多做我兩秒老婆嗎。”

“你想拖延時間，你還準備三份協議書？”韓思桐掙扎著推他，掙扎得結婚證都被甩到了地上，滿嗓子哭腔，“離婚協議書你居然還準備得那麼有備無患，你怕我不離嗎，你……”

“我愛你。”苗致遠忽然說。

韓思桐停止所有掙扎，這是苗致遠第一次對她說這三個字。

以前她逼問時，他總說他說不出來，說這三個字沒什麼意義。

此時苗致遠滿面淚痕，用力抱緊懷裡的女人，“老婆，我愛你。”

韓思桐潸然淚下。

她真的以為，自己能下定決心和他離婚的。

可是在看到他願意給她自由放手讓她走的時候，在看到他真的簽字時，她不想再放棄他。

不是給苗致遠一個機會，是給自己一個機會，給自己一個以後能幸福的機會。

在聽到他對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確信，她深愛面前的這個男人。

韓思桐一點點地窩進他懷裡，氣息也變得柔軟了，鼻涕眼淚都往他風衣上蹭，“你以後。”

苗致遠輕聲應著，“嗯？”

“不準再抽菸喝酒了。”

苗致遠輕笑出聲，“好。”

韓思桐吸著鼻涕，緊緊抱著他，“也不準再和姜千雨見面。”

“好。”

韓思桐淚眼朦朧地仰頭看他，“苗叔叔，你不問問機場那男的嗎？”

苗致遠手掌在她臉上輕拭著眼淚，“不問了。”

“嗯？”

“我的桐桐寶貝，回來就好。”

—番外外—

一個小後記：

韓思桐像故意懲罰苗致遠，苗致遠每每提起“機場那男的”，她都繞過這話題，就是不告訴苗致遠他們都發生了什麼。

苗致遠是在韓思桐再次懷孕後，才知道韓思桐和卓嗣沒有任何曖昧關系。

韓思桐總覺得喜歡旅行的人，都是心底最深處有傷的人。

哪怕卓嗣這個硬漢，也試圖在旅行中用時間和景色縫合心底的創傷口。

回國那天，韓思桐和卓嗣在機場穿情侶t恤迷彩褲皮靴，看起來像情侶一樣，其實這是卓嗣向韓思桐尋求的幫忙。

只是可惜，卓嗣愛的人那天並未接機。

卓嗣曾向韓思桐敬酒，當時他對她說的是敬她，謝她，“謝”的那個字，就是謝韓思桐幫他演出。

韓思桐對卓嗣說“不幸福的人，都是放不下過去的人”，她指的也是卓嗣。

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苗致遠或許以為卓嗣是他們的配角。

然而那天在機場的情況是，韓思桐是卓嗣和他愛的人的配角。

每個配角都有自己作為主角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