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有朋友, 還有朋友的朋友——
翌日一早, 姚自得領著一個叫小輝的年輕男人上門, 幫周正昀搬運行李,還負責開車送他們到火車站。
周正昀見到小輝第一眼, 就覺得他和姚自得的關係非同一般,等到這一想法驗證確鑿,她感嘆自己慧眼如炬的同時, 也百分百確信程繼文不是“同”道中人。
雖然房東阿姨人在外地旅遊, 但是她對周正昀很放心,交代她走前把鑰匙放進門口的牛奶箱裡就行。
周正昀將最後一隻箱子從這個家裡搬出來,要把鑰匙放進牛奶箱時,停頓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腦子一熱的選擇是否正確……
姚自得又是租了一輛六座的suv給她搬家, 車頂上綁著即將不屬於她的單人沙發。因為單單運送一個沙發, 找搬家公司是小題大做,走快遞物流又太大件, 不合算,乾脆送給姚自得了。
周正昀趴在車窗上寫快遞的物流單,要將不著急用的雜物走快遞寄到上海, 一邊囑咐著,“好好對待我的沙發,我買的可貴了。”
“你放心,我每天在它面前擱倆果盤,虔誠的焚香, 用盡一生一世將它供養。”姚自得說。
周正昀笑得差點寫不了字。
今天的杭州和上海都是大晴天,免去天氣的困擾,只剩下不可避免的體力消耗。小輝只送他們到火車站,姚自得則是幫她把兩隻大行李箱和一個旅行包搬到上海。
當他們把行李拖進新家的電梯,周正昀累得坐在行李箱上,姚自得累得靠向電梯間裡的牆,也問著她,“你住這裡得花不少錢吧?”
“五千一個月,還不包物業和水電。”周正昀說。
接著,她聽到姚自得嘴裡“嘖”了幾聲,又說,“你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是中彩票了,還是釣到金龜婿了?”
周正昀莫名心虛,表面淡定地說著,“都不是,我就是在杭州呆膩了,想換個環境,努力工作和生活。”
話音剛落,電梯門開了,周正昀從速推著行李箱出去,姚自得跟上她的腳步,不肯輕易放過她地說著,“當我是第一天認識你嗎?以前佛得都要得道昇天了,這才上不到一個月的班,突然激情四溢,總得有個理由吧?”
周正昀把行李箱推到新家門前,一邊不太熟練地解鎖房門,一邊不堪其擾地說,“我們放下行李先去吃飯吧?吃飯的時候,我再跟你說……”
時間是下午一點左右,他們找到了附近一家全國連鎖的、專門吃黃燜雞的餐館,周正昀“豪氣”地讓姚自得敞開點,她買單,並且說著,“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嗎?來上海不吃濟南黃燜雞,你可算白來了。”
“這話誰說的?”
“我!”周正昀東倒西歪地笑著。
姚自得一個眼神都不願分給她,扭頭喊阿姨過來點菜。
趁著黃燜雞上桌前的空當,周正昀省略掉了《與你》app的部分(畢竟算是她犯傻的黑歷史),只跟姚自得講述她是怎麼在上班第一天遇見完美符合高富帥標準的上司,再到她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他,但他只是發揮自身的優良品、紳士精神,對她這個職場小白關照一二,沒有其他的心思。
當周正昀把這件事情講完,黃燜雞也上桌了。
上菜的阿姨轉身走後,姚自得就說,“喜歡你就追啊!”
“我……怎麼追?”周正昀愣愣地問。
姚自得挽起袖子,執起筷子伸向砂鍋裡滾燙到冒煙氣兒的黃燜雞,慢條斯理又擲地有聲地說:
“一個直男,從小到大喜歡的女人,其實都是一個模樣的,可能是他少年時得不到的女神,也就是人家常說的,初戀的模樣,所以你得挖掘他的取向,照著他喜歡的樣子改變一下,等他注意到你了,以男人的目光打量你了,這個時候你得若即若離,吊著他,普遍拒絕,適當答應,直到他來向你求一個答案。”
“可是這樣……就變得不夠純粹了。”周正昀不願意在感情中耍心機,帶著滿腹謀劃接近對方,她希望得到一份可以開誠佈公的感情。
“你想要那種有緣千裡來相會,一聊發現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有是有,輪得到我們嗎?”姚自得看著她說,“你不是不想當明星,只想做個普通人?普通人的愛情故事,就是不純粹的,除非你重回十六、七歲,那時候是很傻很天真,但也很浪漫很純粹。”
周正昀低下眼簾,筷子戳了幾下米飯才伸向砂鍋,說著,“可能因為我太固執,才得不到愛情的眷顧。”
此時未料,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基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供她為情所困。
《明麻》第一期電子刊出版在即,這個期間周正昀寫了整整十三篇稿件,十篇交由資深編輯稽核,全部被斃,剩下三篇讓她自己否定了。
所有人都投身於繁忙的工作之中,顧不上她一個小小編輯的心理狀態,也沒空跟她說清楚稿子為何不行,只提上三言兩語的修改方向,卻是不容置喙的,甚至要完全剔除她在文章中的靈感和巧思,使其更加大眾化。這是令她感到最壓抑的。
新媒體部門不只有她一個內容編輯,她交不上稿子無所謂,有人交得上也是一樣,不耽誤整體進度。
就這樣,《明麻》第一期電子刊順利上線,封面人物是日前在戛納電影節斬獲影后殊榮的女演員,四十歲的年紀,整個人的氣韻如同一隻斜斜倚在紅酒杯中的玫瑰花,雜誌為其量身定製拍攝的照片在網上廣受好評,女演員很開心,主動表示將來還想再合作的意願。
第一期電子刊銷量平平,但在預期中,他們的目的是為開啟新媒體平臺的道路,後面才是硬仗。
於是,寫不出稿子的壓力又籠罩在周正昀的頭上,再加上,程繼文為了得到更多的時裝週出席名額,與明星藝人達到良性合作,飛往義大利出差,讓她上班的動力銳減至最低。
這一天下班後,周正昀從便利店隨便買了份盒飯,想著心事走在回家的路上。
從第二期電子刊企劃定下來到今天,周正昀還是沒能交上一篇令人滿意的稿子,也沒有人批評她,指出她哪裡不足,正因為大家忙得不可開交,愈發顯得她非常無用且多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壓力,光是抱怨或堆積在心底遲早出毛病,要學會消化和良性承擔——她心裡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做不到,不然怎麼會有那一句:道理聽得很多,卻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曾經她覺得這一句批判道理的道理,多少有那麼一點矯情。
如今設身處地,才發現是真諦。
正如今晚,周正昀回到家,洗了手開始吃盒飯。吃著吃著,她發現自己忘記買兩瓶飲料,就哭了出來。芝麻大小的事情,哪裡值得她哭,開啟外賣軟體或者出門再買就是了。但是她責怪自己的情緒上來了,沒有辦法停止。
不過,哭完了,倒是覺得心裡舒暢許多,她洗了個澡,再開啟筆記本,面對新建的空白文件,敲了幾個字下來,卻又慢慢焦躁起來——
每寫一個字都味同嚼蠟;
每寫一個字都在思考它有什麼意義;
每寫一個字都彷彿是跟一個她不愛的人卿卿我我。
剎那間,周正昀的腦子裡閃現一個念頭,隨後揮之不去,逼得她退出文件,點開網頁搜尋“辭職信模板”。她點閱了好幾篇模板,竟是有信心地想著,辭職信,她還是能寫好的吧?
她又想著,如果選擇辭職,就是辜負了孔雀對她的信賴,也有愧於程繼文對她的幫助和期望。
程繼文,程繼文……倘若順利辭了職,她和程繼文之間就不再有關聯了。
周正昀伏在書桌上,鬱結於胸,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重新坐起身來,決定給自己一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