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番外 法僧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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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夜裡接到老盧請吃晚飯的邀請。他包了村裡最高級的一家飯店, 不過鑑於再高階也是條件有限,於是又從外面訂了不少高檔食材, 所以一開席, 豐盛得幾乎有點耀眼。

據說整個村裡的人都被他請來了,樓上樓下坐得滿滿當當,不曉得的還以為是誰家的婚宴。而盧友坤也真跟新郎似的, 從晚宴開始就一手提著瀘州老窖,一手捏著杯子,每張桌子挨個敬酒, 對每個勸酒的都來者不拒。

我原本有點擔心他身體會不會吃不消, 畢竟幾天前還跟活死人似的,即便癌細胞消失, 身體總還得有個恢復狀態的時間。

但後來發覺我是白擔心了。他看起來就像個剛到青春期的大小夥, 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花不完的精力, 所以連敬十桌酒後,他依舊紅光滿面,說話聲勁頭十足, 顯然, 他如今的體質壓根不需要我多操心。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如果整件事完全沒有一點作假的話。

所以匆匆吃了點東西後, 我的手就沒停過,一直追隨在他身後,給他以及每個同他搭話的人拍照, 以致被他們當成了盧友坤僱來的職業攝影師。

我恰好就此介紹自己是個做廣告攝影工作的,多拍些此地的照片,以後可為這個村多做做宣傳。

“確實是要多宣傳宣傳的。”盧友坤聽後立即這麼對我道,“等我回去後,咱就專門找雜誌社去給這裡做個宣傳,小周你來幫我策劃,錢不是問題。”

我笑著答應,藉此得以同更多當地人攝像以及攀談。

吃喝玩樂的場合果真比較容易讓人進行溝通,宴會剛開始時,我還是那個最受冷落和被排斥在交流之外的人,酒過三巡之後,很多人已把我當做自家人一般,於是跟我聊了些原本總含糊其詞推說忘記了的事。

他們說,85年時失蹤的那個小女孩,讓人還印象蠻深的,因為80年代初到九十年代中期,是金華泉最熱門的一段時間,一到夏天簡直人滿為患,所以那時候遊客裡突然失蹤了一個孩子,鬧得可是相當厲害。

為什麼會失蹤,說起來挺讓人扼腕,因為那時候取水的人太多,都得靠搶,所以一挨近泉水邊,那孩子的父母就本能地往前衝,往前擠,取水的時候更是連孩子的手都顧不得拉。滿心以為自己的另一半會把孩子給牽牢,結果歡歡喜喜接完了水回頭要叫孩子來喝時,發現那孩子根本就不在對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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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麼短短一兩分鍾的時間,那麼大一個小孩子就像一滴水匯入大海,徹底消失不見。

可把那對當父母的急瘋了。

當即喊著孩子的名字到處找,山上山下,能走的路全都走遍了,始終沒有找到。

只能傾向於是被拐走了,畢竟人那麼多環境那麼亂,當時悄悄帶走一個孩子,根本就神不知鬼不覺。所以後來無論那對父母報警也好,登報尋人啟事也好,那孩子不見了就是徹底不見了,從此再也沒能找到。不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所以後來支援著那對夫妻沒有完全垮掉的信念,大約也就是指望她雖然被人拐走了,但好歹還好好地活著吧。

至於後來為什麼會被那對偷跑進深山的小情侶拍到相似女孩的照片,那就不好說了,要說是鬼吧,這年頭鬼故事聽多了,誰又真正見過鬼。不是鬼的話,那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天曉得。只是可憐了那對夫妻,三十年前失去孩子崩潰了一次,三十年後再次被揭開了傷疤,所以雖然這次又跑到村裡百般折騰,村裡人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去吧。

“聽說還有其他小孩在這裡失蹤過?”聽到這裡時我不失時機追問。

他們於是接著再道,85年之後,確實這兒也又陸續發生過幾次孩童失蹤的事件。

不過,旅遊區確實比較容易發生這類事,一則人多,二則有時候父母會比較不小心,就好比九十年代初時有個孩子,他的失蹤更讓人感到揪心。當時他們是在下山路上,父母一邊走一邊給孩子拍照,孩子頭一次跑到山裡玩,興奮的很,所以越跑越快,眨眼就繞過了彎。

山路這種彎道很尋常,一段直路一個彎。所以當父母見到孩子身影消失在彎道盡頭時,最初壓根就沒有在意,以為自己跟過去了總能看見。誰知當他們一路繞過了那道彎後,嬉笑著再舉起相機,卻並沒有彎道背後的山路上發現孩子蹤影。這才有點急了起來,本以為孩子時自己跑遠了,忙一路追一路叫他名字,但是追了整整十分鐘仍沒見到人影,這下子徹底慌了。那之後,一路發瘋似的奔下山,叫上管理員山上山下一通找,犄角旮旯裡都尋遍了,幾處懸崖下面也翻個底朝天,但根本就找不著,好像那孩子在轉彎的一瞬間,就被這座山給悄悄吞吃了似的。所以後來山上被立了幾處禁止亂走的告示牌,差不多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沒錯。”閒聊時剛好村長也在附近,見我們說得起勁,便過來聽了片刻,聽他們說到這裡時,忍不住插嘴說了聲,隨後有點嚴肅地對我道:“所以很多景區設立了禁止通行的標誌,必須是要遵守的,因為有些地方看似安全,一進去很可能就此出不來了,失蹤了,到時候誰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我想他這話一定是特意說給我聽的,就是為了針對前幾天我一直試圖往禁區裡走的盤算。

所以只能吐了吐舌頭朝他笑笑,隨後把話題岔開,邊給他敬酒邊隨口般說道:“說起85年失蹤那孩子的父母,倒想起把那照片發在網上的那對小情侶,聽他們說在山上見到了活神仙待得那座廟,可是卻死活都走近不了,您說有趣不?該不會是遇到鬼打牆了吧?”

“鬼打牆?”村長聽了,當即與眾人一樣,像是聽見笑話似的哈哈一陣笑。然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打了下官腔:“小年輕的鬼故事聽多了,難怪也會相信有人真能在這山裡拍到三十年前失蹤的女孩的照片。破四舊多少年了還信這種迷信東西,荒唐不荒唐?網路害人啊……”

說完,他被旁人簇擁著走到其它桌上去喝酒了,而我正想同周圍人繼續聊聊剛才的話題,卻見他們顧左右而言它,一個個不再願意繼續同我說下去。

當下不敢再問得緊,怕好容易建立起來的和善關係又被破壞,就只能隨意跟他們聊些家常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吃著菜。過了會兒,忽然聽見不遠處有陣嗡嗡的說話聲傳來,回頭一看,見老盧低著頭被幾個人圍攏著,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忙跑過去,到了盧友坤身邊,才發現他捂著鼻子,鼻子裡塞了團餐巾紙。

“盧老闆流鼻血了。”一旁有人跟我道:“看來怕是累了。”

“沒事,”老盧一聽立刻笑著擺手:“我看是黃酒喝多,燥了。”

“那也不能大意了,畢竟身體才剛好。”一位老太太說了句。

她就是村長的妻子,七十多歲一位面相蠻和善的女性。邊說她邊攆開了又接著來向老盧勸酒的村人,隨後招呼來她的侄子,讓他用腳踏車把老盧推回旅店。

老盧原先還不樂意。

他酒喝多了有點情緒高漲,況且覺得跟癌症比起來,出點鼻血跟擦破一點皮沒什麼兩樣。

不過後來還是聽了老太太的話,雖婉拒了用腳踏車推他的打算,仍是乖乖跟我一起搭伴回了旅館。

一路上依舊惦記著那些沒喝完的酒,但手頭沒酒,他就點了支菸吧嗒吧嗒抽著。

每一口都抽得很用力,所以讓我忍不住問他,是不是很久沒抽了。

他說是啊,自從得了癌症後已經有很久沒有抽過煙了。我跟他說吸菸不好。他笑笑,說,他當然知道,但每吸一口都像在吸著生命,這種奇妙感覺是沒法跟不吸菸的人去說的。

然後他對著天上那道皎潔的月亮呆看了一陣,對我道:“活著真好。知道自己還能有命繼續活著,那滋味實在是比什麼都好,就好像一個欠了一屁股債被逼到山窮水盡的人,眼前突然堆了座金山。可是你說那麼神的人,這村裡人怎麼還由著他住在一間破廟裡呢?”說著,搖搖頭:“還是因為窮。所以回頭我給他們寄張支票來,無論如何,這廟我是修定了。”

說到這兒,他若有所思看了我一眼,問:“這一條你回頭會寫到你的新聞稿裡去麼?”

我一愣:“你怎麼知道……和尚說的?”

他又用力吸了口煙:“和尚倒是沒說什麼,但你這些天常在村裡拍東拍西,問來問去,所以村裡人覺得奇怪,今天見到我時就順便跟我說了下,我也就順便讓人把你給調查了一下。也所以,現在我挺後悔的,一時高興沒注意,就跟別人說了那麼多有的沒的。”

我尷尬朝他笑笑。

“不過沒事,”隨後沉默一陣後,他吐出長長一口煙,笑著拍了下我的肩:“我會配合你做好這個新聞,大新聞。只要你寫的時候留心一些。”

“留心什麼?”

“把那些不該寫的東西,選擇性地忘掉一點。”

跟盧友坤在旅店裡分道揚鑣時,我倆彼此挺自然地又寒暄了一通,就好像之前那番對話從沒進行過。

直至回到房間打開文檔,我才感覺今天落筆有些沉。

其實早在聽說盧友坤這名字時就覺得有些耳熟,然而終究沒有料到,這個什麼都缺偏就不缺錢的人,竟然就是那個業內挺有名氣但也一直都特備低調的企業家,黨員,以及人大代表。所以,原本得了絕症時也就罷了,但現如今,他肯定不能讓以前的一個小小的錯誤,變成了現在一個抹不掉的汙點,畢竟,他今後的人生還長著。

說實話,當記者這幾年,我還沒有做過腕兒這麼大的人物的新聞專題。

而且這種人物的新聞著實也不太好做。

於是頭隱約有些痛了起來,一度無法集中思維去撰寫些什麼,便打算先給自己泡杯熱茶,好吊吊精神。但剛要起身,忽然聽見窗外沙沙一陣腳步聲,隨後,我感到窗外有什麼人在院子裡看著我。

房間在一樓,但旅店住的人少,所以一到夜裡院子裡基本不會有人。

這讓我暗暗有些吃驚。

忙擰亮了燈往外看去,一眼看到那個朝我望著的人,心定了定。

原來是個六七歲大的小姑娘。

穿著件白色連衣裙,裙子有點髒,她用手揉著裙襬,瘦小的頭顱抬得很高,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一動不動透過窗玻璃看著我。

看了好一陣,似乎始終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也不說話、或者有任何想要表達的意思。

所以我不由立即起身把窗推開,笑了笑問她:“是找不到自己房間了嗎,小妹?”

她沉默了陣,點點頭。

“要帶你去服務檯問問麼?”

她再次點點頭。

“那你爸媽叫什麼,你有他們手機號麼?”

很簡單的兩個問題,不知為何這女孩又再次沉默下來,於是我對她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就來。”

說完,轉身便要開門去接這女孩,豈料剛好這時房門被人敲響。

應聲將把門開啟,有些意外,我看到盧友坤捂著自己的鼻子站在我的門前。

“老盧?”

“小周,”他朝我苦笑:“又出鼻血了,好像還止不太住,麻煩你能不能陪我去下衛生所。”

“……行啊,當然。不過你稍微等一下,有個小女孩找不到自己房間,我帶她去下服務檯。”

“小女孩?她在哪兒?”

“喏……”我轉身正要指給他看,但隨即愣住,因為剛剛還在窗外站著一動不動的那個小女孩,這會兒彷彿蒸發了似的,也沒聽見腳步聲,就完全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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